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番外六·上下求索

番外六·上下求索

宋铮生澀,無知,卻并不笨拙。

相反的,他非常聰明。

很多事情,他看一眼就懂。無需過多操控,只要稍加引導……

他就很配合。

陸嵘起初不理解他的行為。心中莫名惱火,以為他是在哄騙自己。

然而很快就發現,他只是享受其中。

是的。享受。

這個發現莫名地令陸嵘更加憤怒。咬着他肩頭的牙齒狠狠碾磨着皮肉,想要把他吞吃入腹。

宋铮微微睜大了眼睛。修長白皙手指按上他的胸膛,卻不是推搡,而是無力地蜷縮。

無助而脆弱。

像某種瀕死的纖細昆蟲。

後半夜山裏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在帳篷布上,發出煩人的碎響。陸嵘感覺自己變成發瘋的野獸,饑餓地啃食他的獵物。恨不得把他撕碎了嚼爛了,連肉帶骨頭地吞下去。心裏莫名地氣憤,卻在宋铮失控地洩出哭腔時,近乎本能地停下來。

指腹觸摸到溫熱滑膩。陸嵘擡起手,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在摩挲宋铮汗濕的額頭。濕濡潮紅的臉。

“怎麽不繼續?”宋铮茫然地睜着眼睛。失神的瞳孔,清晰倒映出陸嵘的影子。

聲音嘶啞,帶着些潮濕的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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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塊被揉碎了的冰。

陸嵘心裏那股無名火又竄起來了。他惱怒地摁住對方的肩膀,惡狠狠地吻下去。

淡淡的鐵鏽味蔓延開。宋铮輕哼一聲,沒什麽抗拒。仿佛并不知道接吻本該是怎樣的。

——又仿佛開城投降的士兵,無恥而又坦然。

陸嵘簡直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明明對方很配合,甚至像個乖巧的學生。

在自己不擅長不熟悉的領域,主動探索,深入了解。

認認真真地研習着這件事。

陸嵘卻偏偏越來越生氣。

心裏的烈火像被澆了油,越燒越旺。

然後被毫不留情地丢進冰天雪地裏。

呼吸間是雪水泥濘,溫熱濕濡的氣息。

他心知在那雪水底下潛藏着更遼闊的冰川。堅固冷硬,不可能被他這團火焰融化。

無力感像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卻無法抗拒那誘.惑。

陸嵘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一切只能解釋為,鬼使神差。

他們在雨夜的帳篷裏,擁住彼此微微汗濕的身體。

像最親密的情侶,感受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陸嵘想說些什麽。宋铮卻先開口:“你經常做這個嗎?”

陸嵘:“……”

他氣得要命,扭過頭在對方肩頭惡狠狠地又咬了一口。

宋铮吃痛,皺了下眉。聽到他冷笑:“你說呢?”

“……”宋铮陷入思考。

半晌,點了點頭。

陸嵘:“……”

明明對方什麽都沒說,卻好像什麽都說了。

陸嵘感覺心裏有一萬句髒話。他要挑一句最狠的最傷人的說出來。

最終卻只是磨着後槽牙,用游刃有餘的笑容,代替心裏的狂躁。

宋铮靜靜躺在他身旁,濕潤的睫毛緩慢眨動,像蝴蝶悠悠閃動翅膀。

陸嵘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宋铮開口,說:“挺好的。”

陸嵘都被他氣笑了。嘲道:“那當然。”

宋铮坦率道:“我以前沒做過這個。”

陸嵘呼吸一頓。

奇異的灼燙感又從心頭升起,他想說“我也沒有”,卻莫名覺得挫敗。

仿佛一旦承認,就真的輸了……

于是他淡淡地應了句:“哦。”

宋铮又重複了一遍:“挺好的。”

陸嵘忍不住冷笑:“呵。”

宋铮:“很解壓。”

陸嵘:“……”

陸嵘幾乎快要忍不住揪着他的領子把他提起來揍一頓了,氣急敗壞地扭過頭,卻想起他根本沒穿衣服。

宋铮像一道月光,安靜赤.裸,躺在他身旁的樣子好似不再那麽遙不可及。

陸嵘瞳孔微微一顫,一塊鋼鐵掉進棉花裏,什麽暴力念頭都消弭于無形。

“那你要不要跟我當床伴。”

陸嵘聽到自己說。

說完就後悔。陸嵘自己都被自己驚到,有些無措地睜大了眼睛。

宋铮也有些意外,側過頭來看他。

濕漉漉的睫毛,沾染着脆弱水汽。

陸嵘盯着那張被染指的月光一樣的臉。

啞了嗓子,呼吸滞澀。

“固定的伴侶。就我們倆。”陸嵘聽到自己的聲音,“知根知底。幹淨。”

宋铮又露出思考的表情。

他在電腦前寫論文的時候會露出這種表情。

他拿着資料仔細翻閱時會露出這種表情。

他對着失敗的實驗結果,會露出這種表情。

微微皺着眉頭的,帶着一點點疑惑的。

陸嵘忍不住又想吻上去,想要粗暴咬爛他的猶豫不決。

宋铮卻在那之前點頭。說:“可以。頻率也固定嗎?”

是認真的詢問。在和他協商敲定細節。

宋铮問話的方式,稀疏平常不帶個人感情。

仿佛在問他有沒有空來做實驗。

陸嵘心底的煩躁感又開始攀升,他舔着後槽牙,聲音裏竟還帶着笑。

“行啊。”陸嵘漫不經心道。

宋铮:“每周五?”

陸嵘:“行。”

于是就這麽敲定了。

陸嵘眼睜睜看着他掏出手機,記錄日程表:“……”

差點沒忍住又要咬他,卻在看到他在日程表裏敲下【陸嵘】兩個字以後,一切暴力念頭都被消解。

陸嵘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像初生的奶狗,随意被人揪着後脖頸拿捏。

——偏偏自己還享受得緊。

犯賤。

一切都不合常理。

卻又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在那之後,每個周五,他們都會在某個地方相擁。親吻。

像最親密的伴侶。

或者說,不是“像”。

他們緊貼着彼此的身體,嚴絲合縫,仿佛生來如此。

擁抱時兩顆心髒緊貼,能夠清楚聽到對方的心跳。

這件事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

開玩笑。當然不能給人知道。陸嵘回國可是來當交換生的,當然不是因為看了幾篇論文就對人産生強烈好奇心,連夜買機票飛過來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人。

而且,哪怕是“看人”,也絕不應該“看”到床上去……

他們是同門的師兄弟。

是同源的異構體,本質相同,卻絕對無法在鏡中重合。

宋铮如此,陸嵘亦是如此。

——床上的親密,并不能影響他們在實驗室裏的針鋒相對。

學術上的探讨,何止彼此不讓步,簡直就是兩個火藥桶,一點就着。

兩個人都堅信自己的觀點是正确的。

吵歸吵,論證的辦法還是實驗。

觀察,探索。确定兩人之間唯一的贏家。

像一場貓鼠……

不。

那更像是,王不見王的游戲。

王不見王,卻又殊途同歸。

他們時常發現,争到最後,其實兩個人都沒有錯。

像兩個擠在牆洞上窺探大千世界的孩童。

每個人看到的,都是這奇幻瑰麗世界的斑駁一角。

誰都沒有說錯,卻也沒有完全說對。

或許兩雙眼睛合到一起,看到的才是更為完整的真實。

陸嵘察覺到宋铮的認可。

而他也暗自心驚,沒想到自己滴水不漏的理論,竟然在宋铮那裏還有破綻可尋。

怎麽可能?

就連自己的導師都對他的論點大為贊賞。宋铮怎麽可能……

他們像兩只被困在角鬥場的野獸。

實驗室裏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扭頭就在宿舍,賓館……甚至是攝像頭照不到的樓梯拐角,兇狠地親吻彼此。仿佛要在對方身體上找回場子。

每個周五,固定的會面。

陸嵘會看到另一個宋铮。

不會有別人可以看得到的宋铮……脆弱茫然,濕漉漉得好似從溫泉水裏撈上來。

宋铮抓着他的肩膀,像溺水的人本能地呼救。失神睜大的雙眼,讓人忍不住想要親吻。

陸嵘一遍遍地吻他。

好似淚水失控洩出哭腔的不是宋铮而是自己。

好似無助失神敞開接受一切的不是宋铮而是自己……

奇異的錯位感。

是相同本質卻又無法在鏡中重疊的異構。

陸嵘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是在某個夜晚,他狀若不經意地提醒宋铮,自己的交換日期快要結束的時候。

彼時宋铮疲倦地枕在他臂彎,溫順得像只慵懶的寵物貓。

聽到陸嵘即将離去的消息,宋铮撐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眼裏有尚未來得及褪.去的濕潤與茫然。

開口,也是沙啞的嗓音。

耳膜仿佛仍被歡愉潮水撞擊得意亂情迷。

“是周幾?”宋铮問。

陸嵘愣了下,回答:“周六。”

“那周五的時候……”宋铮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麽。

陸嵘忽然不想再聽下去。他惱怒地起身,一個人進浴室去洗澡。

心裏的煩躁像烈火,被添了柴,被澆了油。

然後又被冷漠地丢進冰天雪地裏去。

真該死。

陸嵘咬牙切齒地站在淋浴房裏,胡亂把水溫調到最低。

身後忽然有響動。

陸嵘轉身,視網膜上撞進一道月光似的身影。

宋铮伸手試了試水溫,皺着眉頭,把水龍頭又擰回原來的位置。

然後很自然地踏進水流下面。與他貼身站着。

說:“再來一次。”

陸嵘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婊.子。

而且還是被人理直氣壯白嫖的那種。

他氣憤地把宋铮撞到牆上,惡狠狠地咬他。

想在他身上留下印記,想把他整個吞吃入腹。

被凍結在冰川底下的巨獸骸骨,無法被咬碎嚼爛。只能整個吞進去,用胃袋包裹,用自己脆弱柔軟的胃壁無力碾磨。

想要奪走。想要侵略占有。

想要暴烈地宣洩內心所有憤怒和惶恐。

卻又不舍得,弄碎那一道月光。

陸嵘恨得咬牙切齒。

在那一刻清晰地意識到,他栽了。

說什麽王不見王,針鋒相對。

不過是一方自作多情,另一方巋然不動。

可笑得很。

留在身上的印記,過不了幾天就會消退。

吞進肚子裏帶走當然更不可能。

陸嵘走的那天,除了向周教授鄭重請辭,其他人一概沒有通知。

他上飛機的時候,宋铮甚至還在實驗室裏跑數據。

其他研究生後知後覺,互相說起了陸嵘離開的事。

宋铮從儀器裏擡起頭,有些錯愕。

大家都以為他要說什麽,他卻只是靜默幾秒。

然後再次低下頭,專心分析他的實驗結果。

陸嵘在飛機上經歷了嚴重的暈眩。落地時幾乎站立不住,只覺得太陽明晃晃地刺眼。心裏有什麽東西迫切地想要嘔吐。

他打開手機,收到一大堆消息。

眼睛第一時間找到那個最刺眼的名字。

【到了說一聲。】

簡單的慰問,禮節性的發言。

算是那個人跟他共事這麽久,所能做出的最有社交性的行為。

陸嵘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

惡狠狠地回複一句:

【到了。】

手機還沒被放回口袋,就已經震動起來。

宋铮:【嗯。】

陸嵘:“……”

人來人往的機場,陸嵘背着單肩包,茫然站在出口。

那一瞬間他心裏竟然有動搖。

他想……扭頭回去。

連行李都不想取,讓他們原路退回。

把他整個人也原路退回……要不認輸算了。

承認算了。

這有什麽呢?

陸嵘覺得自己真是夠賤的。

被人當作人形器具,白用了那麽久。

竟還心心念念,食不知返。

這種行為除了犯賤還能是什麽?

然而,僅僅五天過後,陸嵘就用一張連夜回國的機票,狠狠打腫了自己的臉。

——是周五。

他們曾經約定互相滿足,釋放壓力的時候。

陸嵘給他發去消息。沒回。

打電話。沒接。

問實驗室的人……說他沒去。

他去哪兒了?

宋铮他.媽的——去幹什麽去了?!

陸嵘,一款驕傲的敗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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