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看大戲

看大戲

剛剛卯時,外間腳榻上假寐的伺候丫頭聽到裏間有聲響,起身掀開金絲線繡牡丹花的門簾進了內間,卷起厚實擋風的床帏。

“娘娘怎麽醒的這麽早,天兒還沒亮呢。”繡蓮低聲問她主子,“現在就起嗎,還是再睡會兒。”

皇後娘娘按了按太陽穴,嘆道:“反正也睡不着了,起吧。”

“今天是各宮來請安的日子,娘娘早上得多用些飯,要不然沒力氣。”繡蓮幫皇後系好腰間帶子。

“什麽時候能把這制度廢掉,時不時來一次真是煩心。”皇後抱怨道,繡蓮是她的陪嫁丫鬟,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關系很是親厚,所以在她面前皇後随意得很。

不用端着高貴大方母儀天下的範兒。

“娘娘可不能煩,您可是皇後,要幫着皇帝管理好後宮的。”

皇後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角的淚花,她可懶得管,她只想管好自己和兒子。

“對了,辰哥兒起了嗎?”皇後問起自己的兒子。

“這麽早,小殿下還睡着呢,不過過半個時辰也該起了,今個是去學堂的日子,昨個兒還被太傅表揚了文章寫得好,興奮了好一會子呢。”

說起懂事又聰明的兒子,皇後覺得欣慰不少,想起一會要對着一群跟她搶夫君的莺莺燕燕也沒那麽糟心了。

繡蓮想起一事,臉上表情有些憤憤不平,“那陛下新封的雲嫔真是好大的排場,前幾次請安都稱病不來,這次可躲不掉了,娘娘可要好好敲打敲打她,讓她知道誰才是這後宮的主人。”

雲嫔?皇後是知道她的,據說之前是绫華殿的小宮女,不知為何就一步登天被皇帝看中封了雲嫔。

這些日子皇帝也一直和她在一起,前幾次請安其他嫔妃也都幾次三番提到過,言辭中也是讓她管管,殺殺這小妖精的銳氣。

皇後真是懶得管,她現在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皇帝喜歡誰又不是她能決定的,再說了,宮中的女人都是依靠皇帝的寵愛而活。

人家能抓住皇上的心證明人家有本事,你沒那本事就消停呆着得了。

搞出事來就像淑妃那樣,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其他嫔妃也不是不知道皇後的佛系态度,但她們和皇後可比不了,當今皇上還年輕,子嗣單薄,只皇後育有一個長子。

那以後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子殿下,皇後當然可以穩坐釣魚臺不必操心了。

其他小妖精再蹦跶也比不了人家,再說了皇帝也不是那寵妾滅妻的昏庸之人,給足了皇後該有的體面。

所以皇後還真就沒什麽争寵嫉妒之心,當然,這和她本人的性子也有關系。

皇後出身顯貴,父親是皇帝讀書時期的太傅,她雖不是家中獨女,但家學熏陶,才華性情也是當年皇城數一數二的。

二人年少夫妻,雖然少了幾分轟轟烈烈的激情,也算是細水長流溫情脈脈。

皇後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也沒有期待過什麽,比起那些虛無缥缈的盛寵聖眷,她更關心梨園今兒又上了什麽新戲。

沒錯,咱們這位皇後可是梨園戲曲的忠實愛好者,未出閣時就偷偷跑出去聽戲,為此被自家親爹,也就是太傅責罰了好幾回呢。

“繡蓮,梨園近日可上了什麽新戲?”皇後坐在梳妝臺前一邊畫眉一邊問道。

繡蓮坐在旁邊拿着瓷碗攪着清早剛送來的花瓣,擠出汁液留着給皇後染指甲,一邊道:“近日沒出什麽新戲,但聽說梨園來了個嗓子極好的青衣,西施和貴妃醉酒都是她拿手曲目。”

“只上臺幾次,點名要她唱戲的人就已經寫滿三張榜了。”

梨園是有點人唱戲的說法的,不過都是那些在梨園花了很多錢的大客戶才有資格點人。

月初,梨園會在門口挂出寫着戲伶名字的木牌,下面對應放上白紙榜。

如果想要點對方的場,就要在白紙榜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白紙榜并不小,以往最火爆的時候也不過堪堪寫滿一張榜。

如今這位新來的青衣,點她的人居然有三張榜之多。

皇後對她可是太好奇了,便和繡蓮道:“你找個機會拿我的令牌出宮,幫我把這位青衣姑娘請進宮來。”

繡蓮真是服了她主子,都當上皇後了,兒子都生了,還改不了偷摸聽戲的毛病,瘾大了還想把人直接接進宮中給她唱。

“那位青衣姑娘可是很貴的,據說請一次都得擡着成箱的金子進去。”

“那麽貴啊。”皇後有些肉疼,她倒不是沒錢,只是身為皇後,花的錢都得入賬,要是被人發現她這點上不得臺面的小愛好終究是不好。

“這樣,”皇後從梳妝臺下費力拉出一個紅木大箱子,“你拿這些去,應該是夠了。”

繡蓮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您的嫁妝啊。”這也太下血本了吧。

“反正在這皇宮有吃有喝,我也用不上什麽錢。”皇後還挺想得開,放在現世絕對是為愛豆一擲千金的狂熱粉絲。

搞定了這事,皇後美美去用了個早膳,準備迎接那些面和心不和來請安的嫔妃們。

今個兒休沐不上朝,菅悅起得晚了些,掐着時間點開了容妃的視角,果不其然,容妃已經到了坤寧殿的中堂。

大多數嫔妃對皇後還是敬畏的,所以到得都挺早,不過容妃坐得也太端正了,半天了,菅悅的視野只能看到她對面那根漆紅的立柱。

姐姐你不累的嘛,一根破柱子有啥可看的,能不能多看看你身邊那些姑娘們啊。

那可都是要跟你搶男人的小妖精們,你就不想研究研究她們今天的穿搭和妝容,等日後把她們比下去嗎。

這麽态度不端正,在宮鬥文中是沒有前途的。

容妃把眼睛睜大了半圈,又慢慢不由自主的耷拉下去,她捂住嘴隐晦的打了個哈欠,好困啊。

菅悅心說搞了半天昨個她走後,這幾位又打了好幾圈麻雀牌吧,瞅這困的,怪不得只敢盯着柱子,原來是給自己提神呢。

她無奈搖頭,換成了齊貴人的視角,這位就沒那麽端莊了,大冬天穿得奇少無比,餘光向下還能看到胸口粉膩雪白的肌膚。

真是美麗凍人,不過穿得少也有好處,齊貴人是一點都不困,一路冷風吹過來,她現在覺得天靈蓋都飕飕冒着涼氣。

齊貴人精神無比,倒有心思四處打量,菅悅借着她的視角一一看清了周圍的人。

在角落裏,她看到了程雲萊,程雲萊一身櫻花粉宮裙,領口繡着銀絲繡的花紋,三個月的時間,她身體也養好了,一張小臉白裏透粉,清靈似仙,臉上笑意溫和,眸光璀璨,把這一屋子雙目無神神情哀怨的姑娘們全都比了下去。

畢竟是沉浸在愛情裏的人,狀态好也很正常,但其他人看在眼裏心中就沒那麽舒服了。

程雲萊坐在角落躲清靜,身邊就坐下一位墨綠色裙衫的姑娘,她轉頭看過去,對方身體瘦弱,下巴削尖,一雙眸子暗瑩瑩的釘在她臉上,帶着隐約可見的怨氣。

“雲嫔今日真是光彩照人,讓妹妹好生羨慕啊。”

菅悅摸着下巴拉近了鏡頭,這位就是林答應了。

臉上厚重的脂粉妝容也掩不住面色暗黃憔悴,掩在交領下的脖頸忘了敷粉,黃黑皮膚和假白浮粉的臉給人詭異的割裂感,身上墨綠金邊的宮袍的花紋過于浮華繁亂,整個人就顯得有些俗氣。

五官也比較平常,只能勉強算清秀,說實話,在這滿屋佳麗中,這位的條件實在是不太能打。

程雲萊自然也認出來了她,不過她沒在怕的,再怎麽說,她小産的事情也與她無關。

再說了,現在她是雲嫔,她只是一個小小的答應,能把她怎麽樣?

便笑意輕松道:“妹妹倒是看着面色不太好呢,平日多吃些有營養的,放寬心些,你也會越來越好的。”

林答應攥緊手心中暗恨,放寬心?她要怎麽放寬心?

她失去了唯一的依仗,她們卻一個一個一步登天,她,還有那個菅悅,她們憑什麽?

她一定要讓她們摔得比她慘!

林答應冷笑道:“那就多謝姐姐的關心了,我這人一向如此,別人害了我我必定是要百倍還之的,只要能讓對方不痛快,我自然就會寬心了。”

程雲萊淡淡瞟她一眼,宛如在看一只跳梁小醜:“那就祝妹妹得償所願了。”

卻一點沒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以她的能耐,能翻起多大的水花,還想讓她和菅悅不痛快。

淑妃一事,她算是品出來了,菅悅以往都是在扮豬吃老虎,她的本事,可從來都不小。

單說當官這件事,她們這些人,擠破腦袋都是想着怎麽讓皇帝看上,誰想過像她一樣另辟蹊徑當官的。

沒她那個本事不說,就說那心氣和謀劃,又有誰能比得上她。

連大名鼎鼎的駱驚塵駱将軍,不也和她走得極近。

她倒不覺得菅悅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傍上了駱驚塵,她志不在此,比起那些緋色傳言,她覺得更像是菅悅對駱驚塵有所圖在利用他罷了。

愚蠢的女人才依附男人,聰明的女人就利用男人。

而可悲的女人,明知道男人不喜歡自己還死扒硬賴着,這個才叫無可救藥。

程雲萊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心中浮起淡淡的惆悵,如果可以,她又何嘗不想像菅悅一樣,掌握自己的人生和命運。

只是她別無選擇,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的目光飄向檐廊下挂着的鳥籠,裏面翠羽紅喙的鹦鹉在裏面撲扇着翅膀蹦跶。

她也只能像那籠中鳥兒被困在這樊籠中,在心機手段明槍暗箭下一點一點接近自己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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