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58章

天氣很好, 看守墓園的老人正坐在門衛室外避風的地方曬太陽。

看到傅寒筠,他站起身來,熟稔地打招呼:“又過來了。”

“王伯。”傅寒筠禮貌地向老人點頭, 擡手将自己手裏的袋子遞過去,“還熱着, 您趁熱吃。”

袋子裏是個保鮮盒,裏面裝的是吳姨今早蒸的醬肉大包。

簡夏本以為是帶來祭拜用的, 現在才知道是傅寒筠帶給守園老人的。

不自覺地, 簡夏将懷裏的鮮花往上捧了捧,透過枝葉的縫隙偷眼去看傅寒筠。

陽光正好, 斜斜地打在他身上,讓他濃密的睫毛看起來好像會反光一樣, 微微垂落着看向老人時的弧度很是柔和。

好像越是了解和認識, 面前這人就越和自己原先想象以及外界傳聞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其實那天在車上聽傅寒筠說網上新聞罵他不近人情刻薄寡恩後,簡夏有偷偷去查過。

也因此了解到了傅氏最近的一些人員變動。

不過很顯然,新聞下面有不少人在渾水摸魚, 甚至刻意引導輿論。

将公司的人員調動與裁減解讀成傅寒筠正式接班前的黨同伐異, 清除障礙。

說他刻薄寡恩,纨绔子弟的就更是不在少數, 自然,借機發揮, 為傅庭卿鳴不平的也不再少數。

甚至還有人借機造謠傅寒筠的私生活, 一個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如果不是知道傅寒筠的身體不行,連簡夏都快被那些聲情并茂的描述給說服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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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怎麽可能呢?

簡夏一邊透過花葉的縫隙看着傅寒筠, 一邊忍不住想。

畢竟,連來墓園都會記得給老人帶熱騰騰肉包子的人, 怎麽可能會是刻薄寡恩的人呢?

那得是內心很溫柔很溫柔的人,才會連不起眼的老人都記挂着吧?

“謝謝。”老人接過袋子熟練地打開保鮮盒嗅了嗅,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來都帶東西給我,太麻煩了。”

他說着又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向簡夏,“好像,這還是您第一次帶人過來?”

“嗯。”傅寒筠應了一聲,擡手搭了搭簡夏的手腕,将他糊住半邊臉頰的鮮花往下拉了拉,向老人介紹道,“我對象。”

聞言,老人已經略顯渾濁的眼睛不覺亮了亮,雖然沒說話,可打量簡夏的眼神卻明顯認真了許多。

“王伯。”簡夏往前一步,跟着傅寒筠的稱呼,禮貌地叫了一聲。

“好孩子,”王伯說,“好孩子,長得可真好看啊,站在一起像一幅畫兒……”

又看向傅寒筠:“你父母見了一定會很高興。”

這塊墓園的售價很高,能買得起的大都是有錢人家。

王伯一輩子守墓園,什麽人都見過,比大部分人都更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階級差別究竟意味着什麽。

到這裏來的大部分人,除了問路,其實很少有人會拿正眼看他一眼,更不會主動和他交談。

所以,他也很少主動和人搭話,

但傅寒筠卻不一樣。

因為這是唯一一個他看着從五歲起就開始頻繁出入墓園的孩子。

這個年齡失去親人,失去父母的孩子并不是沒有。

但是這些孩子長大後大都有了新的生活,很多逢年過節才來一趟,更有甚者,已經幾年沒有出現的也不算稀奇。

這麽多年裏,唯有此刻正往墓園深處走去的這道身影,無論多忙,無論風雨,都會帶着鮮花紙錢,按時出現在墓園裏。

從幼小的孩童長成俊美的青年,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父母。

時間久了,一來二去的,兩人也就搭上話了。

雖然是很少笑的一個人,可心卻很軟。

知道他無兒無女沒有親人,常年以墓園為家後,每次過來,總是給他帶些新鮮的,在山上不能經常吃到的食物。

只是……

王伯看着那道高大身影旁邊,另一道瘦削挺拔的背影,既高興又忍不住有點感嘆。

這麽多年了,這孩子也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新生活。

就是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經常過來?

墓園裏的環境很好,種滿了常綠的松柏,冬天天冷,幾乎無人踏足。

簡夏安靜地跟在傅寒筠身後,直到走到最裏面靠近松林的地方,才雙雙停下了腳步。

大約是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松林裏傳來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成群的小麻雀沖天而起,迅速向遠處飛去。

除此之外,整個墓園安靜的幾乎呼吸可聞。

傅寒筠的父母葬在了同一座墓裏,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夫妻兩人的合影。

男人很好看,五官立體俊美,線條硬朗有型,女人雖然很美,但給人的第一感覺卻是溫雅。

那種由內至外自然而然的溫雅甚至壓過了她的美貌,讓人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

兩人互相偎依着,眼睛裏都含着笑,看起來珠聯璧合的。

不僅僅是外貌,連性格看起來都是互為補充,最為完美的那種夫婦。

墓碑很幹淨,和周邊其他墓碑相比較,連根雜草都沒有,只有一束已經枯了的百合。

和簡夏懷裏的這束幾乎一模一樣。

傅寒筠站定,擡手輕輕撫在冰涼的石碑上,随後彎腰,将那束已經幹枯了的百合拿開放在腳邊。

簡夏沒說話,配合着他的動作微微彎下腰去,将自己懷裏新鮮的百合放在原來放花的位置。

“爸爸,媽媽。”傅寒筠很輕地叫了一聲,“我又來看你們了。”

“不過,”他又說,“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了,我帶了簡夏過來,他是……”

他抿了抿唇,偏頭看了簡夏一眼才繼續道:“我的伴侶。”

“我們會和你們一樣,會彼此照顧,會十分恩愛,會将你們不曾有機會走過的路一點點替你們走下去,”他的眼睫垂低,說的很認真,從旁邊的袋子裏掏出紙錢來點燃,“你們放心,不要一直挂念我,我一定會過的很幸福。”

雖然明知道只是說給走了的人聽的,但傅寒筠的話還是讓簡夏一顆心變得酸軟了起來,伴着感動。

看着墓碑上那麽年輕的兩張臉,他再一次意識到,他們走的時候,傅寒筠才不過剛剛五歲。

正是膩在父母懷裏撒嬌的年齡。

他們一定很愛很愛他吧?尤其媽媽那麽溫柔,得多疼愛自己的孩子?

所以那一天即便那麽大的風雨,他們仍是要駕車回家,想要在雷雨天裏陪伴自己的孩子,讓他不要害怕……

簡夏無法想象,這麽多年,傅寒筠從一個五歲的孩童是怎麽一點點熬過來的。

至少,他二十歲這年,仍無法,也不敢去想象,自己的母親或許會因為心髒問題永遠離開自己這件事情。

因為只要想一想,就覺得自己的世界整個兒都坍塌了。

原本在心裏一直都是稱呼傅寒筠的父母為叔叔阿姨的,可這一刻他卻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爸,媽,”他緊挨着傅寒筠蹲下身來,也拿了元寶放進火裏,“你們放心,我還挺會照顧人的,以後也一定會好好照顧傅寒筠。”

傅寒筠笑了一下,擡眼向他看過來。

那雙眼睛那麽黑,映着面前跳躍的火苗,有種瑰麗的,讓人心驚的美感。

簡夏抿了抿唇,手差點被火燎到,被傅寒筠握着手腕,将他手裏的紙錢取了出來。

“我來吧。”他說。

紙錢很多,款式也多種多樣,傅寒筠燒得很仔細,用樹枝扒拉着讓火燒透了,又取了瓶裝水澆在面前的灰燼上。

煙霧驀地升騰而起,将傅寒筠的容顏籠得模糊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簡夏覺得傅寒筠的眼睛好像微微泛起了紅意。

“傅寒筠。”簡夏重新蹲下身去,将他手裏的水瓶接過來,擡手為他将面前的煙霧扇開,“你還好嗎?”

“嗯。”傅寒筠擡起眼來。

離近了看,那雙眼睛好像又并沒有紅,甚至于,看起來還是很平靜。

但簡夏還是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記起自己背包裏還裝着幾根香煙,是之前回老家時派給鄰居們剩下的。

其實偶爾抽一支的話,問題應該也不大。

簡夏彎腰去撿自己剛才放在旁邊枯草中的背包,将內兜裏的香煙和火機摸了出來。

“傅寒筠,”他将煙遞過來,“你需要抽一支嗎?”

又說,“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可以在這裏多呆一會兒,你可以好好陪陪他們。”

香煙被捏在素白的指間,金黃的過濾嘴将簡夏的指甲襯得格外紅潤,透着幹淨的粉。

傅寒筠抿唇看了片刻,不覺垂眸笑了起來。

“可以抽?”他問,擡了擡眼,“誰剛剛才對人說過,會照顧好他們的兒子?”

簡夏:“……”

見傅寒筠擡手來接自己手裏的香煙,他把那支煙整個兒攥進了自己手心裏。

“那你還是不要抽了。”簡夏皺了皺鼻子,“為了照顧你,下午回去我幫你艾灸。”

傅寒筠:“……”

前面幾次都躲過去了,但這次沒有,吃過午飯沒多久,簡夏就去樓上将他的艾灸工具重新翻騰了出來。

餐後一小時才能艾灸,趁着消食的功夫,簡夏重新溫習了一下要灸的穴位。

看到關元的時候,他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并悄悄轉了轉身,用身體遮擋住自己的手機屏幕,生怕傅寒筠會看到。

以前他沒這個心思的時候,看關元和看大椎沒什麽區別,可現在他對傅寒筠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再想到關元,那點原本強撐的所謂專業性立刻就消散殆盡了。

他不專業,他覺得臉紅心跳。

.

傅寒筠忙着處理手頭的公事,沒注意到簡夏的小動作。

不過,他确實從沒有這麽乖過。

趴在頂樓的休閑沙發上被簡夏扒拉着衣領灸大椎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肖萬裏和姚君來。

這要是讓那倆玩意兒知道了,估計不笑他一輩子都不算完。

艾草的香氣很好聞,随着時間推移,熱氣徐徐地滲進他的皮膚與經脈裏。

似乎怕自己亂動會被燙到,簡夏柔軟微涼的手掌按在他的後頸處,連力道都讓人覺得安心。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安心過了。

尤其最近這段時間,不說工作,只說對傅氏動刀這件事兒,雖然表面上不顯,但實際上,想要傷敵一千自己又怎麽可能會一點傷都不受?

這樣安心溫暖的時刻讓傅寒筠覺得珍貴,也覺得放松,不多一會兒,他的眼皮就慢慢變得沉重了起來。

“傅寒筠。”頭頂簡夏很輕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傅寒筠沒動,悶悶地應了一聲。

“昨晚你洗澡的時候我和爸爸打過電話了,”簡夏說,聲音很輕,“他們還是打算在老家過年。”

傅寒筠安靜了一會兒:“是覺得在這邊不方便嗎?”

“也不是,”簡夏說,“他們很多年沒在老家過年了,今年有些老鄰居已經約好了,大年夜要一起喝酒打牌守歲。”

“那你呢?”傅寒筠問,“要回去嗎?”

“在這邊陪你幾天,然後再回去陪我爸媽幾天,大年三十我再回來陪你跨年,”簡夏問,“可以嗎?”

傅寒筠沉默了片刻。

就在簡夏以為他不滿意自己的安排,剛要改口說二十九回來也好時,傅寒筠終于開了口。

他的嗓音略微帶了點慵懶,但語氣卻很肯定。

“你不要來回跑了,”他說,“等三十我忙完,過去陪你和你父母一起過年吧?”

勻速繞圈的手不覺頓了一下,簡夏的嘴唇微微抿緊了,目光落在傅寒筠被艾火烤得微微泛紅的皮膚上。

喜悅和猶疑同時從心底冒出來,他的指尖不覺微微用力。

艾條受力微彎,有艾灰落在傅寒筠皮膚上,将他燙的輕輕“嘶”了一聲。

本能地,簡夏忙将艾灰彈開,随即低下頭去,靠近傅寒筠被燙到的地方輕輕吹了吹。

或許因為他的手拿開了,也或許是因為确實被燙疼了,簡夏低頭的同時,傅寒筠的身體往上擡了擡。

猝不及防地,簡夏柔軟微涼的嘴唇就印在了傅寒筠滾燙的皮膚上。

空氣忽然變得安靜,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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