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靜好

第6章 靜好

大殿,金柱粗直,玉龍蜿蜒而上。

高緯跪在地上,一言不發,他看向屏風後美人在手的父皇,帝王正值壯年,精力充沛,屏風後嬉笑連連,穢聲不斷。

他的這位父皇,殺手足,奪親嫂,荒唐之事一一幹之。

屏風外,面目全非的林美人難入聖眼,她依舊趴在地上,雖面帶紗巾,但腫眼難遮。這一哭更腫了。

帝王本就熱血沸騰,林美人這一哭擾了他的興致,他披上袍子從屏風後走出,兩手叉腰懶散地看着地上的衆人。

粗眉一皺,不悅道:“都拉下去,仗打十大板。”

昏君當道,民不聊生。

林美人驚呼,爬過去扯着昏君的袍子,一個勁求饒命,卻被一腳踢開。

高俨跪着,挺直了腰,板板正正。他氣得面目通紅如關公,但敢怒不敢言。

“陛下請慢。”

一身金紅相間鳳袍,頭戴金釵步搖,步搖不曳,她端莊走來,尊貴無比。

她低身行禮。

“皇後請起。”

胡皇後家勢顯赫,家親乃朝中重臣,他自是不敢怠慢。

胡皇後起身,立于大殿之中,她緩緩開口,“此事确實是俨兒的錯,他頑皮搗蛋,不知禮數,沖撞了林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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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裏是那個陰沉沉的皇子,

“俨兒還小,自是由兄長管教,弟之過,兄之錯,此事是緯兒管教不嚴。”

她轉身,步搖晃曳,一改笑容,眉心一皺,“緯兒,還不快去殿外跪着,沒跪夠一個時辰不準起身。”

少年的睫毛很長,如蝶般微撲。

“是,母後。”

高緯不驚,他好似早已習慣如此,他徑直走向外面熾熱的日光。

“母後,皇兄他……”高俨起身欲要攔護。

胡皇後走到他身前,撫摸他的額頭,雙目淩厲,“臣妾會讓皇子們罰抄《道德經》。”

咚的一聲,林美人暈倒在地。

她鳳袍一揚,“還不快把林美人拖下去,關好了,別吓着陛下和後宮衆人,等林美人什麽時候好了,再允出入。”

夏日炎炎,此時正值午時,曬得宮牆都脫了一層皮。

蔣年年站在殿外,陽光刺眼。縱然她站在屋檐下,有塊陰影處,但炎熱難蓋,豆大的汗珠從額角順到下颚。

少年跪在青磚上,身子單薄,如初見時他跪在永寧殿外,那時也是個炎日。

他好似一直都零落成泥。

他是太子,一個要被廢的太子,一個過得憋屈的太子。

一個時辰兩個小時,在這烈日下如何受得了。

“我要去找母後。”高俨踏出陰影,便要去尋皇後。

蔣年年趕忙拉住他的手臂,拽他進來。

“你若去了,皇後怕是要罰得更重。”

高俨啞口無言,事實确實如此,母後不悅他與皇兄玩,他闖了禍都由皇兄背着,幾乎懲罰都是皇兄替他受,所以他總想對皇兄好些。

蔣年年更不懂,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為何皇後會如此厭惡高緯。

她雙目微眯,看着殿外的少年愣神,高緯不是個貪玩的人,或許一個月前的落水是有人故意而為。

一個時辰,蔣年年站在屋檐下,看了他一個時辰。

鐘聲敲響,在殿外回蕩,高緯青筋暴起,他撐着青磚起身,磚石被烈日曬得滾燙,但他早已麻木,無知覺。

天很熱,但他早已心墜冰窟。

他顫顫巍巍起身,高俨沖過來攙住他,他淡漠回以,邁出沉重的雙腿。

永寧殿,屋內焚着檀香,少年閉目,手蜷緊,指甲陷入掌心。

蔣年年推門而入,手托掌盤,少年睜眼,眉心微皺。

蔣年年倒不怕他,徑直走去,把掌盤放下,端起上面的瓷盒。

蓋子一開,薄荷般的氣味鋪開,沁人心脾。

“殿下跪了那麽久,膝蓋一定磨破了,這藥膏是我舅舅做的,殿下別不信,這藥膏對外傷可比太醫院制的靈多了。”

那是,她那萬能老章,要麽看書要麽搞科研,搗鼓出的東西确實實用。

蔣年年盈盈一笑,杏仁般的眼睛彎起,她指尖緩而慢揉着藥膏,随後俯身想掀起少年的衣袍。

高緯腿往旁移,他輕咳一聲,“我自己來,你退下吧。”

“這藥膏粘稠,殿下等會還得罰抄,別耽誤了時間。”蔣年年說罷便掀開他的袍子,卷起他的胫衣。

他手捏得更緊,因着蔣年年的發髻,那發帶晃曳,淡淡花香混在屋內,鼻心又是一癢。

高緯的膝蓋紅腫,蹭破了皮,混在血痂間,舊傷又添新傷。

蔣年年心中一顫,這孩子是受了多大的苦,擱這個年紀,她早就哭得稀裏嘩啦找媽媽了。

他卻這樣憋着,蔣年年擡眉看,嗐,他憋得耳根都紅了,這孩子一定是痛極了。

她嘆氣,“殿下,你不必忍着,想哭便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受了。”

她鈴兒般的聲音拂在耳畔,心疼地望着自己。高緯只是蹙眉,他有什麽好哭的,他忍什麽?

“我會輕點的,殿下。”

蔣年年粉嫩的指尖在膝蓋處蜻蜓點水,高緯早已不痛,此刻卻覺絲絲麻麻,癢得有些難受。

蔣年年輕輕塗藥,時不時觀察他的神情。她都那麽輕了,這孩子一定是傷得太重,受不了這痛,這耳根比剛才更紅了。

蔣年年想了想她兒時摔傷了媽媽都是怎麽哄自己的,她用另一只手從懷裏掏出一顆自制奶糖,遞到高緯面前,莞爾一笑。

“殿下,這是我自己做的糖,很香很甜的,你快嘗嘗。”

“我不吃糖。”他斬釘截鐵。

小孩子怎麽能不吃糖呢。

“殿下,您就吃一顆好不好。”

她笑着看他,笑眼盈盈。

許是他許久沒有吃糖,又或是小姑娘的笑容太甜。他鬼使神差伸手,拾起放入口中,奶香襲入舌間,糖很甜,和記憶裏的味道不一樣。

這才乖,蔣年年擦好藥,将他褲腳放下。

“好不好吃。”

“嗯。”

糖在口內很快溶化,許是太久未嘗,他竟然還有絲意猶未盡。

有絲盼望。

“那我下次再做些給你。”

她擰上蓋子,顧着手中的活。

“好。”

他望着她,忽然又輕咳一聲。

“殿下你咳那麽多聲,是中暑了嗎。”說罷蔣年年便又伸手貼他的臉。

高緯猝不及防,他偏開臉,又咳聲連連,神色不清。

“殿下你臉好燙,我這藥膏可不管用,我得去請醫師。”她轉身提着裙子便要跑。

高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擡眉兩眼對視。

檀香很淡,花香很濃。

他又低頭,緩緩開口,“不用,我沒事,你忙你的吧。”

“那我給殿下煮些涼茶。”

蔣年年端起藥膏離開,屋內又剩他一人。

殿內私設的小廚房裏,蔣年年決心給高緯做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孩子太苦,給他嘗點新鮮的。

她問磨刀的大廚有牛奶麽。

“沒有诶,只有羊奶。”

“沒事,羊奶也行。”

蔣年年小火熬制,濃縮精華,終于做出史上第一碗布丁。

“小丫頭,這是什麽。”大叔磨完刀探頭,他用湯勺敲敲,竟然還有彈性。

“名字還沒想好,瞎做的,叔我先走啦拜拜。”

蔣年年小心把布丁和涼茶乘在木案上,端着它就又推開高緯屋門。

高緯一手挽袖,一手握筆正在罰抄《道德經》,蔣年年走近,筆墨落在宣紙上,顏筋柳骨。

她不免感嘆,這字真好看。

“殿下,喝點涼茶消暑。”她放下木案,将涼茶端出,“殿下一定餓了,我備了些吃的。”随後是布丁。

他瞥了眼那未曾見過的東西,有些遲疑。

“殿下,沒毒。”

他不聽勸,執筆蘸墨,硯臺墨卻枯,蔣年年抽出一錠墨餅,細細磨墨。

“殿下還是吃點東西,等我磨好了墨,就可以繼續抄經了。”臨了不忘加一句,“放心,好吃的,和那糖一樣好吃。”

她像是勸孩子般,溫柔耐心。

太子動容,他握起勺子送入口中,軟軟涼涼的口感從未嘗過。

他又挖了一勺,蔣年年低笑,磨着墨無奈聳肩。

“殿下這是第幾遍了。”

“第一遍。”他将碗挖空,他一直謹記不可貪食,難得将自己喜好暴露。

胡皇後罰了兩兄弟一百遍,這得抄到何年何月,餘光瞥向架上的一排紫狼毫筆,她靈機一動,取了三只不起眼的用久有些毛糙的筆,綁成一排。

高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胡作非為,她大功告成舉着那并成一排的筆在他面前晃。

“殿下你看,這樣寫不就快了。”

“你可真聰明。”

“謝殿下誇獎。”她舉着筆憨笑。

他從後抽出一張宣紙,嘴角似是上揚,“既然如此,那你便幫本王抄經吧。”

蔣年年嘴角逐漸僵硬,怎麽走哪都是抄東西。

“好的,殿下。”她接過,咬牙切齒。

起風了,竹子從窗口探入,屋內銅鈴作響,紗幔飄揚。

蔣年年跪坐在木案邊,手持制作的抄書神器,這書越抄越困。

仿佛回到了高中,她漸漸趴下身子,頭枕在手臂上,打着哈欠。

紙上的《道德經》逐漸模糊,像是小蝌蚪般游來游去,直到最後一片黑暗。

太子挽袖蘸墨,他側頭,團子般的小姑娘正睡得香甜。

此時風鈴搖晃,歲月靜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平行世界,寶寶麽也可以認為這是假的,千萬不要同情我們這個世界的高緯哦,人家就是個昏君。對我們這個世界的高緯,絕不洗白,作者三觀絕對是正直噠。

而且這個平行世界的“高緯”他的身份有秘密,他只是一個軀體,靈魂剝離,并不是正真意義上的歷史人物,到很後面會寫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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