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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日裏被人笑了繡技，秦妩捧着自己的小鴨子懊惱了一整個下午，扶光殿裏裏外外也都跟着擔憂不得安寧。

別的宮室是愁主子心情不好怕被遷怒，秦妩性子好，扶光殿沒有這個擔憂，卻也是上上下下的研究怎麽哄秦妩開心。

午間，送了她最喜歡的雪片糕；下午，外面的小宮女又做了漂亮的雀尾毽子，放了風筝，卻是沒什麽用。錦玉并幾個內殿侍候的努力的插科打诨，仍舊是沒能讓秦妩一展笑顏。

宮門落鎖前，錦心才急匆匆的帶着太醫從雲大家那裏回來，沒有空手去，也沒有空手回，大抵是對秦妩不抱太多希望，這一次雲大家讓錦心帶給她的繡樣多少多是簡單的花草。但凡有手縫一縫總能成型。

事實上，雖然氣秦妩繡技不好有些給自己丢人，可秦妩又是賞賜又是延請太醫，這謙卑的姿态讓雲大家心裏也是妥帖。

天賦這東西，人人不同，上天給了秦妩獨一無二的美貌，給了秦妙清玲珑剔透的心思，給了長華高高在上的出身，給了自己一雙無人能比的巧手，這些好的若是都給了一個人，也确實讓旁人沒了活路。

雖然想開了，可畢竟馬上就是桑梓節，各家女眷少不了要攀比一番，秦妩可以不出色，但總不能太丢人，是以她親自執筆描了繡樣，只盼着她能來一個中規中矩。

拿到了那一疊新繡樣，秦妩眉眼彎彎的鋪了一桌子，一張一張的看過去，一雙含情美目裏又有了光彩。

“錦心，你快來看，哪一張好看？”秦妩站在書案前微微偏頭，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錦心捧了那盅秦妩給她留的仍舊溫熱的燕窩粥，走上前在她身邊站定，目光在一頁頁宣紙間流連，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公主，繡這個吧，這個好看！這個花樣子若是繡在月白色的帕子上，一定清新脫俗。”錦玉咽下了嘴裏的點心探頭道。

“這圖太大，我怕是繡不完。”秦妩惋惜的搖了搖頭，別開了目光。

這高山流水圖是真的漂亮，若是落在月白色的錦緞上，藍天，青山，碧水，蒼巒疊翠，該是怎樣美麗的景致啊！

錦心擡頭，正瞧見她那沾着糕點碎屑的嘴角，無奈笑笑，替她揩了去，“你且去把嘴擦一擦再來幫殿下選花樣子，不然弄髒了，小心殿下罰你板子。”

“殿下才不會呢！”錦玉嬌憨一笑，拿了懷裏的帕子出來認認真真的擦幹淨了手，也湊到了案前。

“不若這海棠吧，嬌豔漂亮，最襯我們殿下了。”錦玉又道。

秦妩搖頭，“這似乎……太女氣了些。”

聽得這一句，錦心微微變了臉色，“殿下是要準備桑梓節的繡品？殿下若是為桑梓節，不若就交給奴婢代勞。”

“要贈人的東西，還是要親自動手才好。”秦妩拒絕道。

桑梓節送人？殿下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反應過來，錦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公主，你想繡東西送誰啊？端王世子？小昌平侯？還是長樂侯？或者是那位長得很好看的小公爺？”

“不是。”秦妩微微垂下眼睫，白嫩的面龐上泛起了淡淡的緋紅，手指有些不自然的卷着繡帕，十足的小女兒情态。

錦玉狐疑的歪頭，掰着手指頭盤點起了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繼續道:“不是這幾位，莫不是徐家長公子？殿下，總不會是沈煜吧，就算他聲名在外，咱們可是見都沒見過的，您可不能随便就仰慕了呀！”

她可是見過那群貴女們對着沈家公子那花癡樣子的，分明都不曾見過，還一口一個煜公子喊得親熱，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就是她們的郎君呢。

秦妩嗔了她一眼，“不是他們，莫胡說！”

她心悅之人，當世無二，郎才獨豔。

正說着，門外又喧嚣了起來，竟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肖固親自帶了人來送賞，又是兩個大箱籠，想也知道裏面到底有多少好東西。

肖固也是在小皇帝未發跡事便跟随了的，同有幾分從龍之功，雖然只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可霍謹許多時候并不太多過問宮中事，他便代行掌印之職，因此私下裏宮人們也恭敬稱一聲肖掌印。

見了秦妩，少年那臉上一慣挂着的笑都真了三分，“殿下，皇上聽說您今日在太學受了委屈，罰了長華郡主去跪群英堂，又命奴才整理了前幾日才送來的貢品拿來給您賞玩，只盼着殿下莫再傷懷了。”

“本也不是因為這個。”秦妩淡淡一笑，扶着他的手讓他站直了身子，“男兒自有傲骨，在我這裏不必做那樣的姿态，陛下讓你整理東西，忙了許久吧，可用過晚膳了？”

說是整理東西，可哪裏用得到他親自動手，這晚膳自然也是用過的，可被秦妩這樣一問，肖固只羞澀一笑，露出了兩顆乖巧的小虎牙，并不說話。

“錦玉，讓小廚房撿些暖和好克化的送過來。”秦妩會意，忙吩咐着，看到小姑娘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莞爾道:“你想吃什麽自己叫，算是沾了你長生哥哥的光了。”

錦玉歡喜的跑出去傳膳，肖固屏退了左右，也跟着秦妩進了內室。

秦妩看着小少年又瘦削了些的臉頰，愛憐的皺了皺眉，“跟在陛下身邊，不必什麽都親力親為，瞧瞧你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仔細又腹痛。”

“沒什麽的，當日如果不是我腹痛，也遇不到殿下，過不上現在的好日子。”肖固安靜的看着秦妩，好像一下子脫下了平日那圓滑通達的殼子，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帶了幾分幼稚。

秦妩垂眸，見桌子還未收，又拿起了書案上的圖樣子招呼他道:“長生，你既來了，就快幫我看看，阿謹哥哥會喜歡哪個？”

“殿下不論做什麽，督主一定都喜歡。”肖固自然道。

雖然知他是在哄自己，秦妩還是覺得心裏發甜，“就你會說話。”

肖固不以為然，繼續打趣道:“我說的明明是實話，殿下就算繡兩只小鴨子，想來督主也會說那是一對漂亮的鴛鴦。”

“你還說！”知他一定是聽到了女學裏的閑話，秦妩又羞又惱，輕輕的一巴掌落在他的手臂上，輕得仿佛一柔風。

肖固笑着躲開，挑揀了兩張放在一邊:“阿姐不妨看看這兩張，好像更有風骨些。”

不一會兒，有人送了膳進來，秦妩坐在桌邊拿着花樣子做最後的取舍，肖固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抓着勺子吃得極慢。

“阿姐。”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

秦妩挑眉，輕輕應聲，“嗯？”

“沒事。”肖固低頭連舀了兩個小馄饨送進嘴裏，瞬間被燙得“嘶”了一聲。

聽到他的動靜，秦妩忙給他倒了杯冰湃着的酸梅湯，溫柔的責怪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能燙到自己呢？”

肖固聽着她的責怪，乖巧的低着頭，似乎是在聆聽長姐責罵的幼弟，軟糯得一塌糊塗，再沒有了平日裏禦前的靈巧聰慧，也沒了那些調教人淩厲詭谲，只仿佛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一碗小雲吞吃到冷透了都還沒吃完，見肖固似乎胃口不好，臨送他出門的時候秦妩又不放心的包了幾塊剛剛好一口一個的清淡點心塞進了他的荷包。

走進夜色裏，回望着燈火憧憧下那已經模糊的倩影，肖固轉身，臉上的暖笑瞬間淡去，只摩挲着荷包神情冷清。

“幹爹，時辰有些晚了，陛下那邊找您呢，咱快回吧！”小太監拿着披風小跑着追上來。

肖固擺了擺手将人叫到了跟前，語氣輕佻，冷眼一笑道:“群英堂的忠魂要是蒙了冤，是該鬧一鬧的吧。”

搶了人家的阿姐，自然也要孝敬人家的爹娘。

大概是被肖固安慰到了，秦妩對自己的刺繡一下有了信心，去私庫裏找了一匹鴉青色的料子，對着燭火興致勃勃的幹了起來，被錦心催了三四次才肯睡下。

翌日，早起去女學時，秦妩發現貴女們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比起從前好像多了些恐懼和敬畏，雖然看似更加恭敬，可那目光委實讓人不舒服。

難道是昨日她立威立得狠了些？

或者，見到長華被陛下罰跪，讓她們也怕得罪了她會連累家裏？

秦妩不是個鑽牛角尖的性子，更沒有那非要被她們前擁後簇的心思，雖然覺得奇怪，可見先生進門倒也沉下了心思聽課。

課中休息的時候，秦妩擺弄着霍謹前幾日讓人給她送來的古琴，就被顧雲念悄悄的拉出了庭院。

“小五，長華的事，是你做的嗎？”

“什麽？”秦妩愣了愣，“她罰跪的事嗎？”

顧雲念啞然，“你都不知道嗎？她昨夜罰跪群英堂，結果被吓瘋了，今早被發現的時候連人都不認得，還不知能不能恢複，而且聽說昨天代王世子從春櫻樓出來也莫名墜馬斷了腿，既然不是你，那該不會……”

“慎言！”秦妩忙擡手捂住了顧雲念的嘴，輕搖了搖頭。

一天一夜之內毀了代王嫡出的一雙兒女，有這手筆和能量的人實在不多，而有這立場的人也不多，如果仔細追就下去，對顧雲念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或者說，這樣的結果，她并不意外。

顧雲念對上秦妩清亮的眸子，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心瞬間一揪，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你們說郡主真的是遇到鬼了嗎？還是……”

“不知道，不過想想可能也是報應，她從來就不修口德，肖家一家都是盡忠而亡，肖将軍是怎樣的人物啊，容得了她欺負自己的女兒，而且聽說那個替陛下被殺的小英武侯死時才不過周歲，這樣的門戶長華都要罵，老天都看不過去。”

“昨夜肖公公大張旗鼓往扶光殿送賞，你們真當長公主是個任人宰割的角色嗎？前腳長華被罰跪，後腳就瘋了，那代王來求公道，你看陛下可理他？最後暗龍衛可是半點顏面都不顧的把人拖了出去。什麽宗親，怕是在陛下心裏，加一起都比不上一個長公主。”

“沒辦法，誰讓代王當初站錯了隊，如果不是他庸碌無為，陛下造……撥亂反正的時候他又主動開了城門，怕是一早就沒命了。”

“就是可惜了陳家姐姐，才嫁進代王府連個孩子都沒有，日後可要怎麽熬啊！”

回到院裏，果不其然也聽得衆人議論紛紛，見秦妩過來，衆人又不約而且噤聲，生怕自己得罪了她，成為下一個長華。

後半堂課，秦妩聽得心不在焉，視線落在面前漂亮的伏羲古琴上，心卻重重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