3

第3章

浴室裏溫熱氤氲，晶瑩透明的水珠不停滴落在地面，牆壁雪白的瓷磚上起了一層濕漉漉的朦胧霧氣。

洗發水打起來的泡沫沿着烏黑的發梢被沖洗下來，鹿泠輕輕閉着眼，水流從他赤/裸的肌膚上滑落下去。

銀鈴叮當叮當的聲音響起，撞到牆壁上蕩起一圈回音。

鹿泠的左手手腕上用紅色細繩系着一顆精致的小鈴铛，那應該是很多年前就系上去的了——即便鹿泠的手腕很細，但是現在系着仍然有些緊促，像是幼年時候就戴在手上的，再沒有摘下來過。

狹窄空間裏有些悶熱，鹿泠輕輕呼出一口氣，披着一身白色浴袍，帶着一圈白霧走出了浴室。

大貓吃飽喝足，先一步鸠占鵲巢，大搖大擺地在床上鋪成了一條貓毯，看見美人出浴，還谄媚地沖着鹿泠搖了搖尾巴。

除了鹿泠的家，這一夜哪裏都很熱鬧——周隕作為學校裏公認的帥哥校草，乃是每天八卦的發源地，八百個人的視線都放在他的身上，但凡周隕跟其他的女生有點兒什麽桃花動靜，保準第二天就能全校園人盡皆知。

昨天晚上他送鹿泠出校門，半個學校的走讀生都看到了，都在私下裏猜這兩個人是什麽關系。

——畢竟周少爺高中上了快兩年，都沒有一個名義上的女朋友，想追他倒貼的人不少，但是周隕一概拒絕敬而遠之了，搞的有些姑娘以為他是性冷淡。

但是這次竟然願意親近一個剛剛轉學過來的女生。

陸屬文昨天晚上睡的早，錯過了貼吧和論壇的第一時報，早上起來的時候才吃到了一口“隔夜瓜”，精神亢奮地蹲在周隕的床邊上，開始嗷嗷雞叫：“我說你昨天怎麽忽然放我鴿子！原來是去送人家女孩子了！你是不是對鹿泠有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卧槽老和尚下山了啊！好了我現在收回那句‘你怕不是個基佬’那句話！”

周隕在床上翻了個身，他還沒睡醒，語氣模模糊糊地說了句：“別煩。”

少爺有起床氣，還挺嚴重的那種，陸屬文看他這模樣，沒敢再繼續煩他，悄沒聲一個人去洗漱了。

周隕又在床上躺了五分鐘，直到手機鬧鐘響了才起來收拾自己。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夾克外套，簡單利落，襯的那兩條腿有兩米長。

周隕本來就長的好看，又是行走的衣架子，穿什麽衣服都帶的起來。

從男生宿舍去教室的路上，陸屬文又忍不住開始八卦起來：“隕哥！你還沒說呢，你跟那個漂亮轉學生到底什麽情況！”

周隕神情不變，避重就輕地解釋：“她剛來學校不認路，我送她出去。”

陸屬文才不信男人的嘴，有理有據地反駁：“才怪，以前沒見你那麽熱心呢！”

陸屬文跟周隕認識兩年了，雖然說周隕的性格有點傲慢冷淡，經常不怎麽搭理他，但是按照陸屬文對周少爺的淺薄了解，周隕并不是顏控，很多外校的大美女都明确跟他表示過好感，周隕看也沒多看一眼，好像他無欲無求似的。

……不知道這個鹿泠身上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周隕一般都是最後幾個卡點進教室門的，同學們大都已經到了，鹿泠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書面上還是那本一個字都沒寫過的化學練習冊。

周隕走到最後一排坐下，距離最近的時候，轉眼看了她一眼。

鹿泠穿着他們學校的校服，深藍色學生西服、黑色百褶裙，下面是白色長筒襪，那本來是看着很乖、很校園風的款式，但是在鹿泠身上，不知道為什麽無端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不管是校裙下擺隐隐約約露出來的那一段雪白肌膚，還是下面長襪勾勒出來的肌骨曲線，直到腳踝線條，都透着一點難以言妙的妖異感。

像盛開在暗處又陰郁又妖嬈的花。

陸屬文也沒忍住往哪邊瞄了一眼，然後捂着嘴幹咳了一聲，耳朵有點紅，他小聲地跟周隕說：“她确實是那種很特別的好看，腰和腿也太細了，就是……”

“呃，有點平。”

周隕神情一頓，然後掀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陸屬文敏銳地感受到了一股能把他眼珠子挖下來的殺氣，連忙擺正了眼珠，不敢再亂動了。

老師還沒過來，周隕抽空看了眼手機，有不少人問他跟鹿泠是怎麽回事，甚至還有膽子大的讓他介紹鹿泠認識一下的“校霸2號”。

周隕一條沒回，直接按滅了屏幕。

上午有四節課，老師們都沒有點鹿泠的名字，甚至連提都沒提，好像壓根沒發現有個新同學轉來他們班了似的。

中午午休結束，兩點鐘開始上下午第一節課，周隕中午沒回家，在宿舍裏睡的，來的還挺早。

陸屬文偷偷摸摸在桌子底下抱着手機，忽然一臉驚恐地說：“我靠，隕哥，你看咱們學校貼吧發的那個帖子了沒有？”

周隕手裏轉着一根筆，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問：“什麽帖子？”

陸屬文看了眼旁邊的位置，鹿泠這會兒還沒有來教室，他嘀咕着說：“就是說鹿泠轉學的那個。”

周隕神情一頓，扭過頭來看他：“她怎麽了？”

“咱們貼吧裏有個帖子裏面說，鹿泠忽然轉學過來，是因為……”

陸屬文稍微壓低了聲音，怕被什麽人聽見似的：“她把以前的老師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聽到這句話，周隕倏地一皺眉，說話語氣都壓了下去，“什麽？”

陸屬文煞有其事地把手機推過去：“雖然有點離譜吧，但我覺得應該不是編的，她們說那個老師當場被摔了個骨裂，現在還沒出院呢。”

周隕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所謂的“證據”是一張鹿泠“前同學”的聊天記錄，你來我往的一個對話框，可信度基本為零。

周隕收回目光，語氣不冷不熱地說：“開局一張圖，我能編出十個不一樣的版本。網上沖浪也稍微帶點兒腦子，國家反詐騙app下了嗎？”

陸屬文：“…………”不信就不信，怎麽還對他進行無差別攻擊了！這人毒舌的毛病還能不能好了！

他憤怒地奪回手機：“下了！”

第一節課上的是物理，天花亂墜一樣的物理公式擺了一個大屏幕。

周隕心不在焉地看着講臺，過了一會兒低頭打開手機，進了他們學校的貼吧。

周隕本來以為只有一個人在無中生有，點進去之後才發現竟然有很多相關的帖子。

而且大都是1級貼吧小號，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故意帶節奏的一樣。

周隕深深蹙眉，随便點了一個進去——

“鹿泠他們班的同學都親眼看見了好嗎，醫院救護車直接拉進教學樓下面了，他們老師是被擔架擡進醫院的，鹿泠就站在旁邊什麽表情都沒有，态度冷漠古怪的吓人。”

“wc還有這種事？怪不得我覺得鹿泠身上就一股陰陰冷冷的氣質，第六感好特麽準。”

“咱就是說，有錘上錘，沒錘別在這兒逼逼賴賴，這樣的聊天記錄我能雙開小號截一百張ok？？”

……

下面還有一百多樓，刷新一下就不斷有人回複。

鹿泠剛轉學過來，那張容貌本來就非常惹人注意，昨天晚上周隕又加了一把火，現在基本上整個校園都知道“鹿泠”的名字了。

帖子底下說什麽的都有，各執一詞。

周隕本來不想管這件事，但是冒出來的帖子越來越多，沒完沒了似的。

周隕打開好友列表，點了一個對話框進去，“你現在還是不是學校貼吧的小吧主？”

對面很快回複：“是啊怎麽了？”

“隕哥有什麽事嗎？”

周隕發過去幾個帖子鏈接，簡單直白地說：“幫我删兩個貼。”

對面什麽也沒問，回了個“ok”的手勢。

十分鐘內帶着“鹿泠”名字的帖子都被删了幹幹淨淨，雖然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是這件事仍然在學校裏傳的沸沸揚揚，唯一毫不知情地可能只有鹿泠本人了。

晚上的時候，班級裏的同學就用猜疑的、并不友好的眼神，或直接、或暗地裏打量着鹿泠。

畢竟有句話叫“無風不起浪”，更何況帖子被處理的這麽快，更有欲蓋彌彰的意味。

周隕看在眼裏，什麽都沒說，但是陸屬文一晚上都沒敢跟他說話。

而鹿泠好像對投射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毫無察覺，安安靜靜，垂着眸子繼續看那本他好像怎麽都看不完的練習冊。

明天周六學校放假，周隕一般周五晚上提前走，吃完晚飯就出校門了。

有一輛跑車停在學校門口接他回家。

副駕駛坐着一個跟周隕長的很像的年輕男人，西裝革履，氣質周正，但五官不及周隕那麽俊美精致。

這人叫周敘，是周隕親哥，周家老大，資深弟控，從小周隕闖禍、周敘背鍋，圈子裏很出名的護犢子。

周隕剛一坐上車，周敘就開口問他：“今天晚上秦家舉辦他們老爺子的壽宴，爸喊我跟他一起去，你要一起來嗎？”

周隕想也沒想：“不去。”

這種打着各種名號的商業聚會，關系生意上的往來，周隕一向不喜歡這種應酬熱鬧的場合。

周敘知道他這個弟弟是什麽孤寡性格，這會兒也沒多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行，那讓司機先把我送過去，然後你自己回家吧，我們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回去——你回去讓盧姨給你做點飯。”

周隕“嗯”了一聲，把書包放到了另一側。

秦家舉辦宴會的地方是一家高級會所，停在裏面的都是三位數以上的車，進出門都要專人許可。

司機把周敘送到會所門口停下，周隕随意往外望了一眼，然後就在旁邊的停車場瞥到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色汽車。

那好像是……

周敘推開門下了車，“我先走了，回來晚的話就不用等我們了。”

“等等。”周隕心裏一動，說：“我跟你一起去。”

周敘有些詫異地扭頭看他：“不是不去嗎？”

周隕沒解釋，一條長腿邁了下去。

秦家老爺子七十壽宴，請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會所裏少說有三四百人。

周隕跟周敘進去沒多久，就有個穿着低胸紅禮服的漂亮姐姐踩着高跟鞋走了過來，她看向周隕，紅唇微微挑起：“二少，好久不見了。”

周隕跟她冷冷淡淡地一點頭，單手插在口袋裏，眉眼低垂，态度顯而易見的疏遠。

漂亮姐姐過來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周敘恨鐵不成鋼地在周隕的耳朵上彈了一下：“你這個性格到底是随了誰，十八歲了也該談個戀愛了，怎麽看到漂亮女孩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剛剛那個姑娘明顯對你有意思，條件也不錯。”

周隕漫不經心地說：“說的好像你有對象一樣，哥哥。”

周敘：“…………”

這個混球只有在比年紀的時候才會叫他一聲哥。

周敘氣道：“你懂什麽，我的愛情已經犧牲在商業聯姻上了，給你機會你還不珍惜，要不你去跟爸媽看中的哪家小姐結婚好了，我跟你說，你現在不趕緊找個喜歡的，以後肯定給你安排……”

周隕沒聽見周敘後面說了什麽，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遠處一個背影上。

那人穿着一條碎花藍禮服，長發及肩，背影高挑修長，腰身收的很細，藍色裙擺曳地散開，露出一截雪白腳踝。

只是一個背影就很讓人浮想聯翩。

被這樣注視着，那個人像是若有所感，擡起眼睫輕輕向周隕這邊望了一眼，又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目光轉瞬而逝，讓人想起古時從美人紗帳裏望過來的驚鴻一瞥。

……是鹿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