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摘花

第70章 摘花

瞧着小秋那氣急模樣,年年不禁失笑,她手枕在一邊的椽上,撐着腦袋眯眼,那流蘇在光照下如一顆顆水晶。

折射着光芒,更加刺眼。于是她用團扇抵在額頭,試圖遮蓋那令人愈發困意的日照。

“怎麽了,讓你氣成這樣。”她低眸瞥了眼小秋手中的那支華麗又不俗不豔,玲珑精致的簪子。

随後稍稍擡了擡眼皮,懶洋洋無力,恨不得下一刻就投入酣睡。

“難不成,是那婢女偷了這發簪。”

提此,小秋更加憤怒,她上前畢恭畢敬一拜。

“殿下說得沒錯,就是那婢女偷了這發簪,奴婢去時,正見她人贓并獲被抓了個包。”

一個發簪罷了,蔣年年并不是很生氣,她哦一聲,乖乖坐在轎攆上,聽着小秋碎碎叨叨。

“她這名字也真是奇怪,昭國人人皆盼女,她倒好,叫個盼娣,這也忒不吉利了吧。”

轎上少女正打着瞌睡,聽婢女說話混着枝丫上雀鳥叽叽喳喳鳴叫。她腦袋一沉一沉,迷迷糊糊差點睡過去。

直到聽到那兩個字,她猛然睜開眼,整個人清醒萬分,精神抖擻。直直盯着眼前說個沒完的小秋,手緩緩蜷緊,她緊緊拽着衣袖迫切道。

“你說她叫什麽名字。”

烈日之下,盼姬正跪在隐隐發燙的地板上愣神,面前站着掌事嬷嬷。

嬷嬷上下逡巡掃了一遍,顯然對此偷竊行為鄙夷至極,再感慨一番人醜心也醜,甚至覺得看一眼便髒了眼睛。

旁邊的婢女正喋喋不休,一口一句醜人多作怪,義正言辭訴說着她的偷盜行為。

“嬷嬷,像這種品行敗壞的竊賊,就該亂棍趕出宮,眼不見為淨。”

盼姬只覺得這人甚是聒噪,她神情自若,對那人一言一語毫不在意。

她絲毫不恐懼疼痛,往往被亂棍打出宮去的宮女,大多都血肉模糊抗不過出宮。

而抗過去的,皆狼狽爬在大街上,乞讨為生,最後慘死在哪個貴人腳下,或傷口發炎而死。

她只覺得可悲,皇宮險惡,人世間險惡不分青紅皂白,比修道更恐怖的是人心,比仙法更難揣測的也是人心。

雙膝因剛剛的拉扯而蹭出皮,她不怕疼,可無奈如今她是個瘦小的凡人。膝蓋間的疼痛還是讓她皺起眉頭。

她望着地上的螞蟻,想起那金轎擡過,一只華麗的簪子掉下,她本想不多管閑事,卻鬼使神差間被那發絲間隐隐花香所吸引。

于是掃至那繞着青絲發簪的同時,被本就看她不順眼的浣衣坊婢女所不分青紅皂白誣陷。

碰巧那帝姬身邊的婢女折回,人證物證具在,有嘴說不清,已然是鐵板釘釘上的事了。

她無奈嘆氣,那發簪真是個災禍。

那婢女扯着她的頭發,拖至管事嬷嬷邊,手上沾着石子猛然擦在地上,生疼。

楊絮染上鮮血,風一吹便又散去,管事嬷嬷見多不怪,她揮了揮手,身後持着棍的宮女們便上來壓住她的胳膊。

沉重的棍子狠狠打在她的屁股上,額前突然青筋暴起,她這瘦小的身板實在受不起這刑罰。

一下又一下,她已然有些受不住,眼前漸漸發黑。

真是可笑,她這個骊山至強者竟然會被幾個普通凡人給打暈過去,眼皮愈發搭不住,等到最後一只螞蟻從地上爬過時。

一道靈動悅耳似山澗溪流的聲音,如風拂過她的耳畔。

“都住手,都給本帝姬住手,停停停,別打了。”

眼見着那根棍子要打下去,她拖着華麗的裙擺急急跑上前,發髻間的裝飾淩亂纏繞,一支支不堪這劇烈的奔跑而掉在地上。

身後的婢女一個個追着,哭天喊地早已慌亂一團。

“殿下,殿下別摔着。”

“殿下小心些。”

持着棍的宮女整張臉扭曲,用盡了平時最大的力氣才剎住手中棍子。

見棍子未打下,她猛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虛汗,那高高盤起的發髻早已松散不堪。

她叉腰喘氣,一會功夫地上跪了一片人,那持棍的幾個婢女和管事嬷嬷慌張至極,大喊着,“帝姬安康。”

“安康,安康。”她跑得實在太快,此刻喘不過氣來,拍着胸脯上接不接下氣,整張臉通紅。

小秋見此,也跟着慌了神,跟哭喪一樣。

“帝姬,您不能出事啊。”

此刻蔣年年是深刻體會到帝姬為何會嬌嬌軟軟,令人憐惜心疼。

這副身體當真是體弱,她這一喘,差點過不了氣,兩眼一白一命嗚呼。

“快快快,藥!”小秋趕忙扶住快倒下的嬌美人,瞥見空中飛散的楊絮,怒罵道:“這楊絮怎還有,誰負責的。”

轉眼又望着整張臉通紅的蔣年年,焦急得眼淚汪汪。

“殿下我們快走吧,您身嬌肉貴,萬受不起這些折騰。”

蔣年年擺手,許久咽下一口氣,她被小秋攙扶着,艱難走至那血肉模糊的身軀前。

經過這一鬧哄,盼姬從昏迷中爬出,她手指微微一動,緩緩擡起沉重的眼皮。

瞧見人醒了,帝姬一喜,眉毛逐漸松展開,她絲毫不畏懼不惡心那駭人的傷疤,有些心疼地拂上那半張臉,順着疤痕一路至眼角。

她抹去她眼角的污漬,“阿盼呀,你又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後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

盼姬只覺得,這帝姬甚是奇怪。

可那眼神卻讓人着迷,如一春風,讓人心中湧上暖意,讓人陷進。

蔣年年轉頭望向地上跪着的幾個婢女,她信盼娣絕不是這樣的人,于是問。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管事嬷嬷先答,拱手又是一拜,“回殿下,是這個婢女偷了您的東西,老奴正以宮規處置她。”

這些她都知道,不想再聽她們是如何不分青紅皂白誣陷阿盼,于是開門見山,“可有證據。”

“老奴……”管事嬷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帝姬這個樣子,指定是要維護這個小宮女。

雖不知其中緣由,但她總該謹慎為好,能不趟就不趟這渾水,她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來尋她報案的人。

“回殿下,老奴是聽這個宮女報案,其餘皆按昭國禮法處置。”

那宮女一聽,背脊頓時抖得厲害,她圓滑慣了,自也知道這次帝姬要護那個醜八怪,也不知那盼娣是怎麽攀上帝姬的,

“奴婢碰巧看見盼娣拿着帝姬的發簪……”

沒等她說完,帝姬便不耐煩,“看見拿着怎就證明她是小偷,你這也忒不講理了。”

瞧着地上那血肉模糊的臀部,和那蒼白的小嘴,生怕這有個什麽事,于是看着比那婢女更不講理道。

“本帝姬說了她沒偷就是沒偷。”許是覺得這樣也不合禮法,總要給盼娣個清白,于是她低頭握住盼娣的手,溫柔如水。

“我信你,所以究竟是個怎麽回事。”

盼姬垂眸,她望着那雙敷在她薄繭上的纖纖玉指,帝姬的手真是香軟。

“我撿到的,本想還給帝姬。”

她看着長大的孩子,怎會是小偷。

蔣年年着急忙慌起身,心疼至極,這些人怎麽下手這麽狠,她也顧不得接下來有什麽宴會,只想趕緊救阿盼。

“看吧看吧,她如此拾金不昧的善舉,本帝姬甚是喜歡,以後就留在本宮身邊,快傳一下女醫,快點。”

她又俯身擡起阿盼的胳膊,穿過她的胳肢窩,不免感慨這阿盼真是越來越瘦了,比第一次見她時還要瘦。

“還有,快來搭把手。”

見帝姬皺眉,宮女們吓得魂飛魄散,不敢不從,紛紛上前。

“這傷着該怎麽走。”蔣年年擡眼望了圈四周,待目光至那頂華麗的轎子時,靈光一閃。

“就放本帝姬軟轎上。”

小秋面露遲疑,她欲言又止,“帝姬這恐怕不合禮法吧。”

“阿秋,本公主有數,你只管搭手過來就行了。”

見那小姑娘慌張模樣,蔣年年也不忍吓她,于是讪讪一笑,“回去帶你吃桂花糕。”

小秋一喜,轉眼又一憂,這宴會快開始了,帝姬妝發已亂,此刻還要用這尊貴轎攆擡這個不知打哪來的小宮女。

這讓她怎麽不慌。

陽光被那香軟女子遮去大半,不再刺眼,盼姬緩緩擡眼,能看見女子細小的絨毛,帶着脂粉,果真是膚如凝脂。

那皮膚似是一張薄紙,仿佛一捅便破,青絲垂下,絲絲劃過她的鼻尖,有些癢,說不出得難受。

“阿盼,你要是痛就哭出來。”

瞧見她那副呆呆的模樣,蔣年年以為她是打傻了,或是太痛強忍着,她想起以往小丫頭磕着碰着都得嚎上許久,所以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安撫着她。

哭?盼姬早已忘了哭是什麽樣的,她大概唯有生下那一刻掉了幾滴眼淚,往後再無哭過,她是骊山的神女,需內心強大,需悲憐衆生。

而不是悲憐自己。

阿盼,多親昵的稱呼,這帝姬莫不是體弱多病,生傻了。

她不免懷疑帝姬是一個傻子,人之初,性本惡。

凡人皆是如此,不會有人不在意她臉上的傷疤,不會有人見了她那半張臉,還能伸手拂上,輕柔似塊海綿。

這帝姬,或許真是個傻子,竟還讓她坐上那轎攆,那是會被砍頭的。

于是盼姬撐着地爬起,那傷口因為拉扯,血沁出滴在地上,一滴又一滴。

蔣年年扶住她顫顫巍巍的身軀,慌忙按住她的手。

可她咬着嘴唇,搖了搖頭,“奴婢自己可以走。”

“這怎麽行。”年年又生氣又心疼,着急間,竟用上之前威逼利誘的招數。

“阿盼,你要是不聽話,我就不給你做糕點吃了。”

又是阿盼,她是盼姬,從前人人尊她神女,尊她魅主。後來人人喊她盼娣,喊她醜八怪,各種侮辱詞彙。

卻從未有人如此親昵喚她,她不解,她與這帝姬像是從前相識般,她說的那糕點,像是從前她求着向帝姬讨要過,可這讨要倒更像是嬉笑玩鬧。

她已無力再想,這副身軀實在太過孱弱,區區二十來下大板,從前于她根本是皮外蚊子一咬,如今卻要了她半條命。

她直直倒下,落在一個花香四溢,軟如雲棉的懷抱,有些熱,可那香又沁人心脾。

地上的螞蟻換了一只又一只,她還沒數完這是第哪一只。

那帝姬焦急呼喚她,一遍又一遍阿盼,真是聒噪,和枝上雀鳥一般,她不喜歡春天,萬物複蘇實在讓人鬧得慌。

旁邊婢女催促着宮宴快開始,蔣年年望着懷中小丫頭許久,她雖是個受盡寵愛的帝姬,但總不可恃寵而驕。

于是她輕手将阿盼放至另一個婢女懷中,随後起身。

“快送她去本公主寝中,本宮回來一定要看到她好轉。”

少女轉身,摸了摸實在是有些淩亂的發髻,她嘆氣對小秋一笑,“阿秋,快給我整理一下,我們去宮宴吧。”

小秋如釋重負,帝姬一直以來皆是孩兒性子,調皮愛玩,若不是這病弱身體拖着,怕還要鬧得皇宮天翻地覆。

也不知今兒怎麽了,竟玩鬧着要了個宮女。

小秋手藝好,手腳利落,過了片刻發髻便如初。

“我們這麽美的殿下,怕是全昭國男子都配不上。”

她繼續理這蔣年年身上的長袍,絮絮叨叨說着。

“殿下不如學學二帝姬,建個宮殿,養上百個男寵,我看皇驸馬之位,昭國沒一個男子可堪當。”

上百個!那二帝姬也是夠行的。

如果按小秋所說,蔣年年想,其實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突然想起她那兩眼汪汪跟只小狗一樣的夫君,又想着他法力如此之大,應該不會也跟着吸進來。

于是壯了壯膽子,偏頭好奇問,就真的純屬好奇。

“這招男寵怎麽招呀。”

小秋一愣,随後低低笑出聲,也是,公主大了,也該想些男女之事。

按照昭國傳統,會舉行摘花宴,全昭國到了年紀尚未婚配,才貌雙全的男子皆會受邀來此宴會。

公主遇上順眼滿意的,會賜一朵花,得花者則可入公主幕下。

“帝姬今日及笄,陛下有給殿下安排摘花宴,歷朝帝姬皆是如此,所以殿下不必着急。”

蔣年年臉一紅,“我……我沒有着急。”

好吧,她承認。她是有點想看看這種大場面,趁着那祭緯不在,她就看幾眼。

大殿富麗堂皇,九鳳翺翔在金寶柱,雕欄玉砌,綻開着碩大海棠花的舞臺上,男伎随蕭樂舞動着身姿。

瓊樓玉宇間,一只只玉面狐貍載歌載舞。

少女一進來便開呆了眼,這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一衆人見大門處,一身粉細羅宮紗錦緞袍,上面修着蝴蝶兩半落在肩上,垂下兩條璎珞。

那少女眉不描而黛,兩頰粉脂微紅,細密珠串的流蘇雖她一步一搖一晃動,她玉藕手腕間的雙紅瑪瑙镯子清脆叩響,清靈如山澗溪水拍石。

那是昭國三帝姬,嬌貴無比,是女帝掌中寶,是昭國最美的一朵花。

衆人皆拜,大呼着,“帝姬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刻蔣年年才知道,這個帝姬的身份是有多尊貴。

她不免感慨日後帝姬為那窮小子,容顏逝去,淪為鄉野村婦,為一個男人洗衣做飯,甚至在他上了戰場後的那三年,上街乞讨。

簡直是唏噓,她顯然被這大場面也吓着,一時間不知所措,好在小秋在身後提醒,她徑直朝大殿中心走去。

殿上高臺鳳座上一個,威嚴生着鳳眸,擁有帝王之姿的女人。

估計這便是女帝,她眉心微蹙,顯然生着氣。

蔣年年來時拜讀了系統附贈的禮儀,她跪下按照昭國宮規向女帝一拜。

“兒臣參見母後。”

她跪着,可那上面的人遲遲未有動靜,她稍稍擡頭,只見女帝還是蹙着眉。

蔣年年心中一嘀咕,不會這母女倆的關沒有像傳言中那麽好,如此寵愛集于一身。

“母後您就別吓三妹了。”

地上的人聞聲擡頭,說話的人賢淑大方,眉眼溫柔笑如月畔,一身霓裳羽衣華麗不失溫婉,身姿豐腴如唐朝仕女圖。

二帝姬的嘴最是不饒人,應該是旁邊席上左手抱着一個男伎,冷嘲熱諷看着她跪着的女子。

而這溫柔如水的姐姐,應該便是那傳說中那琴棋書畫皆會的昭國第一才女。

為何這麽個才華橫溢的女子不是皇位第一。人,因人人皆知大帝姬是生母乃女帝兒時閨友,可惜那閨友英年早逝只留下獨女。

女帝則将其收養,成為昭國長公主。而那二帝姬嚣張跋扈,乃小說中常見的惡毒炮灰,總愛使些絆子和心眼,生性狠辣,乃百姓眼中的眼中釘肉中刺。

于是衆人便将目光放至那體弱多病的三帝姬,實在是無奈之舉。

不過好在那三帝姬心地善良,雖單純了些,但朝中女官衆多,不缺足智多謀者,平庸也勉勉強強過得去。

那溫婉大帝姬清咳一聲,擡袖含笑,望向地上的小妹,眼中溢着寵愛。

“三妹她知錯了,是吧三妹。”

蔣年年趕緊附和,連連點頭,“是是是,母後我錯了,一時睡過了頭。”

見女帝神色轉變,眉宇總算松了些,大帝姬又道:“三妹自小體弱易睡,也情有可原,诶呀這再跪着怕是又傷了膝蓋。”

倒不是膝蓋有病,而是這三帝姬實在是柔弱,皮膚稍稍磕着碰着便青紫,若長久跪着或許還得大病一場,在床上躺個好幾天。

此刻跪着才多久,蔣年年已感覺到膝蓋的不适,這副身體當真是中看不中用。

聽此,女帝神色又變,開始擔憂慌張起來,怨自己忘了這大事,趕忙擡手。

“你這孩子孤不說,你還當真不起來了,诶呦,別又病着了,別讓孤又心疼了。”

二帝姬瞧此,輕吃哼一聲,雖見多不怪,但心中怒氣湧上難消,于是重重扭了把身旁男伎的大腿。

李瑛龇牙咧嘴,鬼知道他突然投身在一個男伎身上,本開心至極有一張絕世俊臉,正幻想迷倒全城哦不全國女子的芳心,成為在世潘安。

卻不曾想出門轉角遇見那二帝姬,強行收入幕下,迫于淫威,有苦說不出。

他只好咬着嘴唇,那二帝姬見眼前母慈女孝,心中更是憤怒,手上的勁也更重了。

疼得李瑛捶着軟墊,滿頭虛汗,那帝姬感受到動靜,投來狠戾的目光,李瑛只好讪讪收手,搓着衣服強行承受。

也不知鄭魚和蔣年年,或者老章有沒有來此,他好想他的小夥伴們,這被搓油的日子他是一刻都過不下了。

而此時的蔣年年正聽着小秋介紹宮宴後的□□摘花小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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