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
第 52 章
那一場史無前例的病毒,讓整個國家都被口罩籠罩着。
二零二零年一月十二日,世界衛生組織命名為2019新型冠狀病毒。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四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組成了援鄂醫療隊奔赴武漢。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三日十點,武漢機場火車站通道關閉。
九百多萬武漢市民居家堅守,武漢街頭一片空城。
多地進入一級戒備。
接錯縱橫的大街上,安靜地卷過一陣樹葉。
而醫院之內,奔跑的身影。
“林醫生,三十二床的病人血氧不足!”
“供氧儀!”
偌大的醫院中擺滿了病床,醫院的白光照得他們臉色更為慘白。
似乎就連醫院明晃晃的燈光都為他們緊張。
“劉醫生,林醫生,四床病人沒有生命體征了!”
“心肺複蘇!”
“劉醫生,四十三床病人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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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醫生,三十床病人抽搐,失去意識。”
……
“林醫生,這床病人已經做了半個多小時的心肺複蘇了!”
“宣告死亡。”
“劉醫生,十二床的病人昏迷!”
“腎上腺素。”
他們就連面對死亡都沒有時間悲傷,即可奔赴下一個生命的拯救中。
他們甚至沒能反應過來,就要迎接一個接着一個的死亡。
換班之際,他們每個人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防護服并不透氣,汗水浸濕了每一個人。
他們總是沉默着,想要回到崗位上,多堅守一會,多救一個人。
脫下防護服的休息室中,一大片到頭就睡的醫生和護士。
大家都在和時間賽跑和精力賽跑。
武漢開始飄細雪,林景陽站在窗邊,看着紛紛落下的細雪,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銀裝素裹。倘若這一切沒有發生,日出時分,街上人潮湧動,人們已經将雪開出一條路了。
導師來到林景陽身邊:“不睡一會嗎?過了休息時間,回到工作崗位上,又是一場惡戰。”
“我想我的夫人。”
八年之久的暗戀,在一起不到八個月,這一次闊別,誰知還能不能再見。
“怎麽就是夫人了?”劉孝雍頭一歪,從睡夢中聽見林景陽的那一句,迷迷糊糊地問。
林景陽認真地說着:“等回去,我就和她求婚。”
他想要名正言順。
或許從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林景陽就想好了未來。
劉孝雍笑說:“有對象就是好呀。”
顧導師好奇:“小劉怎麽都沒個消息?有結婚的打算嗎?”
“我比林景陽還差得遠呢,八字還沒一撇。”劉孝雍被導師這麽一問,問羞了。
雖是這麽說,但明眼人都知道劉孝雍有情況。
“看你這模樣,八字應該很快也要有一撇了。”
林景陽聽說了一點劉孝雍的情況,也笑了。
林景陽和劉孝雍再次換班出去,他們穿上了防護服,包裹得嚴嚴實實,互相認不得了,各自在防護服上寫上名字。
兩人一同出去時,劉孝雍就撞上一名奔跑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跑得急,被劉孝雍絆了一下,抱着小玩偶,摔得老遠。
兩人看見小女孩在這走廊上奔跑,一下子急了。
劉孝雍急着抓着她起身吼着:“你怎麽呆在這裏,你不能呆在這裏!”
他着急地喊着:“保安!保安!把她帶出去!”
小姑娘被劉孝雍一吼,吓到了,急忙躲到了林景陽的身後:“不要把我帶走!不要帶我走!”
六七歲的小女孩不谙世事,林景陽着急蹲下來解釋:“小朋友,這裏是醫院,現在是緊急情況,沒有生病的人是不能進醫院的!”
她怯生生地說着:“我生病了。”
似乎是聽見了聲響,護士急忙跑了出來:“小蠻,怎麽又跑出來了。”
“林醫生,劉醫生,這是十四床的病人。”
劉孝雍和林景陽隔着防護服相視一眼,目前醫院中都是重症患者,很少見到像小蠻這樣活蹦亂跳的病人。
“帶她做MR”
劉孝雍看着護士遞上來小蠻的病歷本,一月份入院,經歷過昏迷,吐血,推過腎上腺素,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昏迷了整整兩天。
但是,現在她能夠行動自如。
拿到MR報告,“大面積感染,成纖維化。”
劉孝雍感慨:“太不可思議了,究竟是怎麽樣的生命力,才能讓她現在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
劉孝雍的激動再一次吓到了小蠻,小小年紀的她經受劉孝雍這種一驚一乍,她又扯了扯林景陽的防護服,把自己藏在林景陽的身後。
“她可能會成為奇跡。”
他立刻把小女孩的情況彙報上去,下達先由林景陽和劉孝雍配合穩定小姑娘的情況。
等專門派人下來醫院。
劉孝雍唬着小姑娘:“你個小姑娘輕點扯防護服,這東西現在緊缺着呢,扯壞了,要你賠啊。”
“別吓她。”林景陽拉着小姑娘,蹲下身,視線與她平齊,“你叫小蠻吧,小蠻不能扯防護服,你要是緊張可以扯床單。”
劉孝雍接了一句:“也可以扯犢子,但是就是不能扯防護服。”
林景陽:“……”
“是的。”是這個道理。
小蠻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愣愣地點頭。
小蠻在護士的看護下,林景陽和劉孝雍也沒有浪費時間,又立刻投身到醫院救治的工作中去。
腳不沾地的連軸轉。
——
由于林景陽去支援,喬尋暫停了賬號更新,給出了解釋。
“前去武漢支援,暫停賬號更新,歸期未定。”
此消息一出,關注賬號的人驚覺,原來這個賬號的皮下不是什麽多年的老教師,也不是什麽機構裏的老師。
而是一名醫生。
許多人表示認同,而賬號下面大批的留言“武漢加油!”
不由叫人淚目。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萬衆一心,衆志成城。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釋着團結的力量。
醫院裏,大家談笑。
“我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夢裏都聽見有人在喊我劉醫生,突然驚醒,起來就扒開身邊人的眼睛,看情況。旁邊那個醫生也被我吓得不輕。”
精疲力盡啊。
“等疫情過去了,我要睡他個三天三夜,再去按摩店充個vip,好好地按一按。”
“等疫情過去了,洗三個小時的澡,用最昂貴的護膚品,把臉上這些被口罩勒出來的印記都抹掉。”
“等疫情過去了,我要周游全世界。”
……
大家聚在一起暢想着回歸正常生活的未來。
有人問起林景陽:“林醫生,你怎麽不說話,等疫情過去了,你想做什麽?”
林景陽想了一會,不由地笑了:“等疫情過去了,我想結婚,但是我不知道她答不答應。”
休息室中的大家面面相觑,發出起哄的聲音。
小蠻是這個病房中少見的有活力而悠閑的人,她像是一片死寂的金槍魚中的鲶魚,給所有人帶來生的希望。
她在緊湊的病床縫隙中奔跑,她很乖,聽從了醫生護士的囑咐,不碰到醫療器材,不會在醫生護士忙碌的時候,給大家添麻煩。
她鮮活樂觀,在大家都沒時間緬懷生命釋然的時候,她安撫大家,唱起歌來,和大家講述童話故事。
喚醒所有人的期盼。
大家也很熱情地教導她,教她唱國歌。
慷慨激昂的曲調節節高,振奮人心,一字一句的期盼和希望。
整個醫院的共同合唱,激發了人心底的信仰。
劉孝雍來探望她時,小蠻悄悄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來:“劉醫生,你幫我把這個給林醫生。”
劉孝雍接過糖,摩挲着:“給林醫生,為什麽不是給我?”
“因為林醫生比較溫柔,你兇巴巴的。”
“林醫生溫柔,我兇?”劉孝雍被小蠻單純的想法氣笑了,“醫生不能受賄,他不會收的。”
小蠻聽見劉孝雍這樣說,連忙說道:“劉醫生,我現在就剩一顆糖果了,等我從醫院出去了,我再給你補一顆糖果。”
小蠻可憐巴巴地拜托他。
劉孝雍見她執拗的模樣,笑了。手心一握,收下她的糖果了。
劉孝雍把玩着糖果,他就不明白了,為啥林景陽從小到大都受歡迎呢。
這麽緊張的時刻,小蠻這樣的小姑娘都緊巴巴地送出自己的最後一顆糖果。
林景陽看見他手心把玩的糖問:“患者給的嗎?”
“對呀,小蠻給我的糖果。”劉孝雍晃着糖果,還賤賤地炫耀,”我有你沒有哦。”
“當然,都是你在看她,不給你給誰。”
“就是,都是我在看她,肯定是都被防護服罩住了。”他看着糖果嘟囔了聲,“才會認錯。”
林景陽提醒道:“暫時不能吃。”
那一晚是新年,所有人都在打電話。劉孝雍的聊天界面停留在左靜雲的聊天框中,他看了很久很久,就連這四個字的發送,都需要勇氣。
眼一閉,一咬牙。
他點擊了發送。
【三甲醫院包治百病的劉主任:新年快樂。】
【雲朵多漂亮,看左靜雲就知道:新年快樂。】
【雲朵多漂亮,看左靜雲就知道:聽說你去支援了。】
【三甲醫院包治百病的劉主任:對呀。】
【雲朵多漂亮,看左靜雲就知道:你這名字,有點搞傳銷江湖術士那味了。】
【三甲醫院包治百病的劉主任:你名字也不差。】
【雲朵多漂亮,看左靜雲就知道:???】
【雲朵多漂亮,看左靜雲就知道:你什麽意思?】
【三甲醫院包治百病的劉主任:抱歉啦.jpy】
兩人聊了一會,聊到左靜雲去吃年夜飯時,話題斷了。
劉孝雍靠在椅背上,身子緩緩往下滑。
他也像林景陽那樣有個規劃,但是沒有說出口的邀約。
等疫情過去了,我能請你看場電影嗎?
林景陽挂斷了和林父林母的通話後,他的手機界面停留在喬尋的聯系方式上。
遲遲沒有落下,一人從他身後經過,不巧地撞了他一下。
“喂。”
電話立刻被接通。
林景陽把電話貼在耳邊,遲遲沒說話,聽見自己的心跳。
“林景陽?”
他才開口:“喬尋,新年快樂。”
聽筒那頭傳來一聲輕笑:“新年快樂。”
自從林景陽援助武漢後,喬尋再沒主動打過電話,她生怕打擾到林景陽的工作。
林景陽那邊是醫生護士齊聚一堂,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打着電話,煙火氣通過電話聽筒傳了過去,喬尋笑說:“你那邊好熱鬧。”
“嗯,大家都在打電話聊天。”林景陽關心道,“你在家有人陪你過年嗎?”
“嗯,我弟弟放假了,過來一起吃年夜飯。”
“那就好,家裏的物質夠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寒暄着:“夠用,你買了那麽多東西,除了扔家裏的垃圾,我們都不用出門。”
“夠用就好。”
“今年沒有煙花,好遺憾呀。咳。”
林景陽心一緊:“你?咳嗽了?”
喬尋冷靜說道:“嗯。應該是最近天氣冷,感冒了。”
“開視頻好嗎?我看看你的情況。”
“好。”
兩人打開了視頻,手機那一頭,客廳的燈光全打開了,亮堂堂的,喬尋的臉色透着白。
“張嘴,我看一下。”
喬尋聽他的話,張嘴。
“舌頭伸出來。”
林景陽看得很仔細,企圖透過手機屏幕做出診斷。
“你稍等一下,我把我老師叫來。”
劉孝雍聽見林景陽緊張的語氣,立刻湊過來問:“怎麽了?”
“喬尋咳嗽了。”
劉孝雍驚呼:“啊?”
喬尋笑道:“放心,我最近沒和左靜雲接觸過。”
劉孝雍一下急了:“誰和你說這個了!”
他連忙說道:“張嘴讓我看看。”
所有醫生隔着手機都讓她張嘴,讓她自己掰着自己的眼皮,看看眼睛。
最後都沉默地表示,得不出結論。
林景陽的緊張和恐慌,緊蹙的眉,反而要喬尋來安撫他的情緒:“我最近很少出門,應該只是感冒。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怎麽照顧好自己的。”
突然,電話打到了休息室,護士急匆匆地進屋:“林醫生,劉醫生,十四床小蠻的情況不好。”
“喬尋,等我回來。”林景陽留下一句話,又匆匆穿上防護服,前往病床邊。
兩人趕到的時候,小蠻才從昏迷中醒來,臉上沒有血色,奄奄一息。
豆大的淚從她鬓角滑過,她艱難地喘息着:“好痛,好痛……”
稚嫩而沙啞的哭聲,每一聲都落在他們心尖上。
他們竭盡全力,想要挽回她的生命。
哭到脫力,她虛弱地似乎知道了結果。
想起了媽媽告訴她的囑咐,對醫生要有禮貌。
她無力回天地笑:“林醫生,劉醫生,謝謝你們。”
那一剎那的阖眼,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