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刑姑娘被找到時，她還昏着。她衣服上沾着幾滴幹涸的血，身旁倒下的婦人在血泊裏，雙眼瞪圓，顯然是死的不明不白。

華昭公主和進來的人吓了一跳。有些膽子小的，直接昏了過去。小僧們雙手合十，念了句法號後，就将其他人隔了出去，等待衙門來擡人。

宏光寺發生了命案，死的是一個老婦人。似乎是為了救一位貴女，舍身護住了她。同時寺中還丢了件寶物，玉俐珠。傳聞這玉俐珠有起死回生之效，是宏光寺代人收藏的。如今丢了寶物，還起了命案，京兆府尹頭疼了好些天。

華昭公主命人穩住了形勢，等審訊過後，才帶着刑姑娘回了府。只不過刑姑娘依舊不怎麽言語，甚至也不曾害怕，似乎躺在血泊旁的人不是她。

豐啓三年二月，宏光寺所發生的這起案子，她有所耳聞。只不過那時她并沒有在宏光寺，而是在定安侯府等待華昭公主安排的親事，因此錯過了那起案件，也錯過了那個亡命歹徒。

那個亡命歹徒，最後被同為皇親國戚的嚴家保下，成為嚴家的殺手。後來許多與刑家無關卻又被牽扯的命案，也都出自這個人之手。

她要把這個人拉過來。雖然很冒險，但是她相信現在的她不會死。畢竟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她也賭對了，那個亡命歹徒并沒有殺她，反而利用那個婦人保住了她的清白。

刑姑娘舉着雙手“看”了許久，最後輕嘆。她的手，也開始不幹淨了。

臨近三月的時候，天漸熱，人心也有些浮躁。辛奴忙着給姑娘換藥，又忙着看着院落裏的小賊，以免丢東西。

小賊是最近才出現的，三五日來偷一次東西。本來是要禀告給華昭公主的，但姑娘不讓，辛奴只好自己看着。可那小賊身手靈活，她一個小丫頭怎麽看得住？

小賊年紀并不小，十八九歲的樣子。可能是因為營養跟不上，看着才小。偷的東西都是刑姑娘院子裏的糖，其他的東西概不入眼，三五日來一次，也規矩的很。

辛奴眼看着那小賊又溜進來，瞪着眼睛就要拿掃帚趕人。小賊并不害怕，輕車熟路的拐進刑姑娘的屋子，要去拿那瓶糖。

辛奴大驚，又不好叫人，怕毀了姑娘的清白，只好沖進去攔着。可還沒等她走近門，那小賊已拿了糖，泥鳅似的不見了蹤跡。

辛奴氣的跑進屋子，跟刑姑娘抱怨：“姑娘不讓人禀報給公主也罷了，怎還特意備了糖讓那賊來偷呢？”

刑姑娘輕輕一笑，“糖不是白給的。”

……

巷子裏，一個布衣少年捏着白瓷瓶，将裏面的糖悉數倒在手心，直到從瓶身滾出一個紙團，和幾粒金子。少年打開紙團，看清了上面的字，目光微微迸出些許了然。随後又把糖放回瓶子裏，留了一顆含在嘴裏，輕巧離去。

布衣少年的眉眼與皇城人不同，有些異族的影子。他自小在邊境長大，因為過不下去才做了賊。這種拿錢辦事的買賣很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喪命。直到他偷玉俐珠的時候，遇到一個美人木頭，吃了她的糖。他那被安置在極隐秘處的家人，突然有了自己的活計，附近的人再沒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們。

他突然想到了那瓶糖，于是三五日就會去找。

美人木頭的糖并不容易吃，但卻比做賊要來的踏實。她只是讓他查一查皇城內的水井。布衣少年很會辦事，找了些乞丐幫忙，很快就有了結果——水井無礙。

但美人木頭并不滿意，又給了他幾條線索。今日這個，就是要他去城東一個廢棄的園子裏，封一口井。

刑姑娘實在是一個捉摸不透的人。深閨裏的盲女，卻能在華昭公主眼皮底下，安置不受待見的異族人。

也或許是仗着他們的寵愛，也或許是她真有本事。布衣少年不想計較這些，他的任務是封井。

廢園是一位大戶人家名下的，荒涼得很，也沒什麽人看管。布衣少年躍進園內，用浸了藥的布蒙上口鼻。這是刑姑娘交代過的，他照做。

腳底踩着還未掙脫枯葉的新草，他小心的避開枯枝，以免驚動什麽人。但除了幾只烏鴉偶爾會叫喚外，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離他三步遠的枯草堆，冒着一股惡臭。布衣少年皺眉，用旁邊的木枝挑開枯草，發現了這口井。

也不知是被熏的眼花還是水有問題，這口井的水下看不太清東西。刑姑娘要他封了這口井，他還是照做。他用随身帶着的利器翹了周邊的石木，扔了下去。所幸井不深，扔下東西去也并沒有太大的聲音。只不過漫出來的井水有些怪異，他下意識地取了腰間裝糖的瓶子，帶了點井水。

封完井已是斜陽殘照，紅霞染了半邊天，廢園枝頭的烏鴉還在叫喚。一個人影望了望水井這邊，又急匆匆閃過。

……

小賊來的勤奮了些，辛奴拿着掃帚想。不過這次小賊沒有偷糖，而是恭恭敬敬的将糖還了回來。

刑姑娘打發了其他人，只留了辛奴在門外守着。屋內，小賊還是一身灰色的布衣，低頭不說話。刑姑娘打開瓶子，将浸了藥的白布蒙在瓶口，聞了聞，說道：“能從這水裏查到用了什麽藥嗎？”

布衣少年搖頭，“問了幾家藥鋪，都說分量太少，辨不出來。”

刑姑娘不語。上輩子這件案子就沒有查出投毒的人，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幾家臣子下獄後，再遇上宮變之事，這案子就不了了之了。她成了公主以後，私下也有派人查過，甚至讓宮裏的太醫看，都沒有結論。

刑姑娘“盯”着白瓷瓶發呆。

布衣少年見她久久不說話，又像是回到了那個化雪的走廊。她一動不動，他也跟着她一動不動。

真是奇怪，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身份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皇城的貴女指使卑賤的異族小賊，做着讓人摸不着頭腦的事。

“明日再去一個地方，做同樣的事。”刑姑娘收回了思緒，說道。

布衣少年遲疑着，問：“那裏面有什麽東西？”

刑姑娘将旁邊一個白瓷瓶推向他。“這個問題明日回答你。進出不要讓人看見，怎麽處理偷聽的老鼠，你應該很熟練吧？”

老鼠？在宏光寺的事她果然明白了。布衣少年點頭，拿了白瓷瓶轉身一躍，便消失了。

門外，辛奴抱着掃帚憂心忡忡地想，這小賊天天拿糖，怎麽好意思？來的這樣勤，華昭公主發現了怎麽辦？

可沒等辛奴想明白怎麽辦，華昭公主已經派了人來。刑姑娘不動聲色地收好白瓷瓶，跟着嬷嬷離開。

華昭公主近日聽說刑姑娘在府外置辦了一處宅子，又着人盤下一間湯餅鋪子。這本來是小事，可住那宅子的人竟是異族人，這可就不是小事了！兩方交戰雖然過去了幾年，但皇城內外所有人排斥異族人的存在，早已不是秘密了。刑姑娘這一出，是要引得大家對定安侯府不滿！

刑姑娘于是就第二次惹定安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