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記憶海綿

第3章 記憶海綿

——榮鋒，鋼鐵意志消防員。

不怕火場，不怕爆炸。高溫火海裏七進七出，危險化學品旁生死時速。

既然選擇幹消防員這行，就根本沒在怕的。

然而即便是鋼鐵猛男也會有死穴。

榮鋒的死穴，恰好就是蟲子。

各種肥嘟嘟或是毛紮紮、會咬人的不會咬人的、分泌粘液的不分泌粘液的……他都怕！

偏偏這人的手機背景就是個大蟲子！

榮鋒深吸一口氣。

再深吸一口氣。

……不行。

頭皮還是發麻。

畢竟，身為一個鋼鐵猛男，他怕蟲子又不是矯情……

他是真的有心理陰影。

……

大概是因為榮鋒反複深呼吸的動作引起了少年的注意，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又看了看榮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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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騰地坐起身。

“不、不好意思！”少年結結巴巴，紅着臉道歉，“是不是吓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剛剛從低血糖昏迷狀态蘇醒，這會兒人還虛着。

這麽一下子坐起來，難免又頭暈。

少年雙手撐着病床，身體搖晃了幾下，眼看又要倒下去。

榮鋒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一把，然而手剛伸出去，就見少年有些驚慌地縮了一下。

身子往後退了點。

像個剛剛張開一點縫隙、探出一點軟紅嫩肉，就突然受驚。

慌亂地把自己重新閉上的河蚌。

榮鋒：“……”

他覺得自己這個腦補是很奇怪的。

他不由得咳了一聲，正要開口，卻見少年小心翼翼地擡了下眼。細白的手指抓着手機，在手機邊框上微微蜷了下。

小河蚌從殼裏重新探出頭。伸着那一點軟紅嫩肉，戰戰兢兢地說：

“這是長戟大兜蟲……”

榮鋒：“？”

長什麽幾什麽蟲？？？

少年：“這個還是幼蟲，不咬人的……”

榮鋒：“？？？”

榮鋒大腦空白了兩秒鐘，忽然反應過來——哦！他是在說那個蟲子麽？

那個巴掌大的白胖蟲子？！

“還挺……形象啊。”榮鋒幹笑兩聲，“巴掌大的蟲子，名字也叫大逼兜……這個起名的科學家一定很接地氣……”

少年：“？”

震驚。

榮鋒：“？？？”

我又說什麽話了他怎麽這個表情。

“不是……不是大、大逼……”

少年的臉一下子爆紅，宛若熟爛的番茄。仿佛下一秒就要淌下甜絲絲的汁。

男人的用詞對他來說有些粗魯了。他光是重複“逼兜”那兩個字，都幾乎羞于啓齒。

卻還是努力地想要解釋。

“是大兜蟲！”

榮鋒：“……”

榮鋒看着他又臉紅又努力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

這人真有意思。

榮鋒心想。

自己的名字還沒說，居然先介紹起那個大蟲子來了。

“那你叫什麽呢？”榮鋒笑着說，“我叫榮鋒。你叫什麽？醫生那邊要登記。”

“我叫……”

少年又瑟縮了一下。

每句話說到後半句，聲音都越來越低。後半句仿佛被他吃掉了。

榮鋒下意識湊過去。

“……！”少年的呼吸很明顯地一緊。

細白的手指攥着床單，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榮鋒歪着腦袋，側耳傾聽。

只見少年深吸一口氣，仿佛在蓄力似的。

終于紅着臉，把內容說出來了。

“我叫……秦霜星……”

不容易啊。

榮鋒光是聽着都忍不住替他覺得費勁。

這孩子，未免也太容易害羞了。

高中生吧。這麽怕生。

榮鋒笑着搖了下頭，又随口問道：“你在哪兒上學啊？”

秦霜星道：“宜大……”

榮鋒：“哦，宜江大學……嗯？！”

榮鋒反應過來，震驚不已：“你已經上大學了？！”

居然不是高中生嗎！

“嗯……嗯。”秦霜星臉更紅了。整個人像只從裏到外繃緊了的河蚌。

不光手指緊攥着床單，就連被子下面的雙腿都緊張地彎了起來。

看上去真的很怕和陌生人說話的樣子。

“……好吧。沒事我就随便問問。對了，你聯系一下家裏人吧，看他們什麽時候過來……”

榮鋒心想他既然這麽怕生，就別為難人家了。反正人也醒了，就讓人家自己呆着吧。

說着就輕輕掀開簾子，“那，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秦霜星驚訝地擡起頭。

榮鋒沒注意到身後少年的神色，只是在拉開簾子之後，下意識地又給人家拉上。

未曾想他剛走出兩步，簾子又唰地一下，被人拉開了。

“等、等等……請你等一下！”

秦霜星紅着臉追出來，抓着手機，連聲音都有些發抖。

“錢、錢我轉給您……”

哦，差點忘了。剛才幫他墊付了醫療費。

榮鋒點點頭，很自然地掏出手機。

“你掃我？”他點開二維碼。

“嗯……好……”秦霜星嗓子又軟又細，令人聯想起小貓咪的肚皮。

他捧着手機，小心翼翼地遞過來。

叮。

掃碼成功。

秦霜星看着手機界面，愣了一下。

“怎麽了？”榮鋒也看着自己的手機屏幕，等待他發來好友申請。

“啊、沒……”秦霜星吞吞吐吐。眼神躲閃。

別說目光對視了，根本連頭都不敢擡。

“我加您了……”他輕輕說。

“嗯，通過了。”榮鋒加完好友就把手機塞回兜裏。擡起頭對他笑了笑，“你趕緊聯系家裏人吧。以後記得注意身體啊，低血糖暈倒還挺危險的。”

“嗯、嗯……”秦霜星連忙點頭。

看上去特別乖。

一看就是還沒踏上社會的學生。渾身上下透着股手足無措的純稚。

榮鋒笑笑，朝他揮揮手。

走了。

……

秦霜星坐回到病床上，平複了一下心情。

剛才沖出去追人的舉動，幾乎花光了他的所有勇氣。

不過好在最後還是做到了。

嗯！有進步！

他在心裏默默給自己打氣。

就要像今天這樣，一步步走出去，一步步恢複社交能力……

不能再窩在家裏當個廢物了！

……話雖如此，進醫院了這種事，還是要老老實實告訴爸媽的。

秦霜星的父母——秦如松和林鳳嬌，聽到他主動走出家門，去買早點吃的事，起初還很高興。結果又聽說了他低血糖暈倒，被人送進醫院，二老頓時着急忙慌，從單位裏趕來。

确認寶貝兒子沒事以後，兩人終于放下心來。對着醫生護士千恩萬謝。

“別謝我，謝那個見義勇為的路人吧。”

醫生擺擺手，“錢還是人家幫忙墊付的，記得還人家啊。”

“一定一定。”秦如松和林鳳嬌都連忙點頭。

轉身過來，秦如松問：“那位幫你付錢的好心人呢？”

秦霜星：“他有事先走了……我加了他好友……”

秦如松：“！”

林鳳嬌：“！！！”

兩人對視一眼，眼睛裏迸發出驚喜！

“寶貝！你居然會主動加人微信了！”，林鳳嬌激動不已。

“是男的還是女的？有機會交個朋友嗎？”秦如松滿懷期待，“你們一定很聊得來吧！所以才會加好友？？”

秦霜星：“……”

其實他一開始沒想着加人好友的……

他追出去，只是想要對方的收款碼。

可是沒想到對方直接給了他好友碼。

那對方都給了二維碼了，他總不能不加……

于是就這麽出乎意料地，加上了……

秦霜星仔細想了想，他醒來後跟那個好心人……跟榮鋒，好像一共只說了七句話。

其中有五句還是在講長戟大兜蟲……

……糟了。那個人好像很怕蟲子的樣子。

不然也不會在看到他的手機屏幕之後就吓得把手機丢掉。

而他居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抓着人家聊了那麽久的蟲子！

啊啊啊難怪聊不下去，難怪人家急着要走！

他是真的不會聊天！

“應該……做不了朋友吧……”

秦霜星難過地低下頭。

“……”

秦如松和林鳳嬌對視一眼。

并沒有沮喪，而是走過來，兩個人一起笑眯眯地伸出手，抱住兒子。

“沒事兒！兒子！至少加上微信了，這是交朋友的第一步啊！你已經踏出去第一步了！再接再厲！”

“沒錯！寶貝你今天會主動出門，媽媽已經很驚喜了！寶貝加油！咱們慢慢來，不急，啊。不急……”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宜江市第一消防中隊。

榮鋒把車子在中隊停車場停好。剛要下車，忽然接到高中一哥們兒的電話。

“星期六校慶你去不去啊？”哥們兒盛情請，“來嘛！兄弟們都好久沒見了！”

榮鋒看了眼排班表：“不了。那天值班。”

哥們兒嘆了口氣，抱怨道：“怎麽每次約你你都沒空……聽說這次咱們校花也來，你不來看看？”

校花？

榮鋒對當年的校花沒什麽印象。笑着搖頭：“沒辦法。下次吧，下次一定。你們玩得開心。”

哥們兒只好無奈地挂了電話。

榮鋒剛才開車沒看手機，這會兒才注意到，微信上有好多未讀信息。

他下了車，一邊走一邊看手機。

看到一個頭像很陌生的，發來的消息是半小時前。

榮鋒疑惑地點看，發現裏面只有很禮貌的一句話：

【您好，我是秦霜星。】

哦，好像是剛剛低血糖暈倒的那個人。

原來是這麽寫的三個字啊。

榮鋒複制了那個名字，給他修改備注。

下意識地念出聲。

“秦、霜……”

心裏忽地一跳。

秦霜星？

——秦霜星！

剎那間，榮鋒愣在原地。

記憶像一塊海綿，輕輕一掐，就淌出酸酸軟軟的水。

榮鋒抓着手機，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三個字，那陌生的頭像。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榮鋒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他站在原地，大量的回憶将他包裹。

将他帶回到高三那個炎熱悶喘的夏日。

……七年了。

七年了啊。

七年過去了，他都已經大學畢業，進消防中隊幹了兩年了。

秦霜星怎麽還在念書呢？

噢，不對。

秦霜星比他小兩歲。

他高三那年，秦霜星高一。

那麽，秦霜星現在應該是大四。

宜江大學……宜江大學。

原來，這四年，秦霜星一直都在離他那麽近的地方。

六月的驕陽，熱烈而燦爛。

榮鋒呆呆站在操場外邊，聽到裏面傳來隊員們訓練的口令。

命運的奇跡毫無征兆地降臨。像一把鼓槌。

咚。把兩個人輕輕撞到一起。

又咚。

把他的心髒狠狠敲響。

那一剎那榮鋒仿佛回到那個夏天。

那個……

——被大蟲子支配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