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家裏停電了
第十章 家裏停電了
陳南鶴在工位上明目張膽睡了一上午,醒來後眯眼瞅瞅手機,左穎沒發來任何消息,微信界面還停留在他發的公司地址那裏,已經三小時過去了。
他工位的位置有點偏,有時信號不好,常錯過電話,有點煩。
慢騰騰站起來,腿有點麻了,長腿原地晃了晃,又稍微抻了下懶腰。他穿了件材質硬挺的白襯衫,黑色休閑褲,渾身上下一絲褶皺也沒有,黑色短發潦草地鋪在頭頂,襯托出一張大學校草般漫不經心的臉,跟辦公室裏其他灰突突的社畜形成鮮明對比。他轉身走出工位,下樓,像是走出原本就不屬于他的臨時栖息地。
陳南鶴剛走,坐在他對面的新來的女同事在微信上跟老人八卦起來:“你看你看,他又睡了大半天!遲到,早退,動不動就請假,來了也是補覺,可真牛。”
“嗨,他一直都這樣。”
“領導就不管他嗎?”
“你看哪個領導敢管他?”
“他什麽來頭?”
“不知道。但是別惹他,好心提醒。”
“可是他好帥啊!”
“別!惹!他!”
陳南鶴所在的設計部在二樓的公共辦公區,因為在公司沒啥地位,簡單被劃出來幾個格子間。尚飛的核心設計團隊都在廈門總部,每季的新款爆款都是總部設計出來後直接下工廠的,北京這邊也就是配合着設計一些包裝或海報什麽的,統共也就養了七八個人。
其中,還包括一個閑人陳南鶴。
陳南鶴來到一樓,手指點了點前臺桌面,正埋頭刷手機的前臺猛地擡起頭,是個生面孔。
“有我的快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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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着鑽的指甲趕緊關了手機:“名字是什麽?”
陳南鶴想這公司文化是越來越浮躁了,留不住人,連前臺都平均一個月換一次:“陳南鶴。”
“啊……”前臺拖了個詭異的尾音,“快遞到是沒有……不過,剛才有人來找過你。”
然後,陳南鶴聽着新來的前臺啰啰嗦嗦聊了半小時,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一個謊稱是陳總太太的漂亮女人點名道姓來查他,走出門的時候魂都沒有了,末了突然緊張地說“哎呀,她會不會是商業間諜什麽的?!”
陳南鶴聽完沒什麽表情,只扔下一句“有可能,下次別随便透露員工信息。”事不關己一樣走了。
他又看看微信,左穎還是沒聯系他,已經四個多小時了。
下午他有一個視頻會議,跟總部那邊對接這個月的重點工作,除了總部設計部的同事之外尚智遠也會參加。
尚飛是家族企業,尚智遠是現任總裁尚一祁的侄子,也是主抓産品開發的集團副總。因為尚智遠在,所有人都格外重視,齊齊整整地擠在小會議室前排,只有陳南鶴一個人懶散地坐在後排。
會議還是那些流程,兩邊部門領導先彙報工作,大領導再布置工作,最後個別員工還會被抽查提問,無聊至極。每個人平均二十分鐘的時間,陳南鶴粗略算了算,今天這個會起碼得四個小時能結束。結果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就離開了。
那時正好輪到尚智遠發言,尚智遠帶上了他标志性的黑框眼鏡,對着電腦讀工作安排,一板一眼的,偶爾斜着眼睛掃向鏡頭,短粗胖的手指推了推鏡框。當他說到尚總對下個季度新品的理念想法時,陳南鶴終于忍不了了,起身,邁着長腿走出去,甩上門。
北京會議室的同事們都見怪不怪了,只有新來的女同事驚愕地轉頭看了眼那個叛逆身影,原地睜圓了眼睛,心想他這麽牛逼哄哄的該不會是老板的私生子吧?轉而又使勁搖搖頭,告訴自己以後少看點降智網文小說。
尚智遠蹩腳的南方普通話戛然停了下,他喝了口手邊的茶,才繼續發言,又推了推黑框眼鏡,嘴角不屑地扯了扯。
陳南鶴直接來到四層,走進把頭的小辦公室,辦公室門口挂着名牌:【陳偉浩】。
辦公室門口的工位坐着一個機靈的秘書,看到陳南鶴後微笑打了個招呼,沒有攔他,卻立刻打開手機發了條信息:【陳總,小鶴哥上來了。】
辦公室不大,朝北有點暗,但在這一百多人的分公司內能獲得一個獨立空間已然不簡單了。陳南鶴進去後熟門熟路拉上窗簾,即便沒陽光他也覺得亮,晃的腦袋疼,他仰頭躺在唯一的長沙發上,擡手遮住眼睛。他覺得有點惡心頭暈,正醞釀快睡着時,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陳南鶴猛地坐起來,拿出手機,趕緊打開。他懸着一顆心期待着什麽,他也說不清具體期待的是什麽,當打開手機時,只能确認是失望的。
陳偉浩:【兄弟猜猜我在哪兒呢?】
他發了一張自拍,一個健碩的腦袋,濃眉大眼,隐隐冒着點胡茬,穿着他最喜歡的假皮草,對着鏡頭得意地凹了一個盲目自戀的微笑來。背景看着有點蕭條,似乎還挺冷,行人還都穿着羽絨服,而北京此刻已經入春了。
陳偉浩:【我在你老丈人家呢!哈哈哈】
陳南鶴不耐煩地回複:【有病。】
陳偉浩:【也太特麽冷了這邊。】
陳南鶴:【東北也歸你管了?】
陳偉浩:【你要是将來交給我管,我也義不容辭啊哈哈哈。】
陳南鶴回複一個微笑表情。
陳偉浩:【唉,這邊要鋪幾個店鋪,各種手續賊麻煩,讓我來幫忙的,明天就回去了。】
那股惡心頭暈的感覺又襲上來了,身體裏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螞蟻從胃部向喉嚨湧一般,陳南鶴扔下手機,又躺下,用所有力氣來遏制自己圈養出來的惡魔。
不知不覺,他睡着了。
陳南鶴混混沌沌中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他跟左穎打了起來。不是夫妻之間的吵架或辯論,就是字面上的打,互毆。
他們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左穎手裏舉着一個菜刀朝他奔過來,就是她平時做飯用的那把,哦,她還系着個圍裙,她朝他砍過來,一點也不留情。
夢裏陳南鶴赤手空拳的,躲了一下刀,又從後面偷襲了一下左穎,握着她雙手背在身後,把她控制在懷裏。左穎還在囔囔着上蹿下跳,陳南鶴仗着手長腿長的緊緊把她鎖住了。
陳南鶴低頭看着她,她氣得漲紅了臉,那雙妩媚的眼睛也似要噴出火來,像個被一塊肉吊着的餓急眼了的小獸。
忽然地,她眼睛一垂,看着他的脖子:“陳南鶴,你脖子那裏怎麽了?”
陳南鶴說:“不是告訴過你嗎,前幾年被人打了,留下的疤。”
“可是,它在流血啊。”
夢裏陳南鶴低頭,看到鮮紅的血從他喉結下的傷口炯炯流出來,而同時,他擡起手,那把菜刀不知何時握在自己手裏。
陳南鶴就在這時醒來了,驚出一身汗,他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那道疤,重重吐了口氣。他試着回憶一下剛才的夢,毫無邏輯可言,卻把人搞得筋疲力盡。
他看看手機,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了,左穎還是沒有聯系他。
他點進左穎的朋友圈。朋友圈設置了半年可見,她發的并不頻繁,平均一個月發一條,基本都是精心挑選的能體現她生活品質和品味的照片。要麽是精致的低糖手工烘焙,要麽是新入手的小衆鞋子包包,或者跟陳南鶴打卡的高檔餐廳,還有過年時她跟陳南鶴在鼓浪嶼的自拍合影。
朋友圈裏的她都是安逸的、充實的、嬌媚又恬靜的,賢惠又溫柔的,都是她刻意像拼圖一樣一塊一塊拼起來的形象。
陳南鶴覺得,雖然他也沒見過,但剛才夢裏那個揮舞着菜刀上蹿下跳的小獸才是真實的她。想到這裏,陳南鶴莫名笑了笑。
天已經黑透了,公司裏只剩下幾個加班的同事,陳南鶴拿起車鑰匙,回家。趕上晚高峰有點堵,他把手機連上車載藍牙,打開音樂軟件選了一首歡快的歌,跟着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甚至還來了一段饒舌。
以前左穎吐槽過陳南鶴唱歌難聽,說他的嗓子像是鴨子和鹦鹉生出來的串兒,想到這裏陳南鶴唱的更放肆了些。盡興時忘了看紅綠燈,後面狂按喇叭催了幾下,他才注意到綠燈來了。
嘻哈音樂一首接一首放着,大數據精準把握了他的喜好,拿捏了他的情緒多巴胺,也讓北京的晚高峰沒那麽難熬了。一個小時後,他使進了小區地下車庫,把那輛左穎很喜歡的大奔穩穩停在車位。
停好車,他正從旁邊的儲物箱裏取東西,這時車載音箱突兀地響起手機鈴聲,陳南鶴一驚,看了眼來電,是爸爸。
“我沒什麽事,就是問一下你們五一回不回來?”陳爸爸似乎在做飯,旁邊能聽到炖湯的咕咚聲。
“我還不确定。”陳南鶴簡單答。
“那小穎呢?”
陳南鶴覺得他爸其實想問的就是左穎,也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見過一次就跟陳爸爸處的這麽好了:“回頭我問問她。”
“行,挂了吧,沒事了。”陳爸爸跟陳南鶴向來沒什麽話,但挂之前他又提醒一句,“你倆挺好的吧?”
“嗯。”陳南鶴小聲應了下。
挂了電話後,陳南鶴低頭沉默了一會,才慢吞吞下車回家,他動作極其緩慢,身子像是浸過水一般沉重。
家裏空無一人。
陳南鶴只點了一盞客廳的燈,喝了杯牛奶,就在燈下坐着。
他環顧家裏一圈,忽然有個很可怕的發現,驚起一身雞皮疙瘩,這個家裏幾乎沒有左穎的影子。
家具家電都是陳南鶴買的,客廳裏擺着陳南鶴的書架,牆上挂着陳南鶴喜歡的畫,衣帽間最顯眼的是一排陳南鶴的西裝,門口擺着的也都是陳南鶴的鞋。而左穎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大部分又都收了起來,只有身後的鞋牆和面前的小婚紗照跟她有關。
她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家裏出現過似的。
這時,旁邊的燈忽地滅了,陳南鶴又試了試,還是打不亮,估計停電了。
黑暗中,陳南鶴努力想,為什麽他平時沒有發覺左穎存在感這麽低呢?哦,大概是因為每次他回到家左穎都在,都會叽叽喳喳地用拿捏精準的嬌俏語氣荼毒他的耳朵。
“老公,你回來啦。”,“老公,飯馬上好了哦。”,“老公你覺得這兩套睡衣我穿哪個好看?”,“老公我想要最新款的那雙鞋。”,“我老公怎麽這麽帥!”,“老公是你先洗澡還是我先洗?”
他煩透了這些聒噪的聲音了。
都是假的。
陳南鶴拿出手機,左穎已經整整十個小時沒有聯系他了。
他幹脆打開對話框,帶着怒意,打算發點什麽,斟酌了半天,才輸入一句話。
【家裏停電了。】
沒有回複,大概過了十分鐘,旁邊的燈亮了,微信震了一下。
老婆:【電費充好了。】
陳南鶴想繼續回複點什麽,打字輸入,卻删了又删,從【謝了。】、【電費都是怎麽交的?】、【你在忙嗎?】、【不回家了?】,最後只打出【左穎……】兩個字。
統統删掉,陳南鶴直接撥電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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