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狂妄
狂妄
第十九章
此間暮色深濃,厚重的烏雲如被打翻的墨浸染京市上空,黑的透不出一點光。
烏雲壓城之下,國際機場安若泰山,通明敞亮。天氣原因,所有航班延遲起飛,大廳內人.流不息,片片喧嚷吵鬧。
二層,貴賓待機室氣氛安缭,顧霆手持Macbook坐在長椅上辦公,電腦屏藍光烘在男人流暢鋒利的眉眼上,一旦添加專注,渾身都透着股居于上位、缜密高端的冷隽。
寬敞的空間,不間斷回響男人指觸鍵盤清脆灑脫的敲擊音。
一旁,在收到整理好的确認信息後,梁越不作遲疑第一時間向座位上的男人彙報道,“顧少,蘇小姐資料搜集好了。”
顧霆聞言沒擡頭,只在敲擊聲停止的下一秒,順手接過。
梁越眼力補充,“院長剛剛打來電話,蘇小姐已經被萬嘉董事夫人接走。”
話落地,貴賓室一晌靜的只餘空淨孜孜不倦淨化的聲音,見顧霆再沒吩咐梁越退到一旁等待。
心裏卻免不了一股恍惚。
他本以為顧少對蘇小姐并沒那方面意思。雖然之前宴會被拍顧少與人在車內擁吻,但消息當晚就全面封鎖,大衆眼裏能看到的只有“顧少深夜返京劉幂幂歡心相迎”。
而類似新聞,顧少似放任自由,有傳聞九州老太爺與萬嘉老太爺是一起扛過槍過命的交情,兩家族早定好了娃娃親。因為上一輩都是男孩,娃娃親的約定便自動延續到下一代。
當然,傳聞是否屬真就連梁越也不得而知,不過萬嘉千金劉幂幂,梁越這個MIT頂級院校出來的博士都不得不佩服女人過硬的手段。只任何有關顧少捕風捉影的桃色新聞,公司公關無需出手,劉幂幂一人就把事解決的完美又漂亮。
可是,照梁越看,顧少又似乎并不吃這種極盡漂亮出慧的女人,一般能與顧少搭上點關系的大多屬風情媚嬈類。
只除了這位蘇小姐,十分的甜美單純。如果人不是過于有心機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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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實在想不出她能得顧少另眼看待的理由。
當下,抛光澄亮的休息桌椅上,辦公的電腦被男人置在一旁。顧霆單手攬看平板裏女孩事無巨細的調查報告,屏幕光打在他冷白色面容上,清寒如終南山之巅的雪,一雙淺褐色眸映着光,卻深不可測的叫人不敢揣摩。
一目十行的男人看着手裏的東西看過一會兒,眉宇倏然泛起漣漪。
細小的動作,剛走到門邊與機長壓聲交流完,梁越快速行上前等待吩咐。
顧霆倒像沒注意,他目光盤亘在蘇岩的童年信息上,沒什麽特別,六歲之前在鄉下由奶奶撫養,老人過世後被父母接回C城,九歲時父母離婚。
其中有意思一點,與父母同住的三年女孩離家出走無數次,打電話報警說自己被“虐待”不下五次,可每次警方的調查結果均不成立。
“太壯觀了顧哥!那些偷拍的媒體把機場都快堵死......”看熱鬧回來的駱湛猛地推開貴賓室門叫嚣,後一秒見顧霆似還在作理公務,立馬止下音。
顧霆眉宇卻是松了松。
——他在想,怪不得人會這般膽大妄為,原來從小就有這種“反骨叛逆”的基因。
梁越餘光見顧少長指滑着屏快速的目下十行,神色也一般漫不經意的,雖然不敢過多揣測,但梁越敢肯定他揣測過多。如此察言觀色着正要提醒顧少登機,聞到男人似疑問一句,“小鳳仙?”
梁越博聞強識的大腦立刻精準搜索,“真名金鳳仙,good night酒吧坐臺公主,也是蘇小姐.......前男友出軌的對象。”
後面的“兩人因賣.淫嫖.娼被抓拘留三個月”,再沒敢說,他內心竟然忐忑觀察男人神情。
兩秒,聽到顧少意味不明地,低哂了聲。
“顧霆,你難道,忘不了小鳳仙?”
“那顧霆,你現在和小鳳仙還有聯系嗎?”
“你、你是?”
順着回憶了下,再結合女孩說話時猶被雷劈、不可驚疑的小表情。
如斯聰明的男人,幾乎瞬間拿捏人思想。
——這神TM清奇腦回路。
——也夠敢想。
陰雲消弱,航班重新起飛,安檢道口旅客密密麻麻排隊等上,等待良久的記者大炮長.槍扛着妄圖拍到顧少第一手登機畫面。機場內部,輕易不開放的vip登機口寬綽明亮,保镖均勻駐守兩旁,待為首的男人一出來,周圍好像憑空冒出無數盞閃光燈刷刷刷打在他身上。
落人身後的顏值偶像星駱湛看得是望塵難及,想顧哥幸好有“自知之明”每次都走vip包機,這要是放大街上還不得給人盯起火了。
顧霆大長腿走的又快,耀灰風衣一起一伏劃開利落的弧,他兩手閑閑攏進口袋,修勁的胳臂連接橫闊寬廣的肩,外人只能窺其建模般峻拔英挺的身形,一張風流極俊的臉,勾的燈光都流連忘返。
忽然間,眼前一閃,扭頭,有細微騷動已經被保镖處理制伏,男人背影挺進黑夜,漠不相關。
頭等艙內,燈光調節适眠色暗,氣氛極奢,空姐在旁貼心叮囑人關機,駱湛趕到時顧霆正坐在座椅上吊兒郎當撥聽電話。
那邊似接的很慢,快要唱完一首歌的時間聽到男人嗓音恹恹,“啧,接個電話都這磨叽。”
欸?
這語氣?
好像有情況!
但只敢暗暗觀察不敢湊近了偷聽,卻見下一秒,男人清閑浸在薄光下的眉眼瞬間沉下去,冷硬鋒利的側臉線條蒙上層陰翳,襯的夜色詭谲叢生。
“...顧霆...像有人綁架我...”
“叭嗒”!手機被摔的四分五裂,蘇岩昏迷的意識被急遽颠醒,她被關進骰骨一般,抛起,落下。
迷迷糊糊,她好像還在車廂裏,前面是座椅,臉貼着堅硬的墊面,車子極高的震動頻率巅的她陣陣惡心。又一種像吃了迷.藥的昏沉,眼前到處黑的可怕,失明一樣,小小的身子害怕的蜷成一團,冒出來的冷汗把衣衫都打透。
是誰會想要害她,她快要死了嗎?
未知的恐懼來勢兇猛,心髒壓沉,蘇岩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要窒息而亡。
“顧霆......顧霆......”
太過虛弱溢出來一絲絲氣音,想求救,卻連哭腔都發不出。
昏迷前說的那句話,她甚至不确定顧霆聽沒聽到。
“嗡——”
驟然猛烈的撞擊,世界地轉天旋,蘇岩被重重抛起又重重的跌落,耳邊颠簸嘈亂猝地戛止,意識最後一縷灰飛煙滅裏,聞到濃濃燒焦的汽油味......
京市主幹道,以暗夜街為中心,四通八達的馬路都拉起了黃色警戒線。
過路行人聚集圍觀,一列列身穿臧青制服的民警正逐一疏通驅離車輛,有消防車救護車呼嘯駛近。正中心,奔馳車與一輛小型客車發生了激烈碰撞,現場滾滾黑煙沖天,火勢彌漫,消防水槍緊急高壓工作,救護車趕到時兩車駕駛員傷勢過重已陷入昏迷,二十分鐘後火勢滅盡,兩輛車已經被毀的面目全非。
“......京市新聞報道。當地時間25日晚十點40許,一輛私家奔馳與一輛小型通勤客車在暗夜街十字路口發生激烈碰撞,據悉,奔馳司機因傷勢過重于今晨不幸身亡,客車司機生命體征仍然不穩,事故未造成其他人員傷亡。目前,事故原因尚未确定,警方仍在進行調查......”
“蘇岩,蘇岩!”
極靜的空間,意識忽然捕捉到一陣男聲,有力、勁峭,仿若天外來音,混沌的神志跟即被激醒随它尋找出路時,一道“陌生”的女音壓進,
“染染,染染聽話,睜開眼看看媽媽......”
病床上,眼皮剛剛掙紮開一罅縫的女孩,瞬間重新阖下。
好可怕。
噩夢般的聲音。
那個女人又在演了,明明把自己關小黑屋的就是她。
意識随着聲音淪陷,蘇岩眼睛死死閉住,身子縮作一團,果然沒多久,她聽到開門聲,爸爸回來的腳步聲,那個面容姣好的女人上前與爸爸厲聲抱怨什麽。因為怕打擾姐姐休息他們的争吵刻意壓着,但還是被醒着的蘇岩聽得一清二楚。
而争吵的內容,與她剛被接回家那晚一樣——那個女人,她的媽媽,不歡迎她來,想讓爸爸重新找戶人家送走她。
“這孩子從小混在鄉下一身野蠻氣已經糾不回來了,回家第一晚就把幂幂推了個趔趄。說她罵她來都不來逃學打人罵人,就這樣的野孩子,不如不要!”
雍容華貴的女人,利聲刺耳,像在談論一件極引她丢人的事。
當下,蘇岩悶在被子裏,沒有聲音,枕面上的枕巾被泅的一片水濕。
原來,這個“媽媽”一點都不喜歡她,自己在她眼裏才是野孩子。蘇岩也一點不喜歡這裏,她好想奶奶,可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了。
然而後來,蘇岩到底沒有被送走。
她不知道爸爸是怎麽說服女人讓她留下來,只知道爸爸很忙,經常不回家。
後面的日子蘇岩再沒哭過,那女人對她眼不見心不煩所有精力都在姐姐身上。姐姐被呵護的像童話故事裏的公主,數不清漂亮裙子,漂亮包包,每天出門有一大堆人跟随,上課都有保镖在外面守着。
但并沒有人管蘇岩,連下人都對她愛搭不理。所以兩個女孩雖然同住一所屋檐下,一個A班尖子生,一個F班車尾生,同校三年沒有一個人把她們聯系在一起。
甚至放學回家,女人都會把她鎖房間裏不許她出來打擾。優雅的琴聲插播“乒乒乓乓”滿地亂摔的聲音,在樂譜又錯位一個音節時,房門被女人打開。
那般姣美的女人,一旦面對到她,面目就變得兇狠。
但蘇岩不怕,警察叔叔過來救她了,他們看到那女人打她,女人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所以調皮的孩子,首先就失了理,迎接蘇岩的不出意料只有變本加厲的打罵,最後電話線被女人剪斷女人厲聲讓她滾,旁邊,冷眼相看的姐姐,明明一般秀致的眉眼,望她的眼神像悲憫的觀世音菩薩在望三生三世也無法馴化的妖魔,永遠高高在上,敬而遠之。
蘇岩依舊沒哭,她反看回去,眼裏光澤狡黠,咧開嘴角釋放一個淺淺的酒窩,小惡魔一樣壞劣的笑配上她可愛稚嫩被打的青一片紫一片的小臉蛋,絲毫不沖突,那仿佛就是藏在她身體裏的惡劣基因。
聲音都黑化蘿莉般挑釁——
“姐姐,你喜歡什麽?”
“姐姐如果有喜歡的東西千萬要告訴我,我一定會搶走的。”
夢,又回到了這一晚。
那女人帶着姐姐離開了,三層大別墅空空蕩蕩大門緊鎖,蘇岩一個人被關進房間。雷雨季節,窗外狂風暴雨,電線被雷打出火星,樹晃的像鬼影。
一股燒焦的味道,四面黑黢黢,風像惡魔把窗戶拍碎。沒有一絲光亮的房間,宛如一個大大的陰府地獄。
身上很疼,冷的發抖,蘇岩裹着被子吓得瑟瑟縮縮躲在角落,腦袋都燒的暈沉仍然不敢睡。
她盯着那扇怎麽也拍不開的門,忽然感覺自己錯了,只要媽媽肯回來給她開門,她一定好好認錯,再也不敢調皮了。
可是沒有,沒人來。
眼皮撐不住合下,視野變暗中......
“蘇岩,蘇岩——”
那道聲音又在喚她,低醇好聽,一只手撫着她額,溫暖,有力,瞬間熨帖走蘇岩所有的焦灼恐懼。
腦袋也不昏沉了,視界裏亮開一線光,慢慢擴大,明若白晝,男人颀長硬氣的身形,輪廓熟悉感那樣強烈。
顧霆。
唇瓣呢喃,蹙着眉,意識回攏中眼眸微微張開。有亮光落入眼底,蘇岩心下一驚,從夢中清醒,徹底睜開眼。
眼前,不再是讓她驚悚恐懼的車廂。
而是一個明亮寬敞的房間。
醒來正值中午,日光刺眼,一系列基礎檢查完護士小心收攏回儀器,蘇岩虛弱的躺在枕上,視線随着眼睛張開慢慢擴大。像還是她住過的病房,房間不遠有好多人,趙婕、龍妞、爸爸、劉幂幂、劉琅,還有幾多或眼熟或不眼熟的人,都戴着口罩穿着隔離服。
大家并沒有在第一時注意到她,蘇岩的注意點也沒在這些人身上,看到視線聚合的中心,顧霆側身背對着她,藍色隔離服罩不住他硬朗的身形,正偏頭聽人彙報什麽。
明明他什麽都沒做,只是出現在那裏,就是依賴,一種天塌地陷都不會再害怕的安全感。
初醒的視線,一瞬泛濫成災。
不過眨眼動靜,根本沒有任何聲響,男人像是預感到,突然回頭。
四目相撞。他傾身走近她,口罩上方英挺的眉眼,俯傾之間,只容納她一個,“醒了?”
他的聲音真實可察,不再如夢虛幻。
一種久違的踏實感,心瞬間落回實地,卻難受的根本說不出來話,在顧霆傾身俯近時滿腔情緒剎那頂到嗓眼,蘇岩眼眶一酸,不顧還打着點滴的身子整個人人撲進男人懷裏,驀地摟住他頸,
放聲大哭。
“嗚~我以為我要死了......”
空氣這一秒,始料不及的靜。
溫香軟玉撞了他滿懷,濕熱的鼻息噴灑上頸項,顧霆當然不是無動于衷,只秒怔間,他張開手臂,一手落女孩發上安撫,一手輕輕拍人後背。
那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溫柔的時刻。
蘇岩知道自己現在很狼狽,可就是克制不住,像要把小時候的委屈和被關進車廂劫後餘生的委屈,一并發洩出來。
顧霆沒說話,讓她腦袋依附上他肩,任她哭。聞到他身上令人心安的烏木香,夾着清爽煙草味。
足以驅走任何恐懼不适。
“可是染染,你剛醒,這麽哭對身子不好。”
“是啊染染,快躺下,讓我們照顧你......”
兩道聲音,雍容典雅,一唱一和。蘇岩感覺像有只手附過來想要把她從男人身上擇走。蘇岩臉埋在顧霆懷裏還沒來及确認,周圍幹擾已經不複存在。
但也在同時醒神了,男人衣襟處都被她哭的濕透。止了哭泣,抽抽噎噎,她這邊剛平靜下來,顧霆低下頭,薄唇附近她紅紅的耳朵,哭笑不得般,“還怕呢,我不是在這兒麽?”
——不羁的聲音,一旦漶上寵溺,縱寵的讓人嗜瘾。
蘇岩抽回腦袋悶着頭,釋放出一聲哭嗝。
“顧少,染染交給我們照顧就好,太麻煩顧少了。”劉琅一旁笑吟吟替她接了話,一邊端着醒好的茶水想遞給男人。
此時閑雜人等已經退下,護士正小心處理蘇岩跑針的左手,劉幂幂蘇大強兩個人像怔愣看,見顧霆下一秒接下水杯。
轉而遞到她唇邊,“渴不渴?”
玉白的手端着口杯,映在光裏烘了層似有似無的光暈,漂亮的像畫面特寫鏡頭。
本來不太渴的蘇岩,瞬間咽下一大口唾液。
擦擦眼淚低頭,就着抿一口。
“唔,好苦。”
苦的小臉都皺成一團逼自己猛咽下去,“這是什麽茶啊,跟藥似的。”
貴重珍稀的宮廷特貢茶就這樣被蘇岩嫌棄成藥,更因為只顧着苦,點滴重新打好蘇岩都還沒感覺,見男人忍俊不禁般随手把茶杯放下,站起身。
他剛起身,蘇岩着急一般問,“顧霆,你要走嗎?”
“是,顧霆還有很多事要忙。”回答她的是劉幂幂,天生發光的美人,近到她床邊自攜一縷清貴的香,“染染放心,我們會照顧你。”
劉琅劉幂幂兩人一左一右親熱坐在她床邊,蘇大強像還沒反應只顧着看,醫生護士專注忙碌為她檢查身體,探視窗外等候着好多人,趙婕龍妞一個勁興奮沖她擠眉。
家人朋友都在,身處世界上最安全的病房,換任何人,無論多大的恐懼在這一刻只會感到濃濃的安定。
蘇岩卻只在顧霆起身那秒,心裏一股慌。
又下一秒,蘇岩極平靜道,“不用了,你們走吧,讓顧霆過來陪我。”
蘇岩本想說讓趙婕/龍妞這倆人過來陪她,沒想到一個嘴瓢把心裏話道了出來,說出這麽一句......不知死活大膽妄想的話!
“叭嗒”一聲,醫生顫抖的拿起他掉落的按壓筆,護士動作齊刷刷停,本來正往她這裏走的蘇大強腳步直接崴出個趔趄,劉幂幂劉琅什麽樣蘇岩沒空觀察。
她頂着飛速充血的小臉,正打算重新說一遍。
那邊,剛轉身的男人扭過頭,慢條斯理掀她一眼,似笑而非靠近她,“舍不得我走?”
蘇岩十分昧良心搖頭。
他自有桃花的眼,松散一勾,蘇岩眼前就是一花。心裏有什麽小九九全被男人看穿進眼底。阒靜頃刻,顧霆溫沉的嗓音漫進——
“這麽怕的話......”停頓沉吟中,他認真着語氣,傍若無人問,
“上我那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