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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修斯笑容滿面,一手撫着自己的左胸,神色恍如騎士在向自己效忠的女神發誓:“我尊貴的女神,我永遠的玫瑰花,我願意為了你獻上我珍貴的生命,全部的靈魂,我願意……”
他滔滔不絕的誓詞還沒有說完,一邊的紫曜忽然一伸手,揪住蘭修斯的衣領,這樣高大的人,居然被他輕輕一用力就提了起來。然後順手一揮,蘭修斯已經在半空中打着滾,直撞到牆上,灰頭土臉地再滑坐在地上,哀哀連聲地慘叫起來。
紫曜瞪大眼睛發出一聲咆哮:“不許你這樣碰她。”
琉璃在他身邊笑得前仰後合,“為什麽不許?”
紫曜一愣,摸摸頭,“是啊,為什麽呢?”他想了半天,才悶悶說一句,“我不喜歡他吻你。”
琉璃斜睨着他,“你也知道不喜歡嗎?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不喜歡,你一看到漂亮的小侍女,就撲過去抓着人亂搖。”
紫曜傻乎乎地眨眨眼,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因為笨笨的表情而顯得說不出的可愛。
只可憐了蘭修斯慘叫連天從地上爬起來,可惜除了聖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客人吸引住,幾乎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慘狀。
只有聖音慢慢走到他身邊,冷冷說:“活該。”
蘭修斯委屈極了,“真正的騎士,本來就只應該向美麗的婦人屈膝,真正的勇者,看到動人的女神,怎麽能不獻上火熱的愛情和不變的忠誠呢。”
聖音身子一軟,靠向牆壁。
蘭修斯連忙伸手扶她,“你怎麽了?”
聖音忙不疊甩開他的手,“沒事,只是聽了你說這些話,有些惡心。”說着冷冷看着他,“你怎麽能看出那人是個女的?”
“這太容易了。所有的傳奇故事中都少不了美麗的愛情,所有勇士,都只會為愛和正義而戰。一個成功的勇者,不但要武藝過人,魔法出衆,熟識禮儀,分辨美酒,最重要的,就是鑒賞美人了。只要是真正的美人,不管隔着多遠,打扮成什麽樣子,都瞞不過我的感覺。”蘭修斯一邊說一邊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一邊用不屑的目光斜瞄了聖音一眼。
“當然長成你這樣不男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樣子,我一時分不清,也是理所當然的。”
聖音冷哼了一聲,再不理他,轉身向酒店後方走去。
蘭修斯哈哈笑着,“等等我啊。”嘻嘻哈哈快手快腳跟過去。
琉璃微笑地看着他們消失,然後慢慢說:“那個人不是活人。”
紫曜點點頭,“是啊,他的手上冰涼得不帶一絲活氣,應該是被強行從冥界喚來的死靈。”
琉璃淡淡說:“剛才那個跟他說話的人,故意離得我們很遠,但身上的死氣還是掩不住的,那人應該是死靈法師。”
“肯定是。”紫曜說,“我精通除死系和暗系之外所有魔法,隔着老遠,那個人已經讓我很不舒服了,就是因為他身上的法力和我相排斥。”
“那個死靈一發現我們注意到法師,立刻撲過來獻殷勤,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可惜那個法師太笨,沒有趁我們一呆的時候,立刻消失,被我們察覺了底細,不過,那個死靈也過于靈活聰明了,外表看起來也和普通人完全沒有區別,這讓我想起了一個幾乎失傳的死靈魔法,能夠施展那種魔法,那位死靈法師的法力,也算出奇高明了,不過,也因為施展了這個魔法,估計這位法師大人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虛弱無力,只能仗賴那只死靈的保護了。”琉璃輕輕敲敲桌子,唇邊露出笑容,“看樣子,事情越來越好玩了。”
紫曜問:“你說,在咱們山上冒出一堆會走動的骷髅是那家夥搞的鬼嗎?”
“應該是,很可能他是在山上施展召喚死靈的大法術,讓那些骷髅幫他的忙。”琉璃冷冷笑着,“他想召死靈是他的事,但是弄了滿山骷髅不加解決,讓其他人不能上山,還差點害別人跌死,這筆賬就要跟他算算了。”
紫曜摸摸鼻子,“其他人不能上山也沒什麽不好啊。我現在是不住山上,要是還像以前一樣住在山上,天天有人晃來晃去,真的很煩人的。而且那個火焰花啊,明明是你培植出來的新品種,特意種到山上來紀念我們在一起的,他們為什麽說,這是我殺了我自己,用我的血澆出來的,他們有這麽讨厭我嗎?”
“勇者為了對公主的愛而奮戰屠龍,惡龍的鮮血澆出來代表愛情的火焰花,這樣的故事才容易流傳千年啊,笨蛋。”琉璃笑着敲敲他的腦袋,“你對于人啊鬼啊骷髅啊死靈啊,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普通人不能不在乎,在恩萊斯的國境內,我必須考慮普通人的生命安全,我不能允許危害他們性命,打擾他們安寧的存在。”
她笑着站起來,“走吧。”
“走什麽?”紫曜傻傻地問。
琉璃的眼睛裏滿是輕松的笑意,“當然是去問候一下,我們神秘的死靈法師,還有他那只色鬼化身的英俊死靈。”
“可是,我還沒有吃到牛肉,我的肚子還很餓。”紫曜垮下臉來。
琉璃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說:“等你那位漂亮的小侍女回來之後,你再來吃牛肉吧。”
一進後院,跟在後面的蘭修斯陡然加速,閃電一樣到了聖音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走?”
“去哪裏?”
“我們先去山上,把你那一堆會走的骷髅全解決了,不能再讓第二個人從山上因為驚吓而跌下來。”蘭修斯飛快地說。
聖音猛地甩開他的手,“今天是第七天,不用我去施法,所有骷髅身上殘餘的魔力都會散盡,等過了中午,他們就會重新散成白骨。”
蘭修斯松口氣,“那就好,那我們立刻就走。”
“走?去哪裏?”聖音冷笑,“你不是很喜歡在這裏和小鎮姑娘們談天說地嗎?”
蘭修斯摸着頭疼無比的腦袋,“你別鬧了,那兩個人是好對付的嗎?我故意靠近那女的,下跪,伸手拉她的手,都沒辦法測出她到底擁有多麽強大的法力。還有那個男的,他把我抓起來的一瞬間,我感覺到他比我更加強壯有力,同時擁有深不可測的法力。如果我還活着,還能使用以前威力最大的光系法術,我也許還有機會戰勝他,現在就別提了,一打一都沒把握,更別提一打二了。不管他們是不是來捉你的人,一般人對死靈法師都是排斥而仇恨的。我雖然盡力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可是他們這樣強大,只怕早已經感應到你身上的死靈之力,說不定連我身上的死氣他們都察覺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最好還是躲得遠遠的。”他一邊說一邊又要伸手去拉聖音。
聖音早一步避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你不是根本不怕死,不把死活放在心上嗎?”
蘭修斯一愣,忽然怒從心頭起,瞪向聖音。
聖音不可抑制地繼續冷笑,“你身上的惡臭永遠消散不了,你不能靠近美麗的女人,你的嘴巴嘗不出味道,永遠不能享受美酒佳肴,你甚至連你最得意的光系法術都無法施展,你還在乎能不能當行屍走肉嗎?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嗎?讓他們把我殺了,你應該很高興吧?”
蘭修斯點點頭,“你說得對,我自己為什麽沒想到呢,你自己都不想活,誰還能逼你活。”他冷漠地轉身就走。
聖音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遠去。然後在一眨眼之間,這個人就忽然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邊,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一雙強勁的手臂已經把她自己整個瘦弱的身體抱了起來。
聖音勉強還能維持鎮定,沉聲喝:“你幹什麽?”話音未落,臀部傳來的一陣痛疼,終于讓她臉色大變,尖叫出聲。
蘭修斯卻對她刺耳的尖叫充耳不聞,面不改色地大力揮手,打着這個全大陸通緝犯中,身價第三的死靈法師的屁股,“女人的确有使性子的權利,我也同意,不管是什麽身份,身為女人,偶爾撒撒嬌,反而讓人覺得有趣,但是在這種生死關頭,還玩這種不可理喻的游戲,這就太過分了。”
他一口氣打了十幾下,打得聖音臉色由青變紫,由紫變藍,由藍轉黑。氣得雙手顫抖,捏不出手印,嘴唇發抖,念不出咒文,所有的殺人魔法早就忘光,只能像個最普通不過的女人一樣,努力地掙紮,奮力地尖叫,用軟弱無力的雙手像按摩一樣,不斷在蘭修斯身上捶打,“你放開我。”
“我不放開又怎麽樣?”蘭修斯笑嘻嘻地把歇斯底裏的小女人往肩膀上一扛,輕輕一躍,躍上院牆,一跳下去,然後邁開大步,飛快奔跑起來。
他迎着風飛跑,風聲把聖音憤怒的尖叫聲和他的大笑聲傳得很遠很遠。在笑聲叫聲中,他的聲音裏有着說不出的得意,“等我們離那兩個家夥足夠遠了,我就把你放下來好。”
男人得意的笑聲,女人尖厲的叫聲傳出很遠很遠。
農田裏勞作的農夫直起腰,“這是哪家在打老婆啊?”
一陣風忽然從身邊卷過,大道上騎馬的騎士摸摸頭,“是我眼花了嗎,剛才好像有什麽人過去了。”
法爾鎮,英雄鎮,安卡俄山脈,卡克斯狹道……足足上百卡安裏的道路上,有無數人聽到女人越來越尖厲、凄慘、瘋狂的叫聲,男人越來越得意、放肆、狂妄的笑聲,以及肉掌和身體強力拍擊所發出來的聲音。
也有人驚覺眼前一道光芒掠過,或一陣狂風襲來。
也有人看到,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肩上扛着一個不住掙紮的瘦弱身軀大步而來,一只手還不停息地用力打在那人的屁股上。
那人用已經喊啞了的嗓子繼續發出憤怒的尖叫,讓人意識到,這是一個女人。她所有的掙紮抵抗,都被男人一只強有力的手牢牢禁锢住,只能承受着無情的擊打,只能用手指無力地扯幾下男人的衣服。
路上也有人用詫異的目光看來,甚至也有騎士勇者看不過去,站起來,想要做些什麽?
男人卻哈哈大笑着,先一步喊:“各位,不好意思,老婆太不聽話了,只好教訓一下。”女人發出更加尖厲而憤怒的叫聲。男人有些頭疼地皺起眉頭,加重了力量狠狠地打她的屁股,“你想害我變成聾子。”
路邊的行人哈哈大笑,男人們起哄說:“真是沒用啊,連老婆都降不住。”
女人們搖着頭,嘆着氣,互相叮咛:“長得這麽好看,竟這麽粗魯,選丈夫可不能選這種人。”
路見不平的英雄們也紛紛退了回去。
畢竟這個時代,男人打老婆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自命英雄的冒險者們,如果要管這種閑事,那只會被別人嘲笑。
男人的笑聲更加響亮,肆意,明目張膽,無所顧忌。而女人在這樣的嘲笑和無情的拍打,以及路邊所有人的嘲笑中,終于崩潰地大哭起來。
男人忽地惶恐地大叫一聲:“你哭就哭,可不許弄髒我的衣服。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還是漂亮的卡琳送給我的美好紀念呢。”
女人似乎終于找到了絕境中唯一可以反抗的方法,又似乎僅僅只是賭氣,更加用力地大哭起來,眼淚鼻涕通通抹在男人身上。
男人面無人色慘叫連連:“我的天啊,你別哭,你不要以為你哭了我就不敢打你,拜托,麻煩你哭的時候,臉沖着旁邊,別壓在我背上。”他慌張地叫着,上蹿下跳,跑得如飛一樣走了。
惹得路邊的人笑得前仰後合,個個像看了一場戲,過了很久很久,人們還時時談論那個長相英俊卻特別喜歡打老婆,跑得像是在飛,卻又小氣到連一件衣服都怕弄髒的男人,和他那叫起來驚天動地,哭起來震天動地的女人。人們常常會談論,那一對男女是哪個村子的人,一定會三天兩頭打架,吵鬧,鬧出很多笑話給別人看吧。
***
蘭修斯從一大早一直跑到深夜,才停了下來。他們已經不知跑出多遠的距離,沿途經過了多少城鎮村莊,這時,正站立在一處荒涼的密林之中。
蘭修斯背着聖音跑了一天,卻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一路哭叫的她往地上一扔,然後指着自己的衣服慘叫着跺腳,痛不欲生地大喊:“我的衣服啊,我的衣服。”
聖音倒在地上,她一路不但叫得聲音嘶啞,而且哭得聲嘶力歇,勉強從地上撐着坐起來,想要憤怒地大罵,又想要冷冷嘲諷幾句,可是看到蘭修斯那被自己指甲撕破的衣服,被她手指抓傷的肩膀,還有那衣服上明顯的淚水濕痕。她忽然一愣,全身僵住,忘記了如何發出聲音,也忘記了怎樣思考。
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在這一天的時間裏,她就像一個普通的女人那樣,面對可惡可恨的男人,只會瘋狂地尖叫,拼命地用手亂抓,甚至崩潰地哭泣。她慢慢地擡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所感到的濕意,讓她全身都顫抖起來。那種帶着溫意的濕潤,是她的眼淚。原來,她還會有眼淚,原來,她的淚,也是熱的。
蘭修斯本來還在搓手跺腳地大罵,看到她的神色,忽然一怔,然後,臉上憤怒的神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聖音清楚地記得,自己今天曾無數次發誓要把蘭修斯碎屍萬段,而現在,她已經回複了鎮定,清楚地記起了所有的咒語和手式,但她卻還只是靜靜地坐着,慢慢地低下頭,目光長時間望着地面,久久不動。
蘭修斯在她面前彎下腰,聲音出奇地柔和:“認識了這麽久,你第一次像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女人。”
聖音不語不動,沒有一絲反應。
蘭修斯輕輕擡起手,動作異常輕柔地扶着她的肩頭,“如果還不夠的話,我可以把肩膀借給你,讓你繼續哭,不過……”他輕輕笑起來,“明天,你要記着賠我一件新衣服。”
聖音怔怔擡起頭,看着蘭修斯。眼睛因為淚水而顯得異常晶瑩明潤,再也看不出只屬于死靈法師的陰沉氣息。
她的目光一片迷茫,臉上也帶着惘然之色,身上沒有一絲死靈法師的影子,而只似一個無助的少女。
蘭修斯凝望她,然後,微微一笑,輕輕地說:“這一路上,為什麽你只是大叫,大喊,用手抓我,甚至大哭,卻不使用你的魔法?我是你喚醒的死靈,你擁有絕對控制我的力量,你可以随意處置我。”
聖音輕輕一顫,然後有些艱難地說:“我忘記了。”
蘭修斯淡淡地笑,“是因為太慌亂而忘記了,還是你自己其實并不願意記起來?”不等聖音回答,他又朗朗一笑,“不過,這也是很合理的,像我這麽英俊高大,英偉不凡,絕世無雙的男人,有哪個女人舍得對我狠心呢。”
聽了這種大言不慚的話,聖音很自然地冷笑一聲,雙手結印,再流暢不過的咒文從唇邊溢出,打算給這家夥當頭一棒,讓他知道,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後果會有多麽嚴重。
蘭修斯微笑地看着聖音的動作,沒有任何試圖阻止的舉動。
聖音一擡頭,就看見蘭修斯帶着淡淡笑意的眼睛,熟悉得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咒文,竟忽然背不下去了。她呆了一呆,望了蘭修斯半天,才慢慢地放下了雙手。
蘭修斯依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很久很久,然後,慢慢張開手臂。他的動作很慢,慢得即使是最軟弱無力的法師,也可以及時避開他。但聖音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他的雙臂在身旁合攏,看着他把自己擁入他的懷抱。看着他輕輕低頭,在她的耳邊說:“即使只是這一晚,讓自己做回一個普通人吧,你不是行屍走肉,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淚,有苦有痛的女人。”
她一動不動地靠在他的懷裏。他的手臂是冰冷的,這讓她情不自禁想用自己的手去握他的手。他的胸膛是冰冷的,但是,她的體溫卻已經開始悄悄溫暖他。然後,她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在他懷中痛哭失聲。不是狂亂中失去理智的哭泣,不是瘋狂中崩潰的眼淚。她清楚地知道發生的一切,她清楚地明白,這對一個死靈法師來說,多麽荒謬,但她仍然痛哭,如一個軟弱無助的女人,只想靠在至親至近之人可靠而寬廣的胸膛上,放聲一哭。
她痛哭,仿佛要把早已忘記的,只屬于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在這一夜之間重新奪回。
她痛哭,仿佛要把十年的辛酸,十年的眼淚,在這一瞬間全部流盡。
她痛哭,仿佛十年的歲月不曾流轉,十年的殺戮不曾存在,十年的陰森恐怖,白骨戰鬥,都只是一場幻夢,她依然是許多年前,嬌憨美麗,歡喜便笑,悲傷就哭的少女。
彈指十年間,她幾乎已經忘記了什麽是淚水,她早就以為,自己失去了哭泣的本能,原來,在死靈法師恐怖的表象之後,她依然是當年那膽怯的,天真的,渴望着在面對難關時,能夠什麽也不管,只需在至親懷中哭泣的少女。
蘭修斯什麽也沒有說,他只是安靜地抱着她,任憑她的眼淚把他的衣服再次濕透。他甚至沒有說一句安慰她的話,他只是偶爾擡手,輕輕拍拍她的肩頭,帶着無盡的包容和寵縱。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他的懷中哭了多久,只知道整個胸膛都已經濕透,只知道她溫熱的眼淚,把自己那永遠帶着死亡冰冷的身體,也溫暖了起來。
他不知道她的淚水有多少,只知道她的氣息,她的心跳,她的體溫,在這個夜晚,已悄悄融進了他自己的身體,讓他在恍惚之間,誤以為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直到,她的哭泣聲漸漸低弱,直到,她的身體軟弱地向下沉去。他知道,她已經太累了太累了。不是因為這一場悲切的哭泣,而是因為漫長的歲月中,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經達到了她的極限。
心中那一縷溫柔到底為何而來,他已不想再去思索,他只是輕輕念動咒文,施展出一個安神術,讓她在痛哭之後,可以安靜地進入沉眠。
點起一堆熊熊的火焰,用樹葉和樹枝飛快地編成一張柔軟的床,把聖音放在床上。他靜靜地凝望聖音的容顏。然後,慢慢俯身,似乎想在聖音那清瘦的,絕對談不上美麗的臉上,印下輕輕一個吻,卻又在碰觸到她之前,直起身來。
他似乎嘆息了一聲,然後,慢慢後退一步,雙手結印,吟誦咒文,一道晶亮的護壁慢慢在聖音身前升起,把她四周完全包住。
蘭修斯這才略略放心,死靈本來蒼白的臉色,在月下看來,竟然有一些青藍,他淡淡地說:“出來吧。”
漆黑的夜色中,密密的樹林裏,竟然沒有一絲風聲,聽不到鳥鳴蟲叫,仿佛身處一個死亡的寂靜世界中。
但在這樣的沉寂裏,拍掌的聲音即使很輕,也依然讓人有震耳欲聾的感覺。
随着拍掌聲,有人在黑暗的深處慢慢走出來。
她的眼睛裏,有着千萬種琉璃的光芒,她的唇邊,帶着悠然的笑容,“你跑得很快,感覺很敏銳。”
蘭修斯靜靜看着這個穿着男裝的美麗女人,和他身後,那高大偉岸,紫發紫眸的男人。
作為死靈的他,不需要呼吸,卻深深吸了一口氣,身為死靈的他,不會流汗,卻仍然感到手腳一片冰涼。
這種無論前生還是今世,都不曾有過的緊張感抓緊了他的心。他深切地知道,如果動手,那麽,這将會是他兩世以來,打得最慘烈的一仗,而且勝利的機會,微乎其微。
美麗的女人輕輕地笑,“你的力量的确很強大,你為她所布的混沌護壁,可以保護她在我們的戰鬥之中不受傷害,而且,就算是最強大的法師,要打穿這種護壁也需要很費一番力氣。不過,布下這種護壁,需要很強大的魔法力量,你現在的魔力應該已經損失不少,在這種情況下,一對二和我們打架,你認為,你有幾成勝算?”
蘭修斯眉一揚,像是利劍,刺破雲霄,“這要打了才知道?”
女人笑一笑,“為什麽不讓她幫着你打呢,多個幫手不好嗎?”
蘭修斯平靜地說:“有我一個,已經足夠了。”
“是嗎?我一直以為是你知道她施展召喚,法力損失太嚴重,現在身體虛弱,根本無力應付強大對手的戰鬥,才故意讓她沉睡。”女人拉長聲音慢慢地說完這一句,才笑得無比甜美地說,“死靈先生,我沒猜錯吧?”
蘭修斯也輕輕笑了起來,“沒錯。”當聲音傳來時,他的人已經在原地消失。
但在同一時間,紫曜站立的位置,也忽然由琉璃身後,到了琉璃前方,手臂架住了蘭修斯倏然打過來的一拳。
兩種巨大的力量無聲地撞擊,大地忽然震撼起來,裂出一道既深且長,幾乎橫穿整個樹林的裂痕。
蘭修斯後退一步,有些憂慮地回頭看了聖音一眼。他雖然在聖音身上下了安神術,以便讓她在打鬥的時候沉睡,但是這麽強烈的震動,他也不敢肯定,安神術是否還會有效。
琉璃笑嘻嘻地拍拍胸口做害怕狀,“說打就打,真是蠻不講理啊,我有說過要和你打架嗎?”
蘭修斯一驚,略略揚眉,感到有些不敢置信。這兩個人不但知道了聖音是死靈法師,甚至知道了他是死靈。他們是代表陰暗邪惡恐怖的存在,所有自命正義的強者,不都以掃除他們為己任嗎?更何況,聖音還是大陸排名第三的通緝犯,冒險者們以能殺死她捉住她為榮,并能通過她,得到無以倫比的榮譽、地位和財富。
琉璃微笑着,“在來追你之前,我先去了一趟倫斯爾山,感應了一下山上的魔法波動,你們應該并不是故意把骷髅白骨放出來傷人的。而且,也并沒有造成什麽無辜者的死亡,所以,我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要和你們拼死拼活。我追上來,不是要殺你們,或捉你們,我只是來提醒你們,下次使用死靈魔法的時候,請注意善後,如果有無辜因你們而受傷或死亡,那麽,我就要不客氣了。在這片國土上,我不允許任何人肆意妄為。”
蘭修斯詫異地問:“你不知道,她是大陸第三通緝犯嗎?你知道抓住她可以給你帶來什麽嗎?”
琉璃笑嘻嘻地指指自己的鼻子,神神秘秘地說:“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蘭修斯搖搖頭,沉睡了幾百年,才剛剛醒來沒多久的他,怎麽可能會知道這個時代,風雲強者們的身份呢。
琉璃放聲大笑,“我是大陸第一通緝犯。”
蘭修斯目瞪口呆。
琉璃笑得更加開心了,“如果我缺錢的話,我可以拎着自己去領賞,何必去捉別人。你也別跟我說什麽黑暗力量、死亡魔法、代表邪惡這種陳腔濫調。我才不管你們信仰的是什麽神靈,使用的是什麽法術呢,我兩只眼睛,哪一只也沒看到你們殺人,那你們的事,我就懶得管。你們只要記住,不要妄殺無辜就好了。”
蘭修斯因為太過震驚,一下子竟然說不出話來。不管是光明魔法,還是死靈魔法,都只是工具而已,最重要的是,使用的人,以及用這魔法來幹什麽?這樣簡單的道理,幾百年來,他卻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坦坦然,随随便便說出來,好像這種道理,就像黑和白一樣,如此分明,如此平凡。
蘭修斯愣了很久,才輕輕笑了出來。原來,這個世上,并不止他一個怪物,原來,還會有人比他更怪,更不合時宜,更大膽肆意,“我忽然間有些明白,你為什麽會成為大陸第一通緝犯了。”
琉璃笑得眉眼彎彎,拍拍手,“你竟然明白,真是了不起啊。”
她望了蘭修斯一眼,又目光詭異地望望沉睡的聖音,然後笑說:“用遙遠絹之國的話來說,你簡直就是我的知己了,為了報答你的理解,讓我把永恒的安寧還給吧。”
蘭修斯一愣,臉色忽然大變,“你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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