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32)舊夢
(32)舊夢
林染終于似有所覺,回過身,看着已飄至半空的人形,心神驟然一顫,一時竟然忘記了所有動作。
良久,他比出一個口型來,眼眸之中齊齊湧出淚痕,無聲無息,卻似泣血一般,包裹着他看不透的情衷。
蕭玉看得擎了眉,可是那一團祭語已經念到了盡頭,他不得已展出個笑來,飛快地說道:“別難過……”
“過”字尚含在口中,那漩渦已至他唇跡,他沖他眨一眨眼睛,飛快消失在漩渦之中——然後血色的漩渦驟然劇烈顫動,爆出一片血光——
藥王殿……絕不可能從那血霧之中再得到他的身體……
——林染,也,也可安全了罷?
……
風吹走他的神思前,他聽到那個人撕心裂肺地喊着“不”,可是——話語,從來不能換回什麽有實質的東西——向來如此;
……
“一百零九……什麽一百零九?這是……什麽意思?”
蕭玉心中有一線沒一線地想着,只覺得方才那夢,真實至極——卻又像是夢魇,像得至極。
确實是夢。
——蕭玉是在那人把自己放在屋檐上時,意識附身過去的。
還是同之前數次那樣,他被迫與什麽人共感,神識被封禁在什麽“前人”的身體裏,被迫感受着周身骨碎,動彈不得的痛,直到被那人挾在懷裏帶走,飛檐走壁——然後輕輕放在地上。
那人一身夜行衣爽利,可是內裏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只是困于顏色深重,看不出來。蕭玉怔怔看着自己衣袖上蹭的那人身上的血,莫名心痛。
當然了很快他便也知道那莫名心痛究竟是為何——那藥王殿殿主一柄飛刀傷了他時,這人一個踉跄撲倒在他身前,蒙面的布飄起,他便直直看見那人面龐——
是林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林染。
但是他一時也不能分辨——因為隐隐約約他喚自己附身的這具身體,并不是喚“蕭玉”或是“殿下”,而好像是“洛什麽”……
他心裏忽然沒由來地一抽,一個念頭緩緩升起:既然自己是穿越而來……而林染又真實存在于傳承的記憶裏,在那麽拼命地救着別人……
——所以林染有沒有可能,以為他是那個“洛……”,才這樣突兀地進入他的世界,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救他——實際上只是為了救那個人?!
……
又或者……那個人……其實也是他——那麽這些傳承便不是什麽所謂的“前人記憶”……而是他自己的記憶——他的過往!
這樣一來,林染那句“一百零九”……倒也說得通了——也就是說,林染不知怎麽有了這些記憶,也便見過一百零九次……
——一百零九次他的死嗎?
他就這麽靜靜随身體的主人消散于空中,原以為會失去意識的,可是身體俱裂之後,自己竟然飄散在血霧裏,雖然沒有實體,可是卻出乎意料地還活着。
也便就迫不得已地眼睜睜看着林染瘋魔,突然爆發出乎意料的力量,不知怎麽就全然傷好,染霜似無影一般,被他揮得看不清形态。
一時只聞風聲,鞭聲,慘叫聲連綿不絕,卻不見鞭形……最終滅殺了一衆圍剿者——除了那個退隐衆人身後的殿主。
林染紅着眼睛看着那人遠去的方向,一字一頓,“……我一定會殺了你!”
“呃!——咳咳……”
——蕭玉在摸到胸口刀傷之時便已徹底清醒。思及昏迷之前種種,已明白自己這是又中了什麽人設的計——可照理來說,他的身體,一日只能保持六個時辰清醒,而如今是……
若是天亮了,又為什麽,不見一絲光?莫非?
他艱難地撐身坐起,腕上鐵鏈被碰動,響了兩聲,在這無邊黑暗之中竟回響不絕。
他靜默地細辨了兩聲,估測此地約莫是個封密極嚴的暗室,方圓兩丈不足,他默不作聲暗自消化了半刻,聞聽室中竟還有什麽別的聲響,不由心驚,下意識朝那方向望了望。
半響,掠去心中驚疑,輕輕轉動手上鎖鏈,盡量讓之不發出太多聲響,向那方向緩緩移了過去。
不移幾步,便聽到有一個極低極低的嘆息:“太子殿下……我并無歹意,況且殿下如今行動受限——還是不要有那麽強的殺心罷?”
蕭玉将雙手輕輕擡起,仔細回想自己所識得的草藥之中可有什麽自帶光芒的品種,打算喚一個出來用來照明,卻又聽那聲音道:“……殿下,此地有萬不可以透出光來——此地名喚噬光牢——倘若有光,室內便有蟲蟻破卵而出,食人血肉……”
不能見光,倒是不好辦,只得……
蕭玉擡手捏了捏默默按了按自己喉結,啞聲道,“敢問……閣下,是什麽人?又是誰派你來的——”
他身體尚未養好,這般言語,傷神又傷身,可是那人既說了不可見光,他自然只有勉強自己;
那人極快地貼了來,按下他雙手:“……暗影,十七,不過是聖上麾下無名小卒,擔不起殿下的“閣下”,暗影隸屬陛下私軍,殿下不認識我也很正常——殿下,手給我。”
蕭玉任他牽了手,無言。
暗影啊——不巧,他認得,被困在湖心半月有餘,他無事可做,閱了許多密聞卷,知當今聖上,便是他父皇,在起兵稱帝之初曾啓用過一支秘密軍隊,克敵制勝——而這軍隊,行如幽冥,動若鬼魅,便叫做“暗影軍”;
……傳聞這軍隊之中,根本未有活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的手極冷,确不似活人,三兩下除了他身上束縛,反在鎖在自己手上,才輕輕道,“陛下讓我轉告殿下,右相一直派人守着天牢此地,時不時還來巡察——唯有此法可以讓殿下不為人知地離開此地……此地秘密通往皇宮暗門,殿下且從這石板下暗道離開……我替殿下在此頂着——”
蕭玉自襯與蕭銘鳳關系并不好,不知這人話中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可是這人口中“暗影”卻又是世所罕知……不得不令他多幾分信服。
況且他現在受傷未愈,比起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籠裏坐以待斃,他不如順水推舟先出去再說……
石板之下比室內更黑幾分,蕭玉摸索到了邊,毫不猶豫地轉身跳了下去——待那石板又輕合上,他掌心熒光一閃,頓時喚出一棵幽宴草來,輕輕托在掌心。
石板已合,他自然便不知上面情況如何,也便未能看到上方亮起的幽紫色光芒——似是從那“十七”身上散發而出,照亮四周。
明明該要被光芒驚醒的,可是散落一地的蟲卵卻絲毫沒有反應,就好像習以為常一樣——他的身後連着什麽觸手似的東西,牢牢将他束縛原地,而細看這人眉目,竟是無神的,充斥着任人擺布的死寂。
而幽光之中,那“十七”的面龐,竟然同蕭玉一般無二!
淡藍熒光照亮的區域不過了了,蕭玉剛試探着走出一步,便腳下一空,跌入無盡黑暗之中。
不知跌落了多深,落地之時,無數草葉湧出,接了他一下,好險沒有摔死。蕭玉怔怔感受着那些草葉的托舉,不知所謂。
——很親切,但是卻不知道它們為什麽會這樣做……
只是當下也不是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蕭玉咬牙分出一分心神,捏造了幾顆止血藥丸自己服下,強按住胸間傷痕不再流血,小心翼翼撐起身子,用那幽宴草照着前路,一點點摸索着往前挪。
越走蕭玉心中疑慮便更甚——這地道不似專門修築,倒像是……什麽人自己挖的……
況且那“十七”……在右相一衆人的嚴防死守之下,又是怎麽去他那裏的?
……
不曉得走了幾時,好容易暗道開始向上,感覺快要走到盡頭時,蕭玉腦中突然嗡然一響,聽到一聲極哀傷的樂鳴;
——那樂聲……竟然,是從四周傳出來的;
蕭玉一陣毛骨悚然,正不知所謂,卻聞聽一聲“阿玉”,整個人被釘在原地。那聲音似在嘆息一般,卻只是低低喚了一句什麽,然後便沒了聲息。
蕭玉本就是要向上爬,此刻四下觸壁,确認了周圍都是實心,不由心中悸動更甚,估測那聲音多半是來自地下……
——地下。
嘶……
不知不覺,探路的手觸上一片冰涼的石板。
路已至盡頭。
蕭玉收回手心的草,亦慢慢平複了心神,這才伸出,緩緩推開了盡頭的石板門。
地下的姐姐,我只是無意路過……你是……可以放過我的吧?
……
說是“門”,倒不如說是暗磚更為貼切,他手觸上石板的一剎那,只覺腦中“轟”地響了一聲,神識仿佛彼震出體外——
……唔,不是仿佛。
下一刻,他似有所覺,猛然回頭,卻看見自己的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無聲無息;
蕭玉不由得一陣暗罵。
——你TMD瞎用什麽比喻?!
這是……離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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