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陛下
第27章 陛下
叛軍還是進了偏僻的浣衣坊,四下慌亂,驚吼連連,蔣年年抱着盼娣的頭,蜷縮在角落,一遍遍安撫着她,“別怕別怕,有我在。”
雪不停下,在地上鋪了厚厚一沉,兩人緊抱着瑟瑟發抖,粗布麻衣抵禦不了寒冷,鼻子被凍得通紅。
鐵甲聲逼近,蔣年年心驚膽跳,這樣下去不行,她有複活甲可以保命,但盼娣沒有,她只有一條命。
那聲音愈來愈近,蔣年年捧住盼娣的臉,聲音因寒冷而顫抖,“我去把他引走,你待會乘機逃。”
她起身,袖子突然被拽住,盼娣搖頭懇求,小臉哭成花貓,發絲黏在臉上。
蔣年年嫣然一笑,掰開她冰涼的手指,“我說過,要保你平安。”
随後轉身奔入夜,火光漫天,與那叛軍打了個正面,那人高大魁梧舉着把大刀。
歐買噶,蔣年年倒吸一口涼氣,瞳孔地震。
“大大哥,咱商量商量別砍腦袋,另外砍得輕一點……”
大哥沒等她商量完便要劈下,蔣年年拔腿就跑,嘴裏不停喊着救命喊着媽媽咪呀,大漢在後窮追不舍。
她腳底跟踩了風火輪,中考跑八百米都沒那麽快,浣衣坊就那麽一點地,兩人在慌亂的院子裏打轉亂竄,那大漢跟偏要殺她似的,盯着她不放。
“大哥,我說你就換個人吧。”
“不行,你這丫頭跑得快,換別的沒成就感。”
無語!有病!
蔣年年跑得氣喘籲籲,火光雖能看個大概,但也不能看清死角,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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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通連篇髒話下,重重摔在地上,擡頭便見火光照着刀刃,那大漢雙手抄着刀向她腦袋砍去。
不是說好不砍腦袋麽!
不講武德,鄙視。
她緊閉着眼,四周陷入黑暗,疼痛久久未來,唯有幾滴滾燙的帶着血腥味的液體滴在脖頸,蔣年年緩緩睜開眼,胸脯大幅度起伏。
只見那壯漢的腦袋的正插着一只箭,生生穿過,血糊了他一臉,龐大的身體倒下砸在地上一聲悶響。
蔣年年看見馬上少年手持玄弓,臉上的血漬還未洗去,染在他的臉上格外好看。
高緯從馬上一躍而下,輕輕一揮手,身後的黑衛殺去叛賊,她聽見血撲濺的聲音,卻看不到人慘死的樣子。
高緯徑直走向她,被風吹得揚起的裘袍擋住殺戮,兩個月未見,他又變了些許,但說不清變了什麽。
他俯身蹲下,血腥味混着熟悉的檀香,只見眼前那人握着她一只腳,眉頭微蹙。
蔣年年低頭倒吸一口涼氣,此刻她才看清,她不是被絆了,而是一直長矛紮進了她的腳踝,冰天雪地她的腳早已僵掉麻木毫無知覺。
高緯揮劍,刀刃上泛着寒光,劈斷木制矛柄,只留鐵矛身紮在肉裏。
緊接着他解下大裘裹在她的身上,毛呢鋪在臉上黑暗一片,結實帶着護甲有些硌人的手臂穿過她的腰間和膝蓋窩。
身下一空,裙擺打旋她被抱起,裘從臉上褪下一點,露出一雙圓溜溜的杏眼,亮亮的映着火光和那張好看的臉。
大雪紛飛,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蜷縮在少年帝王的懷裏,兩年過去,他如筍般竄着長,生得挺拔修長。
蔣年年緊緊拽着大裘,昂頭望着他的下颚,“殿下,奴婢可以走的,男女授受不親。”
高緯徑直走向馬,低聲道:“又不是沒抱過。”
他想起那日也是個雪夜,她喝醉了酒鼻子凍得通紅窩在他的懷裏。
蔣年年自是不解,疑惑地問:“啊?什麽時候的事。”
高緯沒回答她的這個問題,他将她安至馬上跨身在她身後,少女後背緊貼着他的前胸,冰冷的铠甲下是熱烈跳動的心髒。
“你若自己走只怕會牽扯到傷口更嚴重。”
“哦。”
她望見火勢被撲滅,雪地上血跡斑斑,那些黑衣侍衛低頭拱手向馬。
還有地上吐着舌頭睜着白眼鮮血淋漓的人頭,她從沒見過如此陣仗一陣反胃,緊閉着眼不敢去看。
馬行得慢且平穩,不過她是真感受不到疼痛,只覺得麻麻的,和腦袋暈乎乎的。
腳踝的血流了一地,一滴滴濺了整條道,他蹙眉,這一路殺伐,血濺三尺,提人頭劍穿心肺腸肚,什麽場面沒見過。
可是如今,心髒像是被針紮了一樣,血一滴滴濺,針一根根紮。
“殿下,我怎麽感覺暈乎乎的。”懷裏的人掙紮了一下,聲音像是喝醉了酒。
他望了眼她蒼白的嘴唇,“失血過多,你別亂動。”
“哦。”
蔣年年将重心都放在他的身上,她靠着他,伸出通紅結了痂的手,雪花落在掌心,她虛弱道:“殿下,你食言了,我又長凍瘡了。”
“抱歉。”
淩晨天邊一束曙光,他還是晚了,高緯緩緩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放進大裘裏,“往後再也不會了。”
蔣年年望着蒙蒙亮的天,淡淡地笑,有些苦澀。“殿下,你帶我回永寧殿吧,我好想阿來,好想你。”
許久,他說:“好。”
蔣年年打了個哈欠,她一夜未睡此刻實在抗不住沉沉睡了下去。
屋外的雪停了,屋內燒着炭,身上逐漸暖和,但她卻被活活痛醒,她此刻才知這傷有多痛。
她嘶喊一聲,睜眼擡頭見一個絡腮胡的大叔正用白帕子握着她的腳踝,欲要拔尖矛,才微微拔出半點就被這姑娘給吓了一跳。
她撐着床喘氣,這床軟得似席夢思,綢被絲滑,環顧四周,雕闌玉徹金鋪屈曲,淡淡龍延香極盡奢侈。
床下跪着幾個宮女,床邊還站着兩個。
這根本不是永寧殿,她身上換了件綢衫,摸着料子是精品,蔣年年怯怯開口,“請問,這是哪。”
兩個宮女見她醒了撲通也一跪,雙手撐在額前,“回姑娘,這兒是承明殿。”
她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邺城天變,新帝絞殺叛軍回來便抱着個昏迷不醒的姑娘,小心翼翼放在龍床上,有點心眼的都不敢怠慢這個粗布褴褛的小宮女。
承……承明殿,此時蔣年年才注意到綢被上繡着金龍。
我的天!這麽說她竟然躺在龍床上。
她驚愕地咽了口唾沫,見那群宮女還跪在地上,對于一個生活在21世紀人人平等且來了這當了兩年宮女的她來說實在不适應這陣仗。
“要不,你們先起來?”
那些宮女遲疑了會,剛要擡頭,殿外便傳來,“參見陛下。”
緊接着宮女們的頭直接磕在地上,蔣年年能看見她們的背脊瑟瑟發抖。
只見那少年卸了铠甲,石灰金蟒紋大氅拖地,發被紫金冠束起,留有一瀉烏發在後。
身軀凜凜,尊貴,令人敬畏。
慢着,她有點昏,怎麽一醒來高緯稱帝了。
她望着地上跪成一片的人,額,自己要不要也磕一個?
“你傷勢過重,不必了。”
高緯顯然是看出她的窘迫,接過侍女遞上來的手帕,慢條斯理擦去手中剛剛因殺戮留下的血漬。
阿來跟在身後,主子稱了帝,他也跟着升職,頭上的太監帽都華貴了不少,鑲了顆白玉在上面。
高緯揮袖上前,瞥了眼裸露在外紅腫的腳踝,“這矛怎麽還紮在肉裏。”
那長着絡腮胡的禦醫雙手交叉在前,細看微微在抖,“回陛下,臣……臣剛要拔,姑娘許是痛醒了,腿抽了一下沒拔成。”
他低眉,床上的人嘴唇依舊慘白,他放低聲音比平常溫柔,“能忍嗎?”
“應該可能也許大概吧。”蔣年年一頓一頓點頭,禦醫開始上手,她不忍去看自己猙獰的傷口,緊閉着眼睛。
禦醫一碰那突出來矛柄,她便條件反射咬住自己的手背,高緯嘆氣,握住她的手抽離,上面已有幾個牙齒印。
他将自己的手臂遞過去,蔣年年一愣,所有人屏氣凝神。
“孤的護甲是皮制的,你咬吧。”
不敢不敢!
還沒等她拒絕,禦醫便卯足了勁瞬間一拔,劇烈的疼痛炸來,她一下子咬住皮護手,疼得半死不活,整個人倒在高緯懷裏。
少年見她疼得額頭沁出汗,他緩緩伸手學着之前她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一下下拍着她顫抖的背,安撫她。
他又想起她說吃甜食就不痛了,于是側目吩咐,“去尋一些蜜餞過來。”
看着她一臉痛苦,他又道:“等等,要最甜的。”
蔣年年龇牙咧嘴,大口喘着氣,腳踝鮮血涓涓流出,禦醫正給她上藥,包紮止血。
嘴邊突然出現一片蜜餞,聞着味就覺得齁人,于是脫口而出,“不吃,太甜了。”
衆人面面相觑,屏氣凝神,她竟然拒絕皇上!
蔣年年也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真是痛得糊塗連小命都不要了,她苦澀一笑連忙改口,“那要是殿……陛下給的,奴婢求之不得。”
說着便要咬一口,卻咬了個空,高緯望着指腹上的蜜餞愣神,“罷了,你若不吃孤也不強求。”
他望着蜜餞許久,自個兒嘗了一口,齁甜的,五味雜陳的,失落的。
小宮女的随便一句話,就能勾起他敏感的神經,讓他想許久。
他不知這是怎麽了,他只知道從今往後,他想護着她。
她貪財便搜集所有金銀財寶給她,她貪吃便讓禦廚做八珍玉食把她養得白白胖胖,她膽小怕事,便給她至高無上的權利。
忽然間,他對權利變了味,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有了目的鬥志地攢起,開心地看着某人花。
若蔣年年聽到這些,她可能還得補一句,其實我也貪色,可不可以給三千面首,伸爪。
“休想。”高緯冷冷一瞥,
怯怯收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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