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很擔心他

第三十二章 我很擔心他

劉諾第一次見到陳南鶴是在去年夏秋之交的廈門,在尚飛總部的公共咖啡廳裏,他偷聽到總部的財務鐘姐給陳南鶴介紹對象,相當搞笑。

那時劉諾剛入職尚飛幾個月,又趕上時裝周一直在海外出差,才回國不久,還不知道陳南鶴是誰,只聽下面同事八卦不要随便惹北京來的那個閑人大帥哥。

劉諾一開始對陳南鶴的印象确實是又閑又帥,他沒什麽具體職位,但每次總部重要會議都有他的位置,偶爾還發發言。帥是毋庸置疑的,劉諾曾動過心思讓他來拍時裝周的男裝,可下面人齊刷刷驚恐搖頭。

不過除此之外,他對陳南鶴真正産生好奇,起因就是在咖啡廳裏偷聽到的那場對話。

鐘姐是尚飛老人了,工作之餘熱衷于給年輕人牽線搭橋,連陳南鶴她都盯上了:“有女朋友了沒呢啊小鶴?”

當時他們就坐在劉諾身後,一聽事關帥哥八卦,劉諾豎起耳朵。

陳南鶴在吃一個小布丁,慢悠悠說:“怎麽,鐘姐要給我介紹啊?”

鐘姐笑:“不知道你中意什麽樣的姑娘?”

“什麽樣的?”

“就是有太太的理想型嗎?”

“還真有。”

劉諾端着咖啡杯向後靠了靠,一個字都不想錯過。

只聽陳南鶴毫不猶豫一口氣說:“我只喜歡那種膚白貌美大波浪長得像個小狐貍的那種女的。”

鐘姐尴尬笑笑:“這也太具體了……而且,說實話,要求有點高……”

陳南鶴補充:“文化不高也沒關系,脾氣不好也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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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姐聽到這裏,借口要去批報銷走了,路過劉諾時嘀咕了一句:“怪不得他單身。”

劉諾當時要笑瘋了,想去跟陳南鶴認識一下聊聊天,可轉頭看到他不知何時也離開了。

那時候他以為陳南鶴就是在開玩笑,故意逗鐘姐,卻不知道他當時已經結婚了,娶的太太跟他描述中一模一樣。

他沒見過陳南鶴太太本人,但看過照片,在兩人出差去上海見馬爾空的高鐵上。

即便只是看到了照片,劉諾想,他應該是公司裏為數不多的知道陳南鶴太太長什麽樣的人,而且還是陳南鶴主動給他看的。

當時陳南鶴坐在他對面,從上高鐵就捧着手機傻笑,被他撞見幾次後可能覺得再不解釋解釋容易被懷疑智商,便輕描淡寫說:“我老婆。”

劉諾聽過公司裏傳陳南鶴已婚的緋聞,但他始終沒承認。眼下有點懵,不知他是不是又在開玩笑,不過這段時間一起工作已經混熟了,劉諾看透他骨子裏勝負欲很旺,便故意激他。

“我不信。”劉諾下了狠招,“我就是信陳偉浩能娶到老婆也不信你。”

他居然不買賬:“你随便。”

只能劍走偏鋒了,劉諾又說:“膚白貌美大波浪長的像個小狐貍那種更不可能了。”

終于引起了他的興趣:“你見過她?”

“誰呀?”

“我老婆。”

劉諾聳聳肩:“不知道是不是,我又不知道你所謂的太太長什麽樣子。”

陳南鶴斂起眼睛。

“有照片嗎?”

終于,在劉諾堪稱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陳南鶴從手機裏翻出一張合影給他看。陳南鶴摟着他太太的肩膀,兩人好像站在某個街頭,看樣子是冬天拍的。

劉諾盯着他太太看了幾秒,除了跟他随口描述的理想型一模一樣之外,格外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那溫暖不僅僅是他太太彎起來的妩媚眉眼,更是陳南鶴罕見的堪稱溫柔的笑容。

在此之前,他見到和聽到的陳南鶴,都是倦怠的,凜冽的,喜怒無常的,暴躁又脆弱的,甚至劉諾覺得,他是那種對人世間幾乎所有情感失去興趣和耐心的人。

能讓這樣一個涼透了的靈魂露出溫柔特質,必然是經歷了一段炙熱的親密關系。他信了,收起玩笑跟他聊了聊家常。

“你們結婚多久了?”

“一年。”

“有寶寶了嗎?”

“沒。”

“你這樣突然出差她不介意嗎?”

“你管的真寬。”

正常不過三秒,陳南鶴又恢複一貫的淡漠,把頭轉向一側,看着高鐵窗外倒退的遠郊。

他們這趟是去見馬爾空的,那位大藝術家不知怎麽突然對已經談好的合作猶疑起來了,搞得他們很被動,不得不去面談。

不過劉諾很快就知道,這趟計劃外的出差并不是馬爾空單方面作妖,而是尚智遠從中作梗。

尚智遠算是劉諾的頂頭上司,是那種典型的沒品味沒素質還特別傲慢的二世祖,劉諾常常覺得他工作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花在跟尚智遠內耗上。

不過像他這種初出茅廬的設計總監,到一個家族品牌裏伺候一些靠長輩庇護的二代也不是新鮮事,他在時尚圈的許多偶像前輩都是這麽混過來的。

但如果非要選擇,他寧願為陳南鶴這種脾氣古怪的人工作,好歹他算是個時尚鬼才。

劉諾很少會把一個人稱為鬼才,陳南鶴算一個。在一起工作時,劉諾常常會被陳南鶴臨場迸發出來的靈感和判斷折服。時尚創意行業沒有天道酬勤那回事,混到最後靠的還是基因裏帶的天賦,這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羨慕不來。

就比如馬爾空的這個聯名案,劉諾吭哧吭哧想了各種辦法如何把尚飛和馬爾空的元素結合起來,做出一套有宣傳點的産品。可陳南鶴顯然野心不止于此,他陸續廢掉許多方案,突然有一天又把廢掉的案子整合起來,大膽剔除了尚飛原來的保守設計,做了個徹底的翻新。

尤其是他最終敲定的那款機能風運動鞋,既保留尚飛一向看重的實用性,又突破性加入了後現代時尚感,放在一線大牌市場也是相當出彩。

劉諾跟陳南鶴一起去京郊工廠拿到這雙鞋的樣品時,都快哭了,而旁邊連續熬了兩夜的鬼才只是揉了揉眼睛,說終于可以回家補覺了。

陳南鶴看起來懶懶散散的,但在他專注的事情上他比誰都卷,這個聯名案他是付出極大心血的。有一次通宵加班的早晨,兩人疲倦地在茶餐廳吃早餐,劉諾随意問起他這個問題,為什麽這麽拼?

當時陳南鶴倒是真誠:“想賭一把吧。”

“賭什麽?”

陳南鶴沒回答,眼神審慎起來,他便沒敢再提。

其實劉諾心裏是有答案的,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的這個賭跟他隐秘的身世有關。

劉諾并不清楚老尚把他邊緣化的原因,他私下也八卦打聽過,但衆多紛纭,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過于公于私,他非常願意幫陳南鶴打贏這一場勝仗,輔助他把馬爾空的案子做到完美。

可他沒料到的是,他們帶着滿滿的誠意來跟馬爾空落實最後的細節,卻遭到一場預謀已久的伏擊,徹底摧毀了幾個月的心血,也撕碎了陳南鶴難得建立起來的希望。

當他們走入馬爾空工作室時劉諾就有預感了,因為馬爾空突然不回任何信息,他們只好在會議室等待,可等來的不是馬爾空,而是趾高氣昂的尚智遠。

尚智遠帶着幾個人進來,直接坐在陳南鶴對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什麽也沒說。

劉諾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聽到旁邊的陳南鶴冷冷哼了一下,似乎已經明白發生什麽了,吐出一個字:“操。”

尚智遠厚厚鏡片下的眼睛轉了轉,做了個無辜的表情:“這是公司的意思,我也沒辦法。我剛剛已經替你們安撫好馬爾空了,後面的事情我來善後。”

劉諾還想掙紮一下,搶着說:“智遠哥,這個項目特別有前景,你有時間我可以詳細……”

尚智遠打斷他:“對了,我剛想問,劉總監你晚上有安排嗎?沒事的話你跟我走吧。”

劉諾看看旁邊的陳南鶴,他仍舊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尚智遠又說:“是這樣,晚上在這邊有個時尚盛典,你如果不去,我就帶別人了,反正尚飛的創意總監從不缺人。”

這等于是明着逼劉諾站隊了,他又看看陳南鶴,依舊是沉默和隐忍。

劉諾從沒見到陳南鶴那副模樣,他渾身上下凹出一個別扭的姿勢,是不舒服的,卻僵硬地一動不動。他臉色看似平靜,可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青色的血管盤旋在手背上。

不,與其說是隐忍,他似乎是在控制,用盡力氣控制自己別出格。

想到此,劉諾覺得還是趕快結束這個局面比較好,便跟尚智遠離開了,同時天真地盤算着也許還有機會再翻盤。

晚上的盛典和晚宴他都心不在焉的,往常這就是他的主場,他可以像只花蝴蝶一樣滿場飛舞,可那天他毫無興致,蒼蠅一般繞在尚智遠身邊想趁他高興時再努一把力。

時機倒是有,那天晚上尚智遠非常開心,情緒最高漲時在晚宴上跟一個流量小生拼起了酒,劉諾就是在他把對方喝倒下後,見縫插針又提起了馬爾空聯名案,可再次被拒絕,但這次劉諾徹底放棄了掙紮。

因為尚智遠說,拿掉這個項目是尚一祁的意思。

劉諾躲到角落裏,試探地給陳南鶴發了些信息,但都沒得到回複,他不免想起分開時陳南鶴的狀态,有些擔心,這時有人從身後拍了拍肩膀。

尚智遠步伐踉跄,看樣子已經喝多了,叫他去幫忙擋酒。

他又探頭看了眼劉諾手機,瞥到了跟陳南鶴的對話框,借着酒勁摟着他肩膀貼着他耳朵問:

“你是不是挺欣賞他的?”

“覺得他有才?”

“覺得他長得好看,高,就牛逼?”

“那你是沒看見,他當初跪在老子面前爬的狗樣子。”

劉諾震驚地看過去,尚智遠突然笑了起來,擺擺手說你就當我胡說八道。可劉諾原地愣在那裏,渾身爬滿了跳蚤一般難受,他從尚智遠興奮到每個毛孔褶皺都泛着油光的臉上判斷,這不完全是個低劣的玩笑話。

再次得到陳南鶴的消息是一天後的下午,仍是在上海,他宿醉後住在一個朋友家,酒還沒醒就接到尚智遠秘書的電話。秘書帶着哭腔,讓他過來幫忙。

劉諾本想拒絕的,可秘書給了他一個理由,讓他被酒精泡了一夜的腦子瞬間清醒了。

秘書說,陳南鶴和尚智遠打了一架,場面非常難看,還被媒體拍到了。

“人沒事吧?”

“都在醫院呢,尚總還好,就是小鶴哥有點麻煩……”

“哪個醫院?”

劉諾攔了個出租車就趕去醫院,路上他刷到了尚飛副總尚智遠打架的新聞,新聞中倒是沒提陳南鶴,大概因為媒體也不知道他身份。

劉諾有考慮過是否聯系誰,但思來想去陳南鶴似乎只有他太太那樣一個親人在身邊,而他又根本不認識。

他決定先去醫院看看狀況再說,可剛下出租車,意外地接到陳偉浩的電話。

劉諾想着把情況告訴陳偉浩也可以,畢竟他們是多年好友,可陳偉浩聽起來比他還緊張急迫。

“你跟陳南鶴在一起嗎?”他直接問。

劉諾不知從何說起:“在是在,就是……”

“到底出什麽事了,他電話打不通。”陳偉浩越來越急,“是不是……”

這時聲音突然斷了,像是電話被人奪走了,而後一個清脆果斷的女人聲音傳過來。

“你好,我是陳南鶴的太太。”

劉諾腦中嗡地炸了一下,閃過陳南鶴描述他的理想型用的那句話,以及合影照片裏那雙妩媚眉眼。

“請問你知道我老公在哪裏嗎?”

“我很擔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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