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豐啓三年三月初，皇城出現一起數人失蹤的案件，涉及一位皇親國戚。帝驚，命人徹查此事。同年四月，京兆府尹于一位大臣的廢園水井中發現數名失蹤者。起屍時惡臭熏天，瘴氣彌漫，唯獨屍體不爛不腐，仵作名醫皆怪。時人驚恐而避之。數日後，在另一口井又發現同樣的屍體，皆為先前失蹤者。有傳言道，此乃巫蠱之術，危及社稷。帝怒，徹查群臣家中，欲揪出謀逆者。數名大臣因此遭變，刑家也不例外。彼時，刑家為自保，無奈逼宮，自立為王。然，起事同伴不滿被牽制，刑家秘聞傳來：長公主行為不檢，驕橫跋扈，草菅人命……帝溺之。人言攻讦之下，長公主薨，年二十有三。

……

長公主薨。

刑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臉，以及眼睛上的布條。心有餘悸地捂住嘴，險些哭出聲。随後又伸手摸索着什麽。

妝臺上放着的木盒子，裏面的白瓷瓶完整無缺。這是她十七歲時放糖的盒子。

她還活着，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她十七歲那年。她現在還不是長公主，只要不卷入那件案子，沒有逼宮，就不會有那些事發生。

她閉了閉眼，似乎陷入了回憶。

豐啓三年三月初，皇城某處廢園裏圍滿了人。水井裏撈出了很多屍體，随之而來的青色毒瘴向四處蔓延，圍觀的人紛紛後退。有驚訝，有好奇，也有害怕。哄鬧的人群很擁擠，她被身邊描述場景的人護着，準備離開……

那是一切的開始，這次不能再錯過了。

刑姑娘回過神，下了一個決定。

春寒料峭，庭院裏的積雪還未化去。刑姑娘捧着手爐站在門口已有一盞茶的功夫了，但門依然緊閉。跟在她身旁的丫頭怕自家姑娘受不住寒氣，低聲勸：“姑娘先回吧，等遲一些再來求侯爺，也是一樣的！”

刑姑娘搖頭，“不一樣的，遲了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丫頭辛奴不懂姑娘的意思，只好陪着她等。

因為眼疾，這位刑家長女備受寵愛。刑家甚至擔心未來夫家輕慢她，竟留了她直到十七歲！刑家主君與君王一同長大，有軍功在身，主母又是君王的妹妹。皇親國戚，沒人敢輕慢多言。因此刑家長女就算身患眼疾，至今未出閣，也依舊是皇城的貴女。

可這位貴女自小不怎麽愛說話，辛奴摸不準她的心思，只是聽話的伺候着。晨起時，姑娘就摸着自己的臉發呆。好不容易開口說話了，竟是要求主君舉家北遷！

這實在是不可理喻！一貫寵愛姑娘的主君第一次對她發怒，刑姑娘偏偏倔脾氣地站在門口，堅持要北遷！

屋內，主君刑延背着手看着映在窗上的影子，心煩道：“你說明兒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地要舉家北遷，現在正是聖上最需要我們的時候，這孩子……平日裏乖巧聽話，怎麽今日就糊塗了呢？”

華昭公主安撫道：“明兒從小就心思細膩，待我去問問緣由，你別生氣了。皇兄那邊是時候要差人過來了，你先去處理正事。家裏有我！”

刑延嘆氣，“她要是說了緣由，我哪裏還這麽生氣！”

刑姑娘提出這一建議時，并未說及原因。刑延原本以為這孩子在說笑，可再三詢問，她就那句“望舉家北遷”堵他，他這才氣得将人攆出去了！

可到底還是心疼她受凍，又拉不下臉來見她，眼神時不時落在窗上的影子。華昭公主輕輕笑了笑，刑延神色尴尬，指了指旁邊的門，“我從側門出去！”

暖和的屋子裏，淡淡的果香與草藥味混雜。刑姑娘安靜地坐着，任由丫頭在她的眼睛周遭塗抹。

早年間，北方不太平。華昭公主不放心刑延，執意要帶着四歲大的刑姑娘去北境看他。路上多險峻，流寇肆虐，華昭公主一行途經蕩連山時，誤入毒瘴。刑姑娘年紀小，傷了眼睛，從此就落下了眼疾。

刑姑娘的兩個妹妹早已出嫁，幾個弟弟被放在軍中教養，家中只有她最受牽挂。而華昭公主最對不起的，也是這個長女。

長女刑明繼承了華昭公主的美麗，尤其那雙眼睛。

可惜眼睛廢了。

華昭公主忍不住拭淚。丫頭們塗完藥，很有眼色的退下，阖門。

“明兒還疼嗎？”華昭公主問。

刑姑娘搖頭，冷靜的有些不近人情：“習慣了，不疼。”

華昭公主掉淚的勢頭更兇，“都怪我！當初就不該帶你走！”

刑姑娘憑着感覺摸索着，觸及母親滿是淚痕的臉，說道：“母親若不帶我，只怕我活不到如今的年歲。”

華昭公主并非君王的親妹妹，也并非下嫁臣子的唯一公主。像她這樣來籠絡權臣的公主還有三位，比如嫁進嚴家的華儀公主，只不過她比較幸運，刑延待她極好，刑家最得君王青眼罷了。

皇城裏什麽都多，最不缺的就是君王的寵愛與恩賜。特別惹眼的存在，通常就會變得非常危險。朝堂言行，家宅起居，或者出行。

華昭公主知曉她的意思。當年刑家勢頭正盛，多有看不慣他們的人。恰巧北境需要刑延，君王的權力不穩，皇城內沒了刑延照拂，華昭公主和刑姑娘如同餓狼裏的獵物。

獵物也有所依附，倉惶奔向北境。然而路途并不順暢，刑姑娘的眼睛受損，便是一輩子都醫不好了。

華昭公主捂着她的手嘆氣，“只可惜苦了你。”

刑姑娘道：“如今跟那時一樣。母親，那時我丢了雙眼睛，如今不想将命搭進去。這便是我想北遷的緣由。”

“如今不一樣了。聖上需要你父親，也需要我們！”

愛護患有眼疾的外甥女，總比愛護別有用心的貴女要更省心，況且名聲上也好聽許多。

可君王不會一輩子都需要他們的！不然上輩子第一個受罪下牢獄的，就不會是刑家了。

刑姑娘慢慢抽回手，恢複之前的冷靜。藥布裹着的眼睛望着華昭公主的方向，說道，“母親，你信天道嗎？”

華昭公主怔怔地看着她，連眼淚都忘了擦拭。

刑姑娘一字一頓道：“我信。”

華昭公主驚得後退一步。這孩子，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