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手術定在周五上午九點鐘。
直到在手術室前見到羅伯特時,簡夏才知道,原來傅寒筠邀請的并不止羅伯特一人,而是他的整個醫療團隊。
在簡短的交流之後,手術室大門緩緩合上,等待區域也重新變得安靜了起來。
簡夏從背包裏取了瓶水,擰開瓶蓋後遞給眼下一片烏青的父親:“爸,手術還要很久,您先回病房休息會兒。“
簡巍搖了搖頭:“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這裏等着安心。”
蔣芳容的手術,他們沒有通知別人。
只朱茜和簡淵夫婦知道她住院的情況,前兩天來看過一趟。
此刻等候區除了遠處其他病人的家屬,就只有他們父子兩人。
簡夏點點頭,目光不自覺重新凝在了那扇緊緊閉合的門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晃到了中午時分。
不少病人完成手術被推回了病房,空了一大半的等待區內,其它人也開始三三兩兩分批出去吃飯,外帶食物的香氣慢慢溢開。
簡夏這才站起身來,擡手揉了揉微微發酸的眼睛,将手機從袋中掏了出來。
心底的焦慮與擔憂壓得他沒有一絲食欲,可在簡巍面前,他不得不假裝輕松。
手機上有不少信息,室友的,朱茜的,劇組的……,除此之外,還有範嶺的幾個未接來電。
一看到範嶺的電話,簡夏就忍不住有點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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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還是現在。
他先回了幾條比較重要的信息,随後才點開範嶺的來電記錄。
從範家知道簡家的遭遇以及魏簡兩家退婚的事情之後,簡夏已經不止一次接到範嶺的電話。
範嶺對未來有很多美好的規劃,不僅要回國發展,還要把事業重心也一起轉移到國內。
雖然每一句都沒有表白,可是每一句又都暗含着情意
直到前幾天,簡夏告訴他自己即将結婚的消息,像憋着一股氣,範嶺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簡夏猶豫片刻,還是到窗邊回了電話。
“怎麽這麽久不接電話?叔叔阿姨的電話也一直沒人接聽,”範嶺開口就問,語氣裏難掩擔憂,“家裏沒出什麽事兒吧?”
“沒什麽事兒。”簡夏怕他擔心,只得說,“可能調靜音了。”
“我今早到了A市,工作剛結束,”範嶺說,“休息下明天去家裏看叔叔阿姨去。”
簡夏:“……”
簡夏只得說:“我媽今天手術。”
範嶺那邊安靜了片刻,聲音不覺高了些:“這叫沒什麽事兒?”
又問:“怎麽這麽快就手術了?”
“其實之前就該手術了,”簡夏說,“怕範叔叔和随阿姨擔心,所以沒告訴你們。”
“醫生怎麽說?”範嶺又問。
兩家當年是鄰居,範嶺比簡夏大了五歲,一直很照顧小簡夏,而兩家的家長來往更是密切,關系一向十分親厚。
範嶺也是真的擔心蔣芳容的病情。
“我對象請了羅伯特醫生,就是之前我爸去澳洲,沒能約上的那位心外科醫生。”簡夏聲音輕了點,“應該有九成的把握。”
範嶺那邊安靜了下來。
半晌後他忽然問:“是不是他利用這件事逼你和他在一起?”
簡夏心底一跳,不知道該說範嶺想象力豐富還是該誇他敏銳。
事實上,從頭到尾,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在權衡利弊後主動邁出去的。
嚴格來說跟傅寒筠并沒有任何關系。
他選擇,只是因為他需要。
可範嶺這樣直白的話,還是讓他有些心虛。
“不是。”他說,“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從小到大,所有我做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同意并且認可的,沒人可以逼我。”
“如果用阿姨的病來逼你的話就不一定了。”範嶺堅持。
“電話裏說不清,”簡夏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我先去給我爸買點吃的,其它回頭見面再說。”
又說,“你也不用着急回來,國際飛行特別累,你在A市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媽一醒就可以看到你,肯定特別高興。”
範嶺這人挺軸的,一旦認定了某個想法就很難改變。
所以簡夏快速挂掉電話,以免他再次深度發酵。
長長地籲了口氣,簡夏慢慢轉過身來,視線本能地看向了手術室門上的燈牌。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不對。
傅寒筠不知何時到了,此刻正站在他身後不遠的位置。
保持了一個十分禮貌又得體的距離。
他今天穿得很休閑。
一條水洗藍牛仔褲外加短款駝色羊絨衫,将一雙長腿拉得筆直修挺。
燕麥色的羊絨大衣随意地搭在肘間,看起來十分溫暖,也十分柔軟。
正是這種不同的穿衣風格,讓簡夏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像昨天簡夏叮囑的一樣,今天他戴了口罩,只一雙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
視線相接時,那雙眼睛淺淺地一彎,鋒銳的眼尾立刻柔和了許多。
“哥,”簡夏忙迎過去,有些驚訝,“你今天怎麽又來了?”
如果說傅寒筠昨天過來,是為了做足戲來寬自己母親心的話。
那麽今天,母親還在術中,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傅寒筠根本沒有任何僞裝的必要。
“今天過來做了其他項目的檢查,”傅寒筠說,“明天做心髒檢查的時候,方便綜合評判。”
“這樣啊。”簡夏小聲說,意識到自己都沒記得問傅寒筠的檢查安排。
“都還好嗎?”他忙問。
“還好。”傅寒筠說。
簡夏松了口氣,聽傅寒筠又說:“來的時候順便帶了點雞湯,快趁熱去喝點。”
“你吃了嗎?”簡夏問。
“嗯。”傅寒筠低低地應了一聲,說,“吃過了。”
簡夏伸手,将他的大衣接到自己手裏來,返回去時,唐格已經将他的那碗雞湯也分好了。
黃芪雞湯,提氣安神。
“麻煩你了,傅先生。”見傅寒筠和簡夏一起過來,簡巍起身道謝。
“不用客氣,叔叔,”傅寒筠的稱呼一出來,簡巍愣了下,聽他繼續道,“雖然我和簡夏的婚事有點倉促,但是……”
說到這裏他偏頭看向簡夏,一雙漆黑的眸子極深邃:“我會好好對他的。”
簡巍沒說話,一時不能理解他口中的這個“好”究竟該如何定義。
但簡夏是學表演的,理解能力更強。
根據劇本,他立刻就懂了傅寒筠的意思。
應該是彼此尊重,互不幹涉。
這樣就很好了啊,簡夏忍不住想。
傅寒筠身體病弱,又這麽進退有度,多麽容易讓人心生憐惜啊?
他沒辦法理解外面那些人為什麽說他嚣張跋扈,性格乖張?
“謝謝哥。”他立刻投桃報李地說。
傅寒筠很低地笑了一聲,擡了擡手,像是想碰一碰他的頭發,但最後什麽都沒做,很快又放了下去。
簡夏捧着湯碗喝了湯,又吃了個雞腿,随後很自覺地拎起保溫桶要去清洗幹淨。
唐格本想将桶截下來,可看了一眼自己老板,又将伸了一半的手縮了回來。
手術還有幾個小時才能結束。
傅寒筠的手機雖然調了靜音,但從過來之後就電話短信不斷。
簡夏始終對他的身體心懷擔憂,還保溫桶時就建議他先回去。
“沒關系,”傅寒筠說,“等羅伯特的手術結束後,我還有點事情找他。”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兒。
簡夏恍然。
“那你先去病房歇着?”他建議道,“累了還可以躺一會兒,沙發也比這邊舒服。”
傅寒筠偏頭看他,不知道為什麽,簡夏覺得他的目光有點奇怪,像是有點想笑,又有點無奈。
沒等他理清,傅寒筠已經開口。
“沒關系。”他說,”沒有覺得累。”
下午三點多鐘,又一間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剛一出來,家屬就迅速圍了上去。
隔着那麽遠,家屬們的聲音依然能十分清晰地傳過來。
“醫生,手術怎麽樣?”
“醫生辛苦了。”
“……”
但這些嘈雜在醫生一聲輕的幾乎聽不到的話語裏驀地靜了下來,随即有人的哭聲傳了過來。
那哭聲像是會傳染,很快連成了一片,期間還夾雜着誰苦苦的哀求聲。
猛一下,簡夏站起身來。
簡巍的臉色雖然也不好看,但他的年齡畢竟在這裏,經的事情也多,很快就穩了下來。
“夏夏,”他說,“先坐下。”
簡夏聽話地坐了下來,可臉色卻變得難看極了。
他的唇抿的極緊,一雙眼睛緩慢地眨了眨,可恐懼之色還是慢慢地盈了上來。
他從未離死亡這麽近過。
尤其他的母親還在另一間手術室裏,生死未蔔。
原先因羅伯特醫生主刀而帶來的那點底氣與鎮定,在死亡與對面家屬的哭嚎聲中一下就土崩瓦解。
恐懼借勢反撲,幾乎無孔不入地開始蠶食他的每一寸神經。
幾乎同時,一只手悄悄伸了過來,緊緊握住了他冰涼寒濕的手掌。
那只手很大,幹燥溫暖,無論是手上的力度還是溫度,都讓人莫名安心。
“別怕。”傅寒筠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低低地響起,将他的神思拉了回來,“阿姨一定會吉人天相。”
“真的嗎?”簡夏看向他。
他的眼睛張的很大,乍一看很安靜,可卻難掩裏面的急切與渴望之意,像是看向了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是他們近距離接觸這段時間,傅寒筠從未見過的無助。
“真的。”他說,語音微沉,一雙眸子既深又黑,滿是篤定,“相信我,阿姨一定會平安的。”
莫名地,簡夏一顆心緩緩地落了下來。
手術室門上的燈閃了閃,簡夏抿唇站起身來,看緊閉了将近七個小時的大門終于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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