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老章
第24章 老章
“這就是你以後的窩了。”
蔣年年進門,屋內昏暗,簡陋家徒四壁,好在整潔,床排成一排,她的窩在最角落。
在拜別媽媽桑後,她無暇再清理炕上的灰,擡腿上床趴在上面,腦袋壓在布着黴斑,隐隐黴味的枕頭上。
手上還握着金瘡藥的瓷瓶,搭在床沿,臀部疼痛好似腐爛了般,布料汗水混着血水貼在傷口上,憑她自己根本無法上藥。
她想睡覺,想暈一場做一個美夢,可是傷口劇烈的疼痛讓她連昏過去的資格都沒有。
她忍不住嘤咛一聲,緊皺着眉。
她就是嬌氣,她就是怕疼,她每次一點小傷口就要哭天喊地,她是被父母關愛着長大的,她從沒受過如此苦。
她忍不住想哭,她好想喝水,嘴唇幹澀,還有些痛,舔一舔帶着鹹鹹的血味,可能是之前杖打太痛咬傷的,也有可能是幹裂的。
“你是蔣小年嗎?”
她聽見有人喚她,艱難地睜開眼,見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姑娘,小家碧玉,笑容很甜,如蜜餞。
蔣年年輕輕點頭,“嗯,怎麽了。”
“剛剛門口有個小宦官托我給一個叫蔣小年的姑娘帶個東西。”那人說着從濕答答的衣袖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她蹲下,一張臉盡入蔣年年眼中,小巧可愛,她笑盈盈道:“吶,就是這個。”
蔣年年應笑,她猜是阿來送的,于是接過問,“你怎麽知道我叫蔣小年呀。”
“因為小宦官說你受了傷呀。”她起身望着蔣年年那瑟瑟發抖的屁股,“诶,你這怎麽弄,來,我給你上藥。”
說着便欲奪過蔣年年手中的藥,卻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瓷瓶,她撓頭,“剛剛是哪個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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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年年本就迷迷糊糊,這一時也分不清,随便遞了一瓶,“随便吧,都一樣,那就勞煩姑娘了。”
她一時不知該稱呼什麽,于是昂頭望着那張笑臉,“诶,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盼娣。”她笑得燦爛,似天邊冬日亮眼。
蔣年年心中頓時明了,她愣愣點頭回之以笑,“那我以後便叫你阿盼吧,你叫我年年便可。”
“阿盼阿盼,好诶,還沒人這麽叫我。”她喜滋滋眉眼彎彎,“诶對了,年是哪個年呀。”
阿盼伸出手掌,示意她寫,蔣年年笑,在上面寫下。
“過年的年。”
有阿盼在日子倒不顯得那麽無聊,每日金瘡藥為兩頭都不辜負,她早上一瓶可能是蘭陵王也可能是高緯的,晚上又換一瓶。
就是這衣服她真的是洗吐了。
每日就是洗衣服洗衣服,她快成小浣熊了,她是個做飯的料,卻絕不是洗衣服的料,這天殺的皇後是怕她貶去膳房下毒麽。
天不冷,手卻還是被磨得通紅,她嘆氣繼續手中的活,系統是把她發配來南北朝流放的吧。
她洗着洗着,忽然頭頂驟冷。
嘩——
水順着頭頂瀉下,衣衫盡濕,眼睛因為皂莢水,火辣辣地疼,痛得睜不開眼,背後未愈合的傷因一盆水再次灼燒。
耳邊是嬉笑嘲諷,和那熟悉的聲音,蔣年年抹去眼眶水漬,勉強睜開眼,她尋着聲音轉頭,只見一人趾高氣揚,手中抱着洗衣盆。
木盆砸在地上颠簸,那人眉目關心殷切嘴角卻勾起,“呀,真是抱歉,沒拿穩。”
蔣年年看清了她的臉,是柳芊兒。
她怎會拿不穩,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下颚水滴一滴滴濺在地上,她灰色的粗布宮裝上沁出一點血水,阿盼提着裙擺急急忙忙過來,“年年你沒事吧。”
那孩子看着比她還急,她拍了拍阿盼的手背,苦澀一笑搖頭安慰,“沒事。”
水池一旁的宮女用棒子捶着衣服,看着熱鬧,“盼娣,你是沒玩伴到尋死耗子了麽,怎麽還跟這種人待在一起,手不幹不淨,連死耗子都不如。”
阿盼縮在蔣年年身邊,顫顫巍巍搖頭,蔣年年沒來之前,她一直是被大家欺淩的對象。
其實浣衣坊她與她們從無什麽恩怨,只是日子太無聊,貓總要尋只老鼠捉弄,不吃,只是捉弄,毫無目的地捉弄,弄得她半死不活。
她怕她們,只能握着這個唯一跟她玩的人,弱弱地說,“我覺得年年不是這樣的人。”
“說你傻你還真傻,皇後親自下令,怎麽你還敢質疑皇後娘娘。”
對呀,皇後親自下令,鐵板釘釘,她如何辯駁,她又拍了拍阿盼的手,示意她不必為自己辯駁。
蔣年年顫顫巍巍起身,迎着柳芊兒那雙嘲諷帶着笑意的眼珠子,她緩緩上前扯出一個笑容。
正當柳芊兒以為她是被自己一盆冷水潑傻時,只見她對着自己狠狠一腳,毫無防備被踹進水池裏。
她怎麽敢!
柳芊兒在水裏不停撲騰,濺起浪花,撲進嘴裏連連咳嗽,咳得喉嚨深疼,她可不會游泳,手伸天直喊着救命。
衆人目瞪口呆,捧着衣服不知該如何下手,這個宮女也太大膽了吧。
蔣年年忍痛,那一腳可讓她原本就受傷的屁股雪上加霜,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起了點氣勢。
掐腰起勢時不忘環顧四周,很好,孫嬷嬷不在。
“知道我是被誰保下來的麽,蘭陵王。知道我是誰麽,我是蘭陵王妃的義妹,內務府大總統章天德的外甥女,不要輕易惹姐,姐是你惹不起的女人。”
蔣年年潇灑地抹了把額頭的水珠,大小姐駕到統統閃開。
狗仗人勢,她可是淋漓盡致的。
顯然,場面是震懾住了,有這背景可靠着她當然要拿出來,旁邊水池裏的人實在吵得厲害。
蔣年年撓了撓耳朵,忍不住道:“诶那個別喊了,水也就到你胳膊。”
于是她不喊了,起身,衣衫浮起鼓着泡,柳芊兒兇神惡煞面目猙獰地看着蔣年年,眼中怒火沖天,好似要把她給燒了。
蔣年年承認,她是被吓着了,于是她挺直腰板,氣勢不能輸。
柳芊兒氣得渾身顫抖爬上來,她咬牙切齒一步步走向蔣年年,拖出一道水漬。
姐,冷靜,冷靜。
蔣年年連連後退,萬一柳芊兒比她更瘋怎麽辦,旁邊的一群宮女依舊目瞪口呆,看熱鬧,誰都不敢上前。
直到坊外一道洪亮的聲音,“章公公到!”
呀,老章!天助我也。
還沒等柳芊兒伸手想掐死她,她便握着柳芊兒的手推向自己,順勢一倒癱在地上摸着腳踝撒潑。
柳芊兒心中一頓草泥馬,直呼這是碰瓷。
“诶不是我沒推你。”她望着自己的手,又望着地上的人,瞠目結舌。
蔣年年的哭喊聲掩蓋她的辯解,她遠遠望見一時搞不清狀況,同樣張着嘴巴胡子翹起的老章。
她邊哭邊爬,招着手,“舅舅,舅舅!”
這舅舅倒是喊得親切,老章瞥見她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覺得有些丢人。等瞥見她身後被血水溢出,他驚覺,他真該死啊。
他持着拂塵趕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瘦了,再看她的臉,那兩團丸子不見,真是瘦了。
他心疼,心揪揪得酸,捧着她冰冷濕濕的小臉,“诶呦,我的乖乖,你怎麽了。”
“老章,有人欺負我。”她撇嘴,淚水蹭在老章衣服上。
老章皺眉擡起她的頭,但見她那紅腫的眼睛,無奈任由她去。
他擡頭抽起拂塵一抖,橫眉冷豎,鼻孔如牛,“哼,這丫頭是咱家在這宮裏唯一的親人,咱家當寶貝一樣護着,誰要是欺負她,就是欺負咱家,咱家定讓那孽畜生不如死。”
還得是丫頭文學!
老章要年輕點,還不得霸道宦官,九億宮女夢中情人。
“是她!”
蔣年年指着前方,窩在老章懷裏,也看不清指着誰了,那倒黴蛋連連搖手。
“不是我不是我,是柳芊兒,是她要潑蔣小年,撺掇我們來欺負她,可是我們什麽都沒動手。”
“對對對,我們什麽都沒動手,是柳芊兒,跟我們沒關系。”
“對呀對呀,我們什麽都沒幹。”
一群人炸開了鍋,七嘴八舌,但共同點都是,“是柳芊兒,與我無關。”
而柳芊兒則是摸着屁股,她之前因為這個小婊子被打了板子,痛得幾個月下不了地,她可不想再受這苦了。
她咬咬牙連忙下跪,不停磕頭,“我錯了我錯了,求求小年姐姐饒了我,姐姐要是饒了我,讓我做牛做馬都行。”
她可真是為了保那屁股把尊嚴都豁出去了,她分明比蔣年年還要年長幾歲,稱一個小丫頭為姐姐。
蔣年年側頭,看着她那副狼狽的樣子,發髻盡亂,額頭磕出一點血。
大可不必,做牛做馬,留她在身邊,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和柳芊兒的恩怨到此結束,她已以牙還牙。
可是原主的記憶裏,欺淩歷歷在目,她無法替原主原諒柳芊兒,蔣年年擡頭在老章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老章點頭,揮手向身後的小宦官,“不是說淨房缺個刷恭桶的麽,哝,就這個了。”
柳芊兒忿忿不敢言,只好忍氣吞聲,“謝公公饒奴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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