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雲起

雲起

清明時學校放了兩天假,撞上周末,一共放了四天。

街道上到處都是結伴出來玩的學生,張揚肆意,滿是青春氣息。雲一瑤幽幽地收回視線,暗暗感傷,這麽美好的假期,她居然都要在集訓中度過。

“再堅持最後五分鐘,我看誰的腳背沒有繃緊,再悄悄松了就全部重新來。”

……

雲一瑤的思緒逐漸活絡,她在想彭會卿這會兒在幹嘛?估計又是守在網吧裏看書吧。

黃燈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讓她抱呢?算了,至少現在已經不會哈她了,有時心情好還會躺下來讓她摸兩下。

可是為什麽它總是喜歡跟在彭會卿後面?不對,好像紅黃綠燈都更喜歡彭會卿,明明她才是它們的‘救命恩人’,真是群白眼貓。

還有湯姆那條白眼狗。

林曉夕那餅幹是怎麽烤出來的?真的好好吃,下次有機會再見面的話她要問問她。

嗯,好渴,等會兒要去買罐冰可樂喝。

收假前一晚,雲一瑤回家換了舞服後就直接拐去了南嶺街。湯姆眼巴巴地望着,它知道她要去找彭會卿,她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張媽才帶着它從附近公園溜達回來,它已不再年輕,走太多路晚上睡覺的時候腳掌會疼到抽搐。

她蹲下身,拍了拍它的頭,溫柔地同它商量,“等下次我一定帶你去找他。”

湯姆似是聽懂了,不再扒拉她,重新窩回狗窩裏。

後來她想,總是活在等待中的湯姆,偶爾也會流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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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行人稀落,雲一瑤點亮屏幕,八點半,這個點的南嶺街已然陷入沉睡。

小姑娘一路雀踴,蹦跶着過了馬路,視線一頓,她幾乎脫了口,聲音清脆靈動,“彭會卿。”

那人聞聲不動,可他那人只是不耐煩,但總會回應。雲一瑤眯着眼睛仔細瞧了瞧,她真是瞎了,人彭會卿明明是個正值壯年的小夥子,偏叫她認成了個叔叔。

挺熱的天氣,店門口的防盜玻璃門敞開着,她直接走了進去,打了招呼,“大姚哥。”

大姚啃着個蘋果,嘴裏哼着《海闊天空》的音調,跑調得不成樣子,笑着望了她一眼,“小尾巴來了。”

叫着叫着也就習慣了,她這人包容性強,接受程度一向很高。

“不過你家彭會卿剛回家拿東西去了。”

提起他雲一瑤就想起自己在馬路牙子上幹的蠢事,她有點忍俊不禁,“我剛剛把一位叔叔認成了彭會卿。”

話音未落,正主來了。

彭會卿從冰櫃裏拿了瓶牛奶朝她扔了過去,“叫叔。”

雲一瑤反手就将牛奶扔了回去,“我睡眠質量很好,倒頭就睡,個子也挺高的,張媽說我再長就嫁不出去了。”

嗯,她已經167了。彭會卿這架勢估計能往190發展,可她真不能再長了,跳芭蕾的身高不能超過170。

說到這兒她又起身把彭會卿手裏的牛奶拿了過來,戳開就喝,嘴裏念叨着,“行吧,那我要是嫁不出去了,就便宜你吧。”

彭會卿冷哼一聲,繞到前臺,“誰便宜誰。”

雲一瑤抓了重點,激動得喊道:“你答應了!!!”

網吧裏有人看了過來,彭會卿冷臉睨了她一眼,雲一瑤又悻悻地坐回去。

大姚笑得五官亂飛,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地吐槽,這身高哪那麽容易就長。

彭會卿往桌子上一看,空空蕩蕩,他又看了眼大姚手裏啃得只剩果核,低頭繼續看起了手裏的書。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逐漸模糊起來,他眯了下眼睛,忽然就想到了池詢拿着蘋果在他面前嘚瑟的模樣。

室內歸于平靜,高頻的鍵盤聲絡繹不絕。

大姚給雲一瑤開了臺電腦,小姑娘玩得不亦樂乎,眼睛都快住進電腦屏幕去了。

“老板,29這兒來兩桶泡面。”

彭會卿起身,放下泡面折返時偏頭掃了眼。

呃,她在玩推箱子。

店門口有個燈壞了,又閃又晃,老淩從麻将攤出來,人滿了沒地坐兒,他跟着看了兩圈,牌都臭的很。進店一看,難得四個人都在。

少有的人齊。

這不妥妥麻将搭子嗎?

他問雲一瑤會打嗎?她說會一點點。

于是麻将桌匆忙上場,矮凳子不夠,硬生生地将剛睡暖和的紅燈往前臺上一放,四人心安理得地打起了麻将。

小姑娘是真行,一點謊兒都不帶撒的,真的是一點點,打了兩圈就沒按倒過,期間還相公了兩次。

偏她還上瘾了,啧了兩聲還催起了上家,“大姚哥,你能不能快點。”

牌已經摸到末端了,“九條。”

三個男的眼神相互示意,不過幾秒就統一了意見:讓她贏一把就抓緊結束吧。

雲一瑤上手摸牌,看了眼直接往壇子上落,“東風。”

老淩看了眼立在他面前的三個東風,瞬間懂了什麽叫所有心血付之東流。步步為營就為了這個守這張牌,他沉了兩口氣,一臉的痛心疾首,擡手就去摸了牌。

他的清一色大隊花上花啊!!!

這輩子可能就輝煌這麽一把了。

接連摸了幾圈的牌,雲一瑤還是沒有要胡牌的意思,大姚摸牌後忍不住問,“小尾巴,這都快黃牌了,你聽牌了嗎?”

雲一瑤點頭,“聽了。”

“聽的什麽?我給你打。”

“三萬。”她老實回答。

他又問,“獨釣啊?”

“嗯,小七對。”

老淩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将右手旁亮着的明牌往她面前一堆,“你沒看到我這碰着的嗎?”

“所以呢?”她特傻地回了句。

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地‘哦’了聲,“牌絕了。”

大姚看着雲一瑤,此刻是真的嫌棄,“你上把打的不就是這個嗎?”

“對啊。”她特無辜地說,“我說了只會一點點啊,我只會打小七對。”

彭會卿擡手壓了下帽檐,還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樣。

就這小七對還是她非纏着他教的。

十點三刻,雲一瑤選了步行。

門口的燈光晃在她臉上,唇紅齒白,小姑娘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着對面,那一條道上去都是居民住宅。

“沒支攤,去醫院陪他媽了。”彭會卿一語道破。

平叔其實是隔壁胡同的,眼睛是年輕時出車禍撞瞎的,肇事者逃逸,老兩口就他這麽個兒子,全家為了治好他的眼睛,房子都賣了,最後還是沒能治好。

後來他爸死了,癌症,發現的也不算晚,可惜沒錢治,活活拖死的。老話說禍不單行,現在他媽又病了,乳腺癌。本來這兒是不讓支攤的,為了對人家正規開店鋪營業的人公平。

可他這情況,大家都默默看在眼裏,誰也沒多說一句。

鐵制之下仍有溫情在。

雲一瑤剛開始聽大姚講這事兒的時候,哭得淚眼惺忪的,她從小家境優渥,生活富足,哪裏見過這種事。

鼻頭都被衛生紙擦紅了,彭會卿看着手裏的那本《活着》,默默收了回去。

算了,讓她無聊着吧。

權當是為了省點紙巾錢。

*

雲一瑤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她想起有天晚上給彭會卿打電話的時候,他說她這是小恩小惠。在她認真解釋後,他又改口說是杯水車薪。

可說這些話的人是他,幫忙聯系進貨的人也是他。

她笑得不知深淺,還是不肯移開目光,認真地來了句,“彭會卿,你們這兒看着就好安逸啊。”

“你看你們這裏每間房子的構造都不一樣,都很獨特,我最喜歡你家的房子,喜歡那個鮮活的院子,春天的時候門口都能聞到花香。”她一臉都是憧憬的模樣,“我很期待夏天會是什麽樣子,應該會有蜻蜓的吧,真的會被蟬鳴聲吵得睡不着嗎?”

彭會卿也跟着看了過去,似是陷入某種回憶,他忽然輕笑了聲,“嗯。”

她也跟着笑,“周西說她睡到半夜會起來抓知了,你會嗎?要不然我幫你抓吧?”

他今晚不知怎的,居然會順着往下問,“你抓得到?”還是那副輕漫又懶散的模樣。

“我可以找紅黃綠燈幫忙。”

他偏頭看向她,顯然對此持疑,“你先把黃燈抓到再說吧。”

她繼續繞回那個話題,“你把那些花照料的都很好,我小時候養過一盆多肉,結果水澆太多活活淹死了。”

都怪雲一哲和她比賽,說要比誰的多肉長得快,她一時心急就來了個拔苗助長。

每次澆水的時候都會特別虔誠地和它們念叨,多喝水,長高高。

彭會卿聽完嗤了她一聲,“那是你蠢。”

“那是我外公種下的。”他突然來了句。

這還是彭會卿第一次和她提起家裏人,雲一瑤心裏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她剛來‘滾去學習’的時候,老淩他們就特別提醒過她,“那麽大房子就他一個人住,你可千萬別提他家人,尤其他初中就過世的媽,真的,一提就炸。”

他們說彭會卿這人對什麽都是一副不上心不在意的模樣,對誰都是不耐煩的态度,旁人都說他脾氣差,但他其實不輕易發火。

因為不在意,所以不需要有任何情緒。

彭會卿真的不在意嗎?

可是她見過他替學校裏的奶奶将肮髒繁重的破紙殼子搬上三輪車;見過他解了被霸淩學生的燃眉之急;也見過他替要給孩子喂奶的母親擋住正午的烈陽。

他總是說着最冷的話,卻也做盡了暖心的事。

她愣了幾秒,輕聲回應,“你外公肯定是一個很熱愛生活的人。”

“嗯。”他點了下頭,“算是吧。”

難得的一路無話,又是那條綠蔭小道。

“回去吧。”他說完轉身就走。

雲一瑤站在原地看着他,明明是該高興的,高興他難得多和自己說了兩句話,可她的胸口就是有一股無可名狀的堵塞。

他獨自走在夜風中,她看着他的背影,依舊高大挺拔,少年意氣風發,哪肯輕易折腰。而她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寂寥,讓人心裏抽疼。

她忽然高喊了聲,“彭會卿。”

彭會卿一轉身,就看到女孩拼盡全力似的朝他奔來,整個撲進他懷裏,小手緊緊抱着他的腰身。他應該是沒反應過來,兩人就着這個姿勢維持了幾秒。

雲一瑤小臉整個埋進他的胸膛,總覺得,這一刻的他,難得溫柔。

卻也,難得的脆弱。

她很快就松了手,整個人又退了出來,強裝鎮定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直到看清他臉色沒什麽異常,這才放下心來,興高采烈地說了句,“晚安,明天見。”

一轉身,閉着眼睛就開始懊惱,真是太沖動了,還好他沒生氣。

雲一瑤埋在枕頭裏無聲尖叫,啊啊啊啊啊——

她怎麽能做出這種事呢?

怎麽能強搶民男呢?

怎麽能趁人之危占人家便宜呢?

她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就算做也會記得征求他同意的。

心跳不斷加速,雲一瑤感覺自己口幹舌燥的,心不在焉地将彭會卿臨走前遞給她的那瓶牛奶戳開。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她這才注意到,這牛奶是依玖的。

‘滾去學習’之前進的牛奶可不是這個牌子的。

難道真吃出石頭了?

對了,剛剛忘記說了。雲一瑤拿了手機,點開彭會卿的頭像,開始編輯了起來。

褲兜裏傳來震動,彭會卿點亮屏幕。

他滅了手機的亮度,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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