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27）番外·上

（27）番外·上

已經……記不得是哪一天了。

只是記憶裏有那麽一天，林叔自玉水閣浮橋過來，給他看遴選過後預選太子妃的名錄，他于滿滿一堆蕭銘鳳丢給他的批文裏擡頭，一眼看見那數百文字中清秀的小楷。

他無知無覺地伸手撫摸着那字，喃喃地比了比口型，“就他吧……”

林若點了點那個名字，“……小王爺——太子殿下可是想好了？——咱們太子妃可是只能有一個，到時候也是要随您一同步上皇位，執手天下的……真的不再看一眼其他人了？”

他又執起了筆，固執地搖了搖頭。

不多時那人就找來了——墨發紅衣，領口微張，悠哉悠哉倚着窗臺，及腰的長發高束，發梢順着微敞的領口流進衣服裏，在陽光下微微泛着燦金色，像律動的音符。

那人眉眼輕挑，見他擡頭，極富誘惑地沖他勾一勾手指。

蕭玉便從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筆，緩緩踱過書桌，走到窗臺邊上，開窗把人放進來。

——即便是玉水閣，他也可以完完全全相信林染——以他的功力，就算是嚴防死守的玉水閣，也能輕而易舉潛入。

因為無法發聲，他就牽了那人的手，在他掌心劃着：

——阿染這是……終于舍得來見我了？

林染看着他笑，另一手擡起，撫了撫他的發，笑得花枝亂顫，“……好了，我知殿下擔心我——只是那時我若不詐死，殿下怎麽可能心灰意冷，回到京城呢？——你當知道，只有在這裏，只有在這個位置上，殿下得皇城庇佑，才是最安全的……”

蕭玉抿了抿唇，仰頭看着坐在窗臺的人形，那人逆光而立，只能看見一個輪廓。

他有些固執又委屈地劃道：

——那阿染可曾想過我願不願意？我那時……真的，很疼很疼……

林染看着他一直咬的死死的唇，忽然從窗臺跳了下來，挽住為了躲避他往後推了幾步，一個趔趄險些跌倒的他家殿下，微微仰頭吻了上去。

明明是一個索吻的姿勢，可是蕭玉卻沒有給予，只是怔怔任他吻住，滿是星辰的眸子裏劃過一絲清醒卻又痛苦的沉淪。

“殿下……為什麽不吻我……？”

蕭玉眸中沉淪一閃而過，他攔住那人忘情地攀上他後腰的手，微微擡頭，錯開了唇。

——夠了。

他靜靜地寫。

“……怎麽能夠呢殿下？”林染任他捏住手腕，頭還玩笑似的往他肩頭靠，卻被他不着痕跡地閃開去。

林染有些懊惱，半埋怨似的，“……殿下真是見太陽光就長，月餘不見，殿下若不低頭應允，我仰頭也親不到殿下了……”

蕭玉靜靜看着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他沉靜地看着那人，那人也便就這麽乖乖任他看着，良久，羞怯一樣推了他一把，“……殿下，你怎麽好像還是看不夠似的——你我已訂下婚約，不日成婚——這往後餘生，還不夠你看的嗎？……”

蕭玉這才回神，伸手拉他到身側，垂頭替這人拉攏衣襟，神色堪稱淡漠，可是內裏卻是柔軟。

如果不是眸子眼底，那抹陰暗過于頻繁地閃現的話。

林染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快要敞到胸口的衣領，了然調笑道，“……原來是殿下覺得自己的太子妃不夠檢點啊——殿下，我可是辛辛苦苦穿成這樣來誘惑你的，你怎麽反倒是……唉，我開始後悔把你留在京城了——皇帝把你教養得中規中矩，可是卻一點兒小性子也不見了……”

蕭玉抿了抿唇，未開口，抓着他的衣服，在他領口寫道。

——可是……讓我回來的人是你，讓我忘卻曾經的人也是你……林染，你真的是想要這樣一個我嗎？

……

林染神色怔忪，面上卻猶帶意猶未盡的調笑神情，“當然了，活人和死人我還是選的出來的……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花間坊的那個三殿下……殿下那時穿的那麽少——才不會嫌棄我對你敞胸露懷……”

蕭玉用力捏了捏他的領口，冷漠地，狠狠盯着他。

林染自覺心虛，“……”

蕭玉又一次拉緊他領口，替他重新束了腰帶，雙臂環繞在他身後系緊腰帶時，頭一低，輕輕把頭壓在那人肩頭，不動了。

林染怔怔任他抱着，良久，緩緩擡手把人環抱住，“……沒關系的……殿下……都過去了……——殿下，阿染會永遠永遠陪着你的——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

好半天，林染才緩緩推了那人一把，試探道，“……好了，你太子妃要去學禮儀了——殿下放我走呗——”

他又推了幾次，才從那人懷裏掙開，卻突然看見那人面上已全是淚痕，明明什麽也沒說，卻就是這樣死死看着他。

林染心疼地替他抹去淚水，“……好了好了，殿下，我發誓，我再也不走了……只是去學禮儀——殿下也不希望大婚之日出什麽岔子吧？”

蕭玉盯着他，半晌輕輕在他掌心寫道，“——不去。”

——我的太子妃，不需要知書達禮，更不需要被這些東西束縛……

我只想你，做自己……

林染怔了怔，突然給了他一個由自心生的笑，“……我知道的，殿下——殿下想要我——做自己。”

可是他還是一點點抽離了手，“……可是，我是願意的，我想要以這樣的方式，光明正大地站在殿下身邊……永遠永遠……”

蕭玉垂眸看着他，無所動作地看他一點點抽離了手，看他揮手告別……

——好像就是一瞬間，那個人就失去了蹤跡，可是掌心還有奇怪的異物感，蕭玉垂目，看見那人塞在手心的紙條。

“殿下，我要嫁給你的，永遠永遠，都不離開你……”

……

“——是我甘願。”

他心裏倏地一動，恍惚間什麽東西像雪見了陽光似的化開，緩緩流淌進心底裏——

又歸于無聲的沉寂。

……

大婚之日是在三個月後。

太子大婚，舉國同慶。

蕭玉把人從轎子裏牽出來時，那人的手冰涼發抖，指尖被攥得泛青，掌心那一方繡帕被捏的皺巴巴的。

蕭玉心間一動，心口又疼起來，不得已只好無視了，把人往懷裏帶一帶，握住那微顫的手掌。

林染低低道，“……殿下，我有點緊張……”

蕭玉心間忽然針紮似的刺痛，他咬了咬舌尖，把那看成是自己因為緊張而導致的心下疼痛，安撫似的摸了摸那人冰涼的手。

太子大婚需得登時百階臺階，太子妃與太子一同登壇祭拜祖先——當然了其父蕭銘鳳作為王朝開拓者，直接就站在高壇上，威風凜凜看着階下的二人。

林染帶着一頭花裏胡哨的累贅，擡頭看見帝王，整個人下意識往蕭玉身邊閃了閃。

蕭玉忍着越來越明顯的心中悸痛，安撫似的拍拍那人的腰，寫道，“不怕，父皇又不是沒準婚……”

林染直接被他拍得腰間一軟，險些窩在他懷裏；

“嘤咛~”

蕭玉，“——？”

林染小聲委委屈屈道，“……因為，因為要面聖，嬷嬷們不許我帶着內力，就給我紮針……封住我的內力……”

蕭玉的手下意識一緊，不顧自己根本不能說話，啞聲道，“——你沒事吧？……咳咳！”

林染慌忙捂他的嘴，“……不要說話了啊喂！——殿下……不要擔心，我沒事……就是沒有內力傍身，有點兒怕而已……”

——怕我，保護不了你……

蕭玉壓抑地咳了好幾聲，才緩了顏色，緊緊攥住他的手，寫道，“……那好，上階——累了我抱你……”

林染點點頭，雖然手還是抖，不過頭上珠翠倒是不抖了，端的是四平八穩，儀态端莊。

百階臺階不久便走完，林染僵着臉緊張地祭祖和拜見帝後和一衆妃嫔，三宮六院，百階臺階上密密麻麻的大臣們……

忙活完已經是快要天黑了。

林染被蕭玉挽回去時，人都已經虛脫了，待屏退衆人，林染已經癱在床上不想動彈。

蕭玉心間還是一陣陣地疼，不過他已經習慣了。——他擡眼看見林染的狼狽，心下淺笑，走過去給那人摘了頭冠，一點點把發散下來，然後坐在他身邊，把人拎起來攬進懷裏，抓了他掌心寫道：

——好了，阿染今天，辛苦了……

林染把頭埋進他懷裏，聲音悶悶的，“……太累了——殿下，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了……你們皇族真的很麻煩……我這輩子都沒有結過這麽累的婚……這就很難辦，以後離我都舍不得離……要不然你哄我回來，我還得再走一遍這流程……累都累死了……”

蕭玉不由會心一笑，輕輕寫道：

——對，很煩很累……不過，阿染今天很棒，妃嫔們和大臣們都很喜歡你……

林染依舊不滿足，“……我才不要——他們喜歡我有什麽用？——我只要殿下喜歡——所以，殿下喜歡這樣的我嗎——”

蕭玉怔了怔，望着那人粉黛之下執拗的眉目，潛心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