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蘭修斯跳起來,笑着說:“來了來了,我聽到了奔跑聲,我們快跑吧,要不然他們就追上來了。”他伸出手,想要握聖音的手,表情輕松愉快,像是把一切當做游戲來對待。

聖音冷冷擡頭,冷冷望着他,異常冷靜地開始在心中背誦咒語。

蘭修斯渾身猛然一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神複雜地看着聖音,身體開始因痛苦而抽搐,但臉上卻并沒有露出太多的憤怒和仇恨,他甚至還勉力沖聖音笑了一笑。

“去殺了他們,我就饒恕你。”聖音用死亡的口吻吩咐他。

蘭修斯卻只是淡淡地笑,盡管連扯動一下唇角對他來說都已是無比痛苦的事,可他的笑容卻絲毫不改,看向聖音的眼睛裏,依舊沒有仇恨和憤怒。

“快去!”聖音的心莫名地煩躁起來,恨恨咬着牙,再次發出命令,雙手變幻了一個催促的手勢。

蘭修斯的額上有汗溢出來,眼神卻寧靜地望着聖音,笑容更加平和,徐徐地搖了搖頭,“不行!”

聖音暗暗咬牙,是自己的錯嗎?不該讓她能思考,不該讓她擁有靈魂,但以前自己也曾呼喚過無數仍保存智力的強大生物,無論他們多麽驕傲,也會在冥法王自天地初始時就訂立的規則前低頭,為什麽他是例外?

從來沒有死靈會反抗他的法師,從來沒有死靈可以對法師提出異議。

聖音的雙手迅速變幻出各種手勢,莫名的憤怒在她胸中激蕩。她堅信着蘭修斯無法對抗自己,他不可能堅持到最後。無論他有多麽強大,都不可能和諸神的力量為敵,不可能抗拒天地的規則。

“我是自由的人,無論生前或死後。從來沒有人可以強迫我,指使我。即使是至高的皇權,或神聖的教廷,都不能讓我屈膝。”蘭修斯的身體開始不住地顫抖,骨胳一陣陣作響,越來越劇烈,像是每一根骨頭都要沖破他的皮肉,分散開來,汗水像瀑布一樣從他額上淌下來,可他的眼睛卻還那麽清澈明亮,燦若琉璃。他甚至還在微笑,盡管扭曲的頰骨已經使他的臉猙獰得如同魔鬼,“魔法可以操縱生命,但不能控制人心。我從不聽命于任何人。”

遠處,已有人影出現,并在迅速拉近距離,聖音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處,也有汗水在悄悄滑落。

這個死靈,簡直比石頭還生硬固執。敵人正在接近,聖音已經沒有時間沒有力氣和蘭修斯耗下去了。她心中開始默默背誦上古禁咒的另一部分。他看着蘭修斯的眼睛,提出最後的警告:“我能給你的,也能收回。你的皮膚将會萎縮,血肉将會消融,你會一點點看着自己的身體腐敗破爛,然後化為白骨,重回永遠的冰冷和黑暗之中,你一點也不害怕再一次的死亡嗎?”

“我怕。”蘭修斯答得幹脆利索,“我還想穿上最名貴的衣服,熏着最動人的香料,喝着最香醇的美酒,和最漂亮的美人們說說笑笑,但是……”他眼中光華閃爍,“我絕不需要一個主人。”

聖音嘆息,開始把咒文吟唱出來,雙手在胸前漸漸合攏,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深深凝視蘭修斯.

曾是無以倫比的強者,可現在卻只能忍受着天地諸神加諸給他這個反叛者的強大痛苦,一動也不能動地任憑別人再次奪走他的一切。可是,他的眼睛,卻還是那麽美麗,琉璃的光芒裏,有藍天白雲清溪流泉,有無窮無盡的美好。

聖音的身體微微一顫,她在蘭修斯的眼睛深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此猙獰,如此恐怖,如此無情,永遠都帶着絕望而死寂的氣息。輕輕地垂下雙手,她停止了咒文的吟唱。

聖音不是慈悲的人,從來不是,她只是忽然間發現自己有些喜歡那琉璃的色澤,不想看這樣的光芒化為黑暗。于是,她扭轉臉,不再看蘭修斯,只是伸手,把自己剛剛煉好的骨粉潑往四周。

然後,在遠處的射手張弓搭箭之時,無數的骨頭從有骨粉的地方長出來,圍着聖音形成了一個圓形的骨牆,把他嚴密地保護起來。

漸漸接近的對手,隔着很遠,已經開始發出攻擊。弓箭一支支射在骨牆上,發出很刺耳的聲音,閃電、火球不斷打在骨牆上,閃出炫目的火花。

聖音知道自己在施出最強大的死靈轉生術“召喚”之後,自身的力量已經十分衰弱,在陽光下,魔法更大打折扣,骨牆撐不了多久,而她必須在這之前把敵人解決掉。

她快速地吟唱着咒文,藤蔓在地上無聲地伸長,牽牽絆絆向所有接近她的人圍繞而去,屍蟲應召而來,極力往所遇到的每一個人身上鑽去。磷火在陽光下也開始閃爍,從四面八方飄來,陰慘慘的黑霧籠罩天地。

她聽到狂戰士的怒吼聲,聖騎士揮劍的聲音,弓箭手急促的驚叫,還有大祭司以和她同樣迅快的速度吟唱咒文的聲音。

聖音用盡了她全部殘餘的力量,對敵人發動攻擊,用骨牆保護自己,可魔力還是一點點從她身體裏消失,雙腿微微顫抖,最後終于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嘆息,如果不是為了“召喚”那個天底下最固執最瘋狂最莫名其争妙的亡靈,她絕不會在這麽糟糕的狀态下對敵。

心中不祥的感覺才剛剛浮出來,白色的光芒就占滿了他的視線,耀眼得幾乎刺瞎他的雙眼。

這是聖祭司的光明祝福。在陽光下,這神聖的力量成倍數地增加,陰風四散,磷火消融,屍蟲全部鑽入地底,藤蔓一起停止生長,而他眼前的骨牆,轉眼已崩潰成粉沫。利箭、火球一起到了聖音眼前。而聖音,已經沒有力量閃躲了。

死亡已來到面前,聖音卻笑了一笑,已經十年沒有笑過了,笑的時候,臉上的肌肉好像都有些僵硬,不過,有什麽關系呢?從來,與死亡為伍的死靈法師們下場都無比凄慘,而她卻可以只是簡單地死在飛箭和火球下,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吧。

心底莫名地輕松下來,聖音索性往後仰躺在地上,去看藍天。天高雲淡,無限廣闊。在青天的最高處,不知會不會有那些曾經的親人朋友?不過,我就是死去,應該也只屬于地獄吧。

小腹處忽然疼了起來,聖音有些恍惚,那是十年前的舊傷,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疼起來?一定是死前的錯覺。傳說中,人死的時候,一生的經歷都會閃現在眼前,原來,這都是真的。那凄慘的哀叫,漫天的血腥,憤怒的詛咒,瘋狂的大笑,還有那把閃動死亡光芒向他直刺而來的長劍。

整整十年,日日夜夜糾纏的噩夢忽然間浮現在眼前,不過,已經不用再痛苦了吧。

很快,她将不會再有疑問,不會再有痛苦,不必再苦苦追尋得不到的一切,聖音柔和地微笑,靜靜地等待着箭和魔法的降臨。

箭至,停在憑空伸出的一只手裏,火球打到,打在忽然從天而降的一大團水中間。

蘭修斯就這樣來到聖音身邊,給了聖音一個漂亮的笑臉,然後,整個人就沖了出去。

他迎上沖在最前的聖騎士,一伸手,奪過他的大劍,一腳踹過去,那一身盔甲的強橫勇者就打橫飛出去,很久才傳來砰然落地聲,然後再沒有動靜。他毫不停頓撲向狂戰士,巨斧呼嘯聲裏,他像提個孩子似的把比他高一半壯一半的狂戰士掄了一個圈,沖着遠方扔出去。身子一縱到了聖祭司面前,擡手一拳,聖祭司應聲而倒。他一躍而起,躍到正要退走的弓箭手身邊,一伸手,就抓住了對方的腦袋,信手一扭,然後像抛一個布口袋一樣,把弓箭手抛開。

聖音愣愣地望着蘭修斯的每一個動作,因為過分的震驚,而讓眼睛無法從他矯健的身影上移開。以前她也曾見過無數次肉搏戰,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從容流暢、精确得近乎優雅的技巧。以前的無數次追殺和反擊讓他深深明白所面對的四個人是多麽強大可怕的家夥,可是,在蘭修斯的面前,他們就像面粉捏的一樣,一擊就散。

蘭修斯攻擊飛躍來去如風,動作漂亮得與其說是殺人,不如說是表演。

聖音愣愣地坐起來,愣愣地瞧着蘭修斯,而蘭修斯也一蹦三跳地來到聖音面前,居高臨下俯身望着聖音,咧嘴一笑,“我不需要主人,但不介意多個朋友。”

“朋友?”聖音傻傻地重複。這個詞和死靈法師是永遠放不到一塊的。代表邪惡死亡的人無論出現在哪裏,迎接他的,都只有辱罵、畏懼、敵意、仇視。

“你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和你在一起,保衛你的安全。”蘭修斯笑嘻嘻伸出三根手指,煞有介事地說。

聖音靜靜地望着他,等待着。

蘭修斯彎下腰,把臉湊近到聖音面前,“第一,你不可以随便命令我,我的行動有絕對自主權。”

他的笑容很燦爛,燦爛得連陽光都有所不如,聖音有些受不了地眯上眼,暗暗想着,這個固執死靈,就算我命令,你會聽嗎?

“第二,你必須打扮得漂漂亮亮,買一件好看的衣服,時刻保持幹淨,我只想和美男子走在一起,可不要和一個滿身屍臭陰森怪氣的家夥做搭檔,那樣太丢臉了。”

聖音無力地抗議:“可我是死靈法師……”

“有誰規定死靈法師不可以漂漂亮亮幹幹淨淨?”蘭修斯的眼珠子瞪得滾圓,死死盯着聖音。

是啊,既然有他這樣另類的死靈,自然,也可以有非常之漂亮香噴噴的法師。聖音忍不住又開始嘆氣。

蘭修斯眉開眼笑地挑起第三根指頭,“你要保證我的生活水準。嗯,我要穿最漂亮最時尚,最能讓女人尖叫的衣服,我每天都要喝到像‘夢水晶’那樣的美酒,要在最高尚最華貴的地方消費,要經常出入上流社會,至少每三天要有一次,和出身高貴而美麗的姑娘一起,用餐跳舞游藝……”

他一條條地數下來,聖音瞪着眼睛只能傻望着他。大滴大滴的汗從聖音吓壞了的額頭上流下來。

蘭修斯把大腦袋直湊到聖音臉上來,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噴到聖音的鼻子上:“怎麽樣,要求一點也不高,答應了吧!”

蘭修斯的眼睛可憐得像只要求寵愛的巴兒狗,聖音情不自禁移開眼光,不願和他這充滿渴望的眼神對視,目光悄悄往下移,看到他英挺的鼻,端正的唇,很有些性感的喉結,漂亮的鎖骨,還有……他穿着聖音的灰袍,因為聖音身材較瘦小,不合他的身,所以袍子沒系緊,露出一大半胸膛,結實健美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充滿着男性陽剛的美。

聖音猛地閉上眼睛,覺得嗓子有些嘶啞,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好!”再然後,手上一緊,她被蘭修斯冰涼的手,強大的力量,拉得站了起來,一時站立不住,又被蘭修斯順理成章地半抱住了。

蘭修斯順手理了一下聖音散亂的白發,哈哈笑着,“法師真是虛弱得可怕的家夥啊。”然後一點兒也不體貼地拖了聖音就走。

聖音跟得跌跌撞撞,急急問:“去哪裏?”

“當然找最近的城鎮,買最好的香料掩掉這讨厭的臭氣。還有要穿最好的衣服,住最高檔的旅館,再打聽一下,附近最漂亮的姑娘在哪裏。”蘭修斯哈哈地笑着回答。

聖音無奈地搖頭,目光望向倒在各處,動也不動的四個人。

蘭修斯不滿地抗議:“喂,你覺得死人比我好看嗎?”

聖音沒有出聲,蘭修斯剛才出手的确很重,重得足可打死人,但作為死靈法師的聖音擁有對死亡最強烈的感應力,他知道他們都沒有死,即使看似脖子被折斷的弓箭手,都只是因為頸骨錯位而昏迷。只是,聖音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悄悄低下頭,唇角微微上挑,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可以不告訴我這些人還活着,我當然也不會告訴他,我身上一個銀幣也沒有。等他欠了一屁股債之後,自然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的。”

蘭修斯完全不知道聖音心裏打的主意,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聒噪。

聖音無可奈何地聽着,也無可奈何地應兩聲。

“你真的很瘦啊,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喂胖的。”

“嗯!”

“很快你就可以見識到你的夥伴多麽有風度多麽有儀表多麽受女性歡迎了。”

“啊!”

“怎麽樣,要不要我教你幾招?”

“哦!”

“你別不信,有我的指點,保證你享盡溫柔滋味,明白什麽才是人生的意義。”

“呃!”

蘭修斯一直不停地說,聖音一直懶懶地應。眼神悄悄下移,看着他們握在一起的手,這個莫名其妙的死靈,居然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抓着她的手,沒有放開。這個奇奇怪怪的死靈,手上依然有着死亡的冰涼。而他自己卻是一個有着溫熱氣息的活人。

聖音不明白自己的眼睛為什麽會一直看着他們彼此的手,不能移開,她也不知道,就這樣,一直牽手下去,她的體溫是否會有一天溫暖死靈的冰冷,她的生命,會不會驅盡蘭修斯死亡的氣息。也許,這才是所有死靈法師所追尋的最高魔法,真正意義的生命召喚。

是因為太專心了嗎,所以當那只手忽然松開時,聖音竟然呆了一呆,冰涼的感覺離開了她的掌心,心卻莫名地一冷。

蘭修斯松開了聖音的手,彎下腰,開始采摘山上鮮紅如火,美麗得奪目的花朵。

“你在幹什麽?”聖音覺得自從這死靈複活,自己受到的震蕩打擊就已經多得足夠讓她全部的世界颠覆過來。

“編花環啊。”蘭修斯輕輕松松地回答,采下一朵朵的鮮花。

“編花環?”聖音有些艱難地重複了一遍蘭修斯的話,然後用手撫摸自己的額頭,一定是太陽太烈,一定是剛才魔法用得太急,有些脫力,為什麽頭會這麽暈?耳朵嗡嗡作響,所以肯定是剛才聽錯了。一個絕世的勇者,一個剛複活一晚的亡靈,居然高高興興在山上采花編花環。

蘭修斯捧了一大束花,靠着大樹坐下,一邊編花環,一邊說:“我身上有屬于死亡世界的惡臭,太讓人受不了了。戴了滿身花環,就可以用花的香氣,掩住臭氣,要不然帶着一身臭氣下山,走在人群中,不但我自己受不了,別人也會離我老遠的。還怎麽享受人生啊。”

聖音微微一愣,望向蘭修斯的眼神開始變得幽深。這個人總是這樣,嘻嘻哈哈沒有正經,卻又能把最深的心思隐藏,把各方面的問題全考慮周到。

聖音一直站着凝視着蘭修斯,一個俊美得像太陽神一樣的男人,一個強大如戰神的勇士,可是他臉上的笑像春日午後的陽光,有一種懶洋洋的溫暖,靈巧的手指輕輕松松,把一枝枝美麗的鮮花編在一起,芬芳的香氣在他身邊環繞,甚至有幾只采花的蝴蝶圍着他飛來飛去,一切美得就像是一幅畫。

美麗得讓人無法相信,這裏站着一個死靈法師,坐着一個被喚醒的死靈。

聖音呆呆望着蘭修斯,陷入了混亂的思緒,直到一個大大的花環套在她脖子上,她才驚醒過來,忽然發現,剛才還坐在大樹下的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臉貼着臉,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送給你。”

聖音立刻後退,也不理會這個漂亮死靈像受傷小狗般委屈的表情,低頭看看挂在自己胸前的花環,火焰般的鮮花在陽光下紅得奪目也刺目。

“這花真的很漂亮,我以前從沒見過,送你的花環不喜歡嗎?我以前可是只會送花給最美麗的公主,最高貴的淑女,現在把這份榮耀給你,還要挨你的白眼。”

“這是火焰花,傳說只有倫斯爾山上才有,是兩年前勇者紫曜為救公主殺死惡龍,用龍血澆灌出來的花,用來表達情人之間的真愛而存在。”聖音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句。

蘭修斯眼睛閃亮,“是嗎,那太可惜了,我的第一個花環不是送給美麗可愛的女士表達我的真心,而是送給你這麽個別扭的死靈法師。不過,花兒真的是很漂亮,紅得就像是情人的真心,的确适合用來表達愛情。”

聖音覺得心口有些緊,呼吸莫名地開始艱澀起來。紅得就像情人的真心啊,情人又能有多少真心。她低頭看着花環,眼神冰冷,猛然抓起花環,重新又扔回給蘭修斯,“拿回去,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蘭修斯不快地抿抿嘴,表現得像一個搖着尾巴向主人獻媚卻挨了主人一腳的小狗,“不要就算了,我自己要。”他氣呼呼把花環挂上,繼續去采花,接着編他的花環。

聖音冷冷地哼了一聲,冷冷地坐下來,冷冷地瞪着蘭修斯,就這樣僵持着坐了很久,聖音才忽然記起,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樣瞪過人了。身為死靈法師的他,只會驅使亡靈,去殺死讓她不快的人,根本不會浪費力氣,死死瞪人。多少年沉寂冷漠的心靈,為什麽會這樣輕易被影響,這樣容易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為的,只是一個被他喚醒的死靈。

冷清清的法倫小鎮再次出現了陌生人。兩個人都俊美漂亮得像是神敗的化身。

淡藍色頭發的美男子,高高興興拉着同伴的手,一路走,一路說說笑笑。他的聲音清晰洪亮,明朗愉快,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有一種很輕松的感覺。

而被他拉着的朋友,明明并不蒼老,卻有一頭奇異的白發,襯着纖美的五官,美麗中又帶點詭異,而且任憑夥伴一路說笑,他略嫌蒼白的臉一直緊緊板着,毫無表情,即使是路人都因那輕快的聲音而綻開笑容,他卻好像沒有一點感覺。

不過,這都不是特別的地方,特別的是,這兩個人身上有無數朵鮮紅的火焰花。淡藍色頭發的男人,胸前挂了三個大花環,脖子上圍了兩個中等花環,兩只手臂上還有七八個小花環,連寬大的灰袍都遮不住花的清香和美麗。簡直是披了一身花在走路。而另一個白發男人,身上雖然沒有花,但卻拿了一根綴滿了鮮花的手杖,也異常顯眼。這樣的兩個人,就像一個移動的小花園,走到哪裏,就把別人的目光吸引到哪裏,芬芳的香氣就飄到哪裏。

發現小鎮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盯着自己,聖音全身都不自在。作為邪惡的死靈法師,她一向遠離人群,根本不适應這樣的目光。

可是蘭修斯卻得意洋洋,“看吧,我英俊潇灑,風度翩翩,連帶着你都沾光。”

也沒有期待那木呆呆的死靈法師對他說出的話加以附和,他已經拉着聖音的手,停在了小鎮最大的一家酒館門外,對正站在門前的漂亮女侍露出一個燦爛得讓太陽都有些黯淡的笑容,“請問,這裏可以吃東西嗎?”

他的眼睛太明亮,笑容太漂亮,晃得卡琳一陣頭暈,結結巴巴說:“當然……請、請進。”

蘭修斯大步跨進空蕩蕩的酒館,一手摸着肚子一邊說:“我要吃現烘的面包,我要吃大塊的牛肉,我要喝熱乎乎的肉湯,天啊,我都三百年沒吃東西了,太想念食物的美味了。”

聖音微微挑挑眉,冷冷斜睨他一眼,什麽絕世勇者,這家夥,表現得完全就像是只知道食物的半獸人或狂戰士。

卡琳很快就把食物端了上來,看到蘭修斯英俊的五官,亮閃閃的眼睛,忍不住一再偷看他臉上的笑容。原來世上會有這麽英俊的男人,原來人的笑容可以這樣燦爛光明。昨天來了四個怎麽看怎麽像英雄的客人,今天又來兩個英俊得像是傳說中王子化身的男人,看來小鎮的厄運很快就要過去了。

蘭修斯一看食物端上來,又沖帶着期待眼神望着他的卡琳開心一笑,叉起牛肉就往自己嘴裏送。

聖音眼神冷冷,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他。

牛肉進了蘭修斯嘴裏,他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動作略一停頓,卻又快得不可察覺地恢複正常,繼續大口吃肉,吃完了,還滿臉帶笑地對卡琳點點頭,“真的很好吃。”

卡琳不由自主也笑了一笑,原來這人不但笑得可愛,連吃東西的樣子也很可愛。

聖音卻有些莫名其妙地挑挑眉,“很好吃?”

“是啊。”蘭修斯笑得陽光燦爛,眼睛裏卻明明有一種咬牙切齒的猙獰。

聖音剛感覺身上一寒,眼前已經一黑,有一個散發着熱氣的東西已經惡狠狠對着臉捅了過來。聖音來不及躲開,無可奈何張開嘴,一塊大大的牛肉被狠狠地塞進了她嘴裏。聖音一下子連呼吸都堵住了,不得不彎下腰用力咳嗽。

蘭修斯關切地連連拍他的背,“小心小心,雖說好吃,也別吃得太急了。你怎麽樣,沒事吧。”一邊說一邊也彎下腰,把嘴巴湊到她耳朵邊,極盡兇狠地問,“怎麽回事?為什麽我一點味道也感覺不出來?”

聖音本來很想維持死靈法師的形象,用冷冰冰的語氣來解答,可惜實在嗆得受不了,只能一邊咳,一邊說:“你……你不是人,你是……死靈,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樣,你不需要吃飯喝水,所以你根……本就沒有味覺。”

蘭修斯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雖然他現在仍然只能算是個會走動的死人。本來拍聖音背的手改為掐他的脖子,咬牙切齒地低喊:“吃喝玩樂,人生最大的幸福,你就這樣一下子給我毀掉了一大半,我還有什麽生趣,你、你、你幹嗎把我叫醒?”

聖音被他搖得暈頭轉向,頭暈眼花,呼吸不順,面紅耳赤,暈乎乎想要吟唱咒文狠狠教訓這不聽話的死靈,卻因為大腦缺氧,連咒語都記不起來了。

“你們怎麽了?”卡琳被這兩個彎着腰湊在一起的人晃來晃去的動作晃得眼花,忍不住靠近兩步。

“沒事,他吃得太急,嗆着了。”蘭修斯笑容滿面地把聖音扶起來,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拿了黑麥面包,對着聖音的嘴送過去,“慢慢吃,別着急。”

扶在肩上的手,讓聖音沒辦法躲開,為了不讓熱面包燙掉一層臉皮,不得不張嘴,努力吞咽被狠狠塞過來的食物。聖音吃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神渙散,滿臉通紅,怎麽看都絕對和蒼白冷漠的死靈法師形象不符,而且照蘭修斯這種可怕的喂食速度吃下去,他很可能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食物噎死的死靈法師。

好在蘭修斯每喂聖音吃幾口,他自己也吃一口,滿臉都是享受美食的滿足,快樂的表情,讓站在一邊的卡琳都由衷升起自豪感。能讓客人得到這樣的享受,看到客人這樣的微笑,就已經是五英雄酒館最大的榮耀了。

好不容易眼前的食物總算被塞完了,聖音的嘴巴因為強力的吞咽過度而陣陣疼痛,耳邊還聽到蘭修斯熱情地問:“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們再叫……”聖音感覺比以前被整個帝國騎士團追殺還要驚恐,忙用雙手抓住蘭修斯已經沖卡琳揚起來的手,“我飽了,我真的飽了……”

也許是為了證明這話的真實性,一句話沒說完,聖音已經打了四五個飽嗝。小聲地質問:“你搞什麽鬼,很喜歡演戲嗎,不但整我,自己還裝成吃得高高興興的樣子給誰看?”

“我不是整你,是看你太瘦了,希望把你喂胖一點。”蘭修斯臉上的笑容明亮耀眼,眼神卻有絕不會讓人錯認的兇狠,“我也不是做戲,我只是不想讓人失望。我雖然嘗不出味道,可人家辛苦做出的食物,總希望被人欣賞吧。你這種永遠不懂為人着想的笨蛋法師怎麽會理解我的高貴偉大。”

“高貴偉大?”聖音又打了一個飽嗝,反胃得張嘴想吐,不過估計這時候吐的可能是被氣出來的血。

“行了行了,既然你吃完了,我們就結賬吧。”蘭修斯站了起來,已經準備走路了。

聖音卻穩穩坐着不動,冷冰冰看着他。

蘭修斯愣了一愣,然後好看的眉毛慢慢挑了起來,用眼神發出詢問:“你不會對我說你沒有錢吧。”

聖音心裏發出惡意的冷笑,毫不猶豫地用冰冷的眼神給以足夠讓複生的勇者陷入絕望的肯定回答。

沒有注意到他們眉來眼去的卡琳已經帶着笑走過來,“謝謝,一共十三個黑晶幣。”

聖音坐着一動不動,明顯是要看蘭修斯的表現了。

蘭修斯一生面對過無數難關,應付過無數強敵,連大魔王都被他揍得一身傷,十三個黑晶幣又算什麽呢?問題在于,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大魔王,不是大騎士,而是個漂漂亮亮的小侍女,眼睛裏有水一樣流動的光芒,仰慕地看着他,臉蛋紅紅的像一朵美麗的花,因為英俊男人的凝視,而羞澀地綻放。蘭修斯目瞪口呆地望着卡琳,而聖音卻在心裏猙獰地狂笑,終于可以讓這可惡的死靈吃點苦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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