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你想都不要想

第三十八章 你想都不要想

陳南鶴沒多久就發現,外面果然是在趕集。

準确是,是社區趁着夏至節氣在中心花園張燈結彩搞了一個網紅集市,主題是夏日消暑,賣的也都是冷飲冰激淩棉花糖之類的小吃,還有一些夏天用得着的零碎小物件,是小情侶們約會的好地方,也是帶孩子遛狗的好去處,不免人來人往。有的商家為了吸引人,還用小音箱循環播放幾首歡快的洗腦神曲。

集市風格就是一個大寫的快樂多巴胺,再喪的人來到這多少都能享受幾分愉悅,展露出幾分歡笑,可有一對別別扭扭的男女除外。

他們并排坐在集市後面的長椅上,中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身子不約而同向反方向轉了幾度,兩雙都沒什麽贅肉的細腿之間形成一個鈍角。他們一個穿着件材質不俗的修身連衣裙,一個簡單 T 恤拖鞋大褲衩,按理說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對,但就是一打眼就能識破他們之間黏黏糊糊的暧昧磁場。

證據倒不僅僅是他們手上捧着的同款清清爽爽的暴打檸檬茶,而是那兩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上帶着極其相似的神情。謹慎,凝重,此起彼伏的眼神試探,和不約而同的低聲喟嘆。總之,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們是一對夫妻相十足的別扭情侶。

而打破這個別扭局面的是一個不開眼的小夥子,小夥子大概是想找個清淨地方打局游戲,徑直要去坐他們中間的位置,沒等坐下,那個拖鞋 T 恤大褲衩眼疾手快挪到中間,挨着他老婆後暗暗松了口氣。

手肘不經意擦到她的皮膚,左穎躲了下,捧起暴打檸檬喝了一口。

陳南鶴有個難得的優點,那就是他一向對目标一鼓作氣乘勝追擊,既然開了頭就索性試一試,反正死皮賴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于是他堅定扭過頭,對旁邊人說:“你想……”

話才吐了個頭,左穎突然興奮地喊了一句:“小狗狗!”然後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彎腰去逗路過的一只小柯基,可陳南鶴卻覺得她是故意讓他閉嘴的。

他這麽想也不是毫無根據,因為那只柯基本來離她有點距離,是被她強行擄過來逗的,她之前可沒這麽喜歡小動物。

陳南鶴還記得去年剛結婚後不久,他帶左穎去京郊玩了兩天,他們住的民宿養了些家禽,左穎心血來潮當着他的面逗那些走地雞鴨鵝,誇它們可愛,拍了不少照片,結果被一只大白鵝追着咬,陳南鶴在旁邊忍着笑都快憋瘋了,非要她求自己才肯去幫忙。

對了,當天晚上她就讓民宿老板把那只鵝炖了,比誰吃得都香。

想到此陳南鶴嘴角挂着笑,有點同情那只被她擄過來的柯基,湊熱鬧般低頭看過去。可突然他看到小狗的耳朵向後微微一攏,小短腿朝左穎的腳下緊邁兩步,陳南鶴立馬擋住左穎腳踝,托起狗的身子把它順到一邊。

左穎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原本在一旁刷手機的柯基主人趕緊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沒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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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南鶴臉黑了一瞬,只說:“最好拴一下。”

左穎還沒搞明白:“怎麽了?”

陳南鶴又看了眼她的腳:“你沒注意到狗狗的耳朵向後攏了一下嗎?”

“那怎麽了?”

他嘆氣:“如果狗狗的耳朵突然攏起來,或者尾巴突然翹起來,都是惹急了,暴躁了,突然想攻擊人的表現。”

左穎頓了頓,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目光婉轉:“哦。”

陳南鶴覺得她話裏有話:“哦什麽?”

“你還挺了解……”她啜了口飲料。

“我養過。”

左穎有點意外,她從沒聽陳南鶴說過養狗的事情,好奇随口問:“什麽狗?”

“德牧。”

“什麽時候養的?”

“小時候。”陳南鶴身子轉回去,與她平坐,語氣平靜,“七八歲的時候,我媽留給我的。”

幾乎立刻,左穎五髒六腑揪了一下,她皺起了眉頭,口中的檸檬糖漿都掩蓋不住翻湧而上的苦澀。

她不敢再多問,也不想再繼續問,只用餘光偷偷瞟了眼旁邊端正坐着的愛人,看到他高高低低的側臉在白色 T 恤上投下一片陰影。

而感受到旁邊餘光的陳南鶴卻并沒有那麽糾結,就像他也沒想到還會主動提起那個對他很重要的小生命一樣,一切自然而然的像是随口分享一則舊事,既然如此,陳南鶴想,幹脆勇氣再多一些。

可他剛撇過頭,左穎像是害怕什麽一般打斷他:“陳南鶴我今天好累好累啊,昨天沒睡好,飛機上也不消停,回家連口飯都沒吃到,我真的……沒力氣了。”

他明白她在怕什麽了:“回去休息嗎?”

“不要。”她語氣居然帶着點久違的嬌嗔,“你爸該笑話我們了。”

“那去哪?”

“不知道。”她捧着檸檬茶,眼神蕩了蕩,“你不是說你很會談戀愛嗎?一般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你會去哪?”

左穎舔着臉壯着膽子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以為陳南鶴定會選個獨特浪漫到一鳴驚人的地方讓她開開眼,可他居然漫不經心随口說:“行,那看電影去吧。”

左穎白了他一眼,卻也沒拒絕,想提醒他出去看電影你要不要回去換套衣服,可他只說了句你等一下,然後去集市裏買了副人字拖換上,把腳上的浴室拖鞋随手扔到垃圾桶,自我上下打量一番還挺滿意,擺手叫她一起走。

電影院倒是離家不遠,不過他選了個沉悶的文藝片,左穎只看了一眼片名和海報就泛起困意,猶豫着要不要提議換成《速度與激情》時,他已經把票和爆米花飲料都買好了。

影廳裏除了他們只有一男一女,那對男女也不是一起的,分坐在影廳前排兩側。左穎循着票根找位置,陳南鶴忽然拉着她胳膊,直接帶她去最後一排,坐在角落裏。

左穎多少有點惶惶不安,她倒不是擔心陳南鶴再發什麽癫,而是怕他在這裏來一番走心局,畢竟沉悶的片子加上隔絕的環境,挺适合聊點什麽的。

而她是真的疲憊了,已經沒有力氣再處理任何意外了,此刻哪怕天塌地陷她也只想短暫地躲起來喘口氣,争分奪秒地過一個小假期。時間也不用太長,一部電影剛好。

好在陳南鶴似乎并沒有與她聊天的意圖,他仍是那幅懶懶散散的模樣,長腿局促地擺出去,肩膀陷在座位裏,認真盯着熒幕,一句話沒說。

最後還是左穎主動找他搭的話,電影演了不到十五分鐘她就走神了,看不懂了,小聲問陳南鶴男主角明明讨厭這個美女為什麽還跟蹤她?

陳南鶴沒聽清,湊過去,她的頭發絨絨地刺在臉上,一陣癢意中緩緩回答她,因為男主角是壞人,他要殺她。

左穎嗯了一聲,似乎覺得無聊,說節奏太慢了拍的也晦澀,有點困了。

陳南鶴小聲說,那你睡會吧。

在左穎眯上眼睛後,陳南鶴低下身子,肩膀送過去,輕輕地把她腦袋扶在肩頭,側頭小心看了她一眼,見她呼吸勻淨眉頭平整,不免得意。

畢竟電影他不是随便選的,這種拖拖拉拉的歐洲文藝片最适合助眠。

座位也不是随便選的,整個影廳只有這個角落吹不到冷風,不至于在睡夢裏着涼。

我可真是難得一遇的好男人,陳南鶴忍不住沾沾自誇起來。

得意中他又想起了家裏的可憐的陳爸爸,發了個信息給他報個平安,未了又發了個電影院的位置分享,暗示他兩人趨近于和好。

陳爸爸接到兒子報喜一般的信息後愁了一晚上的臉終于笑了,忽覺胃口大好,吃了一大碗撈飯,囫囵着吃飽後拿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接通後,電話那端溫柔的女聲只禮貌打了個招呼,陳爸爸便一口氣說完了醞釀已久的決定。

“是這樣,我知道我本來答應你們去做小鶴的工作的,我沒有反悔,但我有個條件,就是你們如果要讓小鶴回去,就必須要接受左穎。我知道你們調查過她,你們嫌棄她,但我認準了。我的話在陳南鶴那還是有點分量的。”

陳爸爸一臉堅毅,等待對面的回複。

“嗯,知道了。”

沉默片刻,她溫和答應。

王櫻挂了陳爸爸電話後,杏仁一般的眼睛停在手機上轉了轉,而後慢慢撩起來,輕盈地落在對面,緩緩展出一個略帶責備的笑容來。

“我就說你辦砸了吧?”

“嗨,誰想得到那女的連瘋子都不怕?正常人遇見這種不得立馬跑?”

尚智遠依舊腫着一只眼睛,因為眼睛受傷沒法帶近視眼鏡,觑着看向對面的王櫻,略過那個讓他受挫的尴尬話題,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個精致的實木禮盒。

“櫻姐,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那款,我給你拍下來了。”

小短手靈巧地打開禮盒,裏面是一個鑲了滿滿登登珠寶的王冠,中間是綠色翡翠,兩邊大大小小幾十顆磚石。

尚智遠北京辦公室的休息間裏,穿了套藍西裝配白色闊腿褲的王櫻翹起腿,探身看過去,她淺淺彎起嘴角低頭打量這副據說摩洛哥王室傳承下來的珠寶,眼神裏露出一絲尚智遠看不到的嫌棄來。

但那嫌棄她只暴露出片刻,立馬收斂的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她謝了謝尚智遠,關上禮盒,忽地把話題又轉了回去。

王櫻突然問:“她長得怎麽樣?”

“誰?”尚智遠愣了愣才理解,“你不是看過她照片嗎?”

“我問本人。”

尚智遠冷笑:“陳南鶴的眼光,不就那樣嗎。”

“怎麽說?”

尚智遠回想起在飛機上與左穎并不愉快的切磋,一臉晦氣:“那女的,俗氣,淺薄,粗魯,空有其表。”

“那就是長得好看了?”王櫻突兀地總結了句。

“陳南鶴就圖這個吧?”尚智遠輕蔑笑,“不然這女的身上還有什麽價值?”

王櫻盯着尚智遠愚蠢的眼神看了一會,視線挪開,嘴角抿緊,不再多言,似是惹她不高興了。

尚智遠也不是真的蠢貨,這些年他巴着王櫻,怕她,也依賴她,自然也知道她的弱點在哪裏。大部分時間他都不敢碰她的雷區,但有時候也像個吃不到肉的小畜生一般鬧兩聲,尤其一想到她教唆自己去折騰陳南鶴兩口子,結果她卻在老尚那邊當好人。

尚智遠越想越不甘,于是帶着點酸勁故意說:“櫻姐,你就這麽在意陳南鶴的老婆。”

王櫻敏銳地看向他:“我在意她?”

尚智遠微笑。

“是尚總。”王櫻看似無奈,“是尚總想見她。”

尚智遠皺起了眉,牽扯着眼睛痛了起來,哎呦一聲。

與此同時,左穎在低低沉沉的根本聽不懂的外語文藝片背景音下,聞着淡淡的熟悉的橘子香水味,不自覺輕輕攬着那香味來源的胳膊,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迷迷糊糊似夢非夢。

就在這半夢半醒中,她依舊閉着眼睛,糊裏糊塗小聲問了幾個問題,都得到了極簡卻篤定的回答。

她問:“電影還有多久了?”

他答:“半小時。”

“壞人抓到了嗎?”

“還沒有。”

“那個美女活下來了嗎?”

“也沒有。”

“你不困嗎?”

“不困。”

“還離婚嗎?”

陳南鶴心裏抖了一下,一瞬間翻江倒海地想起這幾日的惶恐不安,這一年來的小心翼翼,以及二十幾年的仇恨與煎熬,複雜甚至自相矛盾的情緒在他體內迅速沖撞,又陡然結合,消失,最後被他悉數融在血液裏。

他轉頭親了下她毛茸茸的腦袋。

“你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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