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什麽脆弱又堅強?
生命。
——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初入校園時,劉孝雍和林景陽就是舍友,兩人經常出雙入對,兩位單身的帥小夥,經常引人誤會。
劉孝雍面對誤會,急得跳腳,上論壇大罵八百個回合才痛快。
“喂,老鐵樹,你不謝謝我?我幫你解釋了誤會,今後你要是還想談戀愛,就不會落人口舌了。”
林景陽擡眼看他,只一眼,又低頭投入自己的課本:“無所謂,我不想談戀愛。”
“你不想談戀愛?怎麽會有人不喜歡談戀愛呢?”劉孝雍摸着下巴分析,“要麽,就是你目睹過一場慘痛的愛情,再也不相信愛情了;要麽,就是你被人傷過;要麽,就是你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人;要麽,就是你專心學習,專心賺錢,兩耳不聞窗外事。”
“還有最後一種可能,你真的喜歡男的。”
劉孝雍将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了,可是林景陽懶得理會他。
他看見林景陽不冷不熱的模樣,更加好奇了,湊過去:“聊聊呗,咱們怎麽說也算是一起傳過緋聞了。”
林景陽:“……”
劉孝雍的好奇也是三分鐘熱度,林景陽不理會他,他的注意力自然就轉換到其他話題上去了。
大家都是剛上大學的新生,對未來有無限憧憬,大一時期約定俗成的話題便是自己将來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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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是當醫生啦。”
醫學生具有專業屬性,入學的方向大差不差。
劉孝雍聽着他們說話,立刻翻出豪言壯志:“我和你們說,我還要多個好幾年的書,争取碩博連讀。畢業後,要去就去本市最出名的三甲醫院當個主任,救死扶傷。”
碩博連讀,一個很困難的名詞。
更何況在這一篇人才濟濟的大學之中。
“你可真自信。”林景陽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将頭擡起,看向他們。
碩博連讀的名額只有五個,這就表明了,兩人存在競争關系。
劉孝雍察覺到林景陽的語氣,意識到他也有讀博打算,依舊自信的說道:“那當然了,我可是天生的醫生。”
天生的醫生。
醫生的課本,每一本都厚得像磚。
徹夜精讀課本,跑不完的實驗室,解剖不完的屍體,做不完的分析。
每一位醫生的培養都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心力,財力。
才上大學的時候,林景陽常去陽臺打電話。
大家也提醒過林景陽:“其實你在宿舍打電話小聲一點就行。”
林景陽明白他們的好意,依舊選擇去陽臺打電話,直到陽臺傳來林景陽的吼聲。
劉孝雍才去查看情況:“你和家裏鬧矛盾?”
“你偷聽我打電話?”
“沒有,我想如果和家裏長期關系好的人,不會選擇躲起來打電話。”
林景陽沉默着,像是認可:“他們不想我報考醫學的?”
“為什麽?醫生明明就是大家眼中的鐵飯碗,救死扶傷,社會地位還高,按道理來說,家長不是最喜歡孩子成為醫生嗎?”
“我家是搞金融的,我的人生在他們的眼中是軌道,如果偏離,就是脫軌。”
這話話題,讓兩人變得更加沉重。
林景陽打開了話夾子反問:“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我父母雙亡,一直住在舅舅家,是普通工薪階級。”“我和你其實也挺像的,大家都說家庭條件不好的人,不要選擇醫生碩博連讀,但是,我一點都不怕。我已經成年了,完全可以通過其他賺錢渠道來補貼我學習的費用。”
“你一點都不像個醫生,你像個俠士,鮮活又恣意,快意恩仇。
“你倒是挺像個醫生的。嚴謹又自律,策無遺算。”劉孝雍雙手枕在腦後,笑說,“無所謂,像不像有什麽所謂,适不适合有什麽所謂。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
“其實我們可以一起申請碩博連讀,名額又不止一個,我們不一定是對手。”劉孝雍撞了一下林景陽的肩膀。
後來兩人真的一起申報了碩博連讀,并且進入了一個導師的麾下。
在一起簽下這次奔赴武漢的生死狀。
——
喬尋的手機被撥通,接到那一通電話的時候,水杯砸落。
四處飛濺的玻璃杯碎片,彌漫的水窪。
她不敢相信地反複确認。
林景陽說:“喬尋。”
“護士叫的是我,如果不是劉孝雍。去幫二十六床病人診斷治療的人是我,那得新冠的人,就是我。”
當時的情況混亂而緊急。
“林醫生,二十六床的病人吐血。”
“我來。”劉孝雍快步走到病床邊。
那邊病人緊張的說着:“林醫生,護士不是要林醫生來給我治療嗎?”
病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壯年,劉孝雍對病人做了基礎的診斷,安撫着病人:“哦,那個林醫生呀,醫術沒我高明。我來幫你做治療。”
他的決定對病人進行插管治療。
那位病人看見護士推來的碩大的儀器,以及醫生手上鋒利的工具。
但知道自己要面臨着什麽,他一剎那的後悔:“我不治了!我不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開始掙紮了,猛的又是一口血噴出,血漬四濺在所有人的防護服上。
所有人手忙腳亂的按住了情緒激動的他。
一場激烈的控制下來,劉孝雍已經筋疲力盡了。
護士的一聲驚呼:“醫生!醫生!你的防護服被抓破了!快去換掉防防護服!碘伏!全身消毒!”
劉孝雍低頭一看,破損的防護服之下,血跡濺到了他的皮膚上。
那一刻,所有人着急的喊叫,而他的耳畔是悠長的耳鳴。
防護服的破損,碘酒消毒,與所有醫療隊伍完全的隔離。
一聲咳嗽,他從醫生變成病人。
他躺上那張床,成為了第十四號床的病人。
但是那些護士,依舊是喊着他的名字:“林醫生,劉醫生的情況不好。”
林景陽快速走到他病床邊上。
劉孝雍虛弱的說:“不是說醫生不能醫治熟人嘛,虧我還和那個病人吹牛說我醫術比你高明。”
“別多說話了。”
劉孝雍還在唠嗑:“我一直都在你那個角度看病人,現在到了這個角度看醫生,還挺有壓迫感的。”
林景陽冷靜地安撫:“別擔心,我會盡全力的。”
劉孝雍還在調侃:“喲,這話一說,當醫生那味道上來了。”
林景陽:“……”
“沒關系,我來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大不了就是我犧牲。”
疫情面臨着新的挑戰,需要遺體捐贈來進一步的研究。
死留全屍。
這是刻進骨子裏的念想,死後也想要的體面。
“林醫生,希望你能去和劉醫生談一談。身為醫生,他應該更能了解我們這一行的困擾和艱難。”
電話那頭的喬尋喊着:“這怎麽能叫你開口!”
“于情于理,應該是我去說,我是現在在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林景陽沉痛的說着,“捐贈人數太少,對新冠病毒的深度研究和治療有太多阻礙,他們也很困難。”
“而且,劉孝雍無父無母,死後,沒有人幫他做決定。這個建議,只能現在提出。”
“太殘忍了,太殘忍了。”喬尋沉重說道,“這該死的新冠!”
喬尋說着就哭了,哭得心痛。
為什麽命運要這樣對一位恪盡職守的醫生?
劉孝雍臉色慘白,虛弱地擡眼站在病床邊上的林景陽:“現在不是你的休息時間嗎?怎麽不去休息,還站在這裏。”
林景陽透過朦胧的防護服看他,一些話梗在心頭,說不出。
“劉孝雍。”
“怎麽了?”
“你願意将你死後的遺體捐贈,用于醫療研究嗎?”
他愣了一下,沒有猶豫:“我願意,遺體自願捐贈書帶了嗎?”
林景陽掏出筆和遺體自願捐贈書遞給他,他依舊是那一張笑臉,伴随着兩三聲急促的咳嗽:“幸好你提醒我了,不然我都忘記了。”
兩人的聲音很小,但是偌大的病房中很安靜,大多數病人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看向他們。
他簽好了姓名,把遺體自願捐贈書和筆低了過去。
“我現在的病床本來是小蠻的病床。”劉孝雍摸着身下的床,“小蠻要是知道我躺在她的病床上估計得跳腳,她向來不喜歡我。”
“她喜歡你的,她還給你糖果。”
他頗為張揚地炫耀:“對呀,我有,你沒有呢!”
劉孝雍注意到了病房中所有病人的目光,笑說:“幹嘛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拜托!我可是天生的醫生!”
——
對劉孝雍進行ECMO人工膜肺,體外心肺的生命支持。劉孝雍身體的各項機能發出警報,心電監控呈現并不理想,手術前,他像是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一般,猛地拽過身邊的林景陽。
“林景陽,我說謊了,其實小蠻的糖果是給你的,我搶了你的糖果。”
林景陽急切道:“別說話。堅持下去。你還要回去。”
劉孝雍沒有聽他的話,依舊執拗的說:“林景陽,我還沒和左靜雲表白。”
“如果,我有幸活下來,請讓喬尋幫我約左靜雲出來。”
“如果,我沒挺過這場疫情,笑笑就拜托你們了。”
“還有——”
“請幫我轉告喬尋,不要和左靜雲提起我喜歡她。”
趨于一線的生命跡象。
病房內,所有人緩緩地低下頭。
沉痛的默哀。
他将遺體捐贈了。
偉大的獻身。
生命,會成為接力。
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是天生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