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雲起
雲起
那之後,雲一瑤陷入了瘋狂補課。
枯燥的知識點以及永遠都聽不懂的物理題時刻圍繞着她,雲一哲給她請的一對一金牌家教特別嚴格正派,那段時間她甚至夢裏都是在刷題。一到周末,各科老師還會針對她的複習進度給她出相應的卷子然後進行批改。
雲一瑤後來根本不敢回憶,因為那簡直就是魔鬼訓練,她無數次地看着自己的理綜卷面分數抓耳撓腮。
近乎絕望。
年前的時候,雲一瑤收到了一個好消息。
她的藝考成績出來了,專業成績排名全國第一。
那位從小到大都是老師口中的天賦型選手,成了江城一中藝考生裏口口相傳的傳奇人物。
因為往後的十年裏,江城再未出過這樣的好成績。
長相驚豔到用傾城來形容也不為過,天賦型芭蕾舞者,家世背景絕佳,各種buff疊滿。在許多人眼中,彼時還未滿十八歲的雲一瑤,未來的人生必定是星途璀璨,順風順水。
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一路大紅大紫,飛向遙遠的雲端。
關于這些傳聞,雲一瑤本人并未在意。
只記得那天,持續下了好幾場雨的江城終于迎來了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雲一瑤将鎖進小閣樓裏的手機拿了出來,向每一個同她道喜的朋友和同學都表達了真摯的感謝。
屏幕在那個聊天界面上停留了很久,雲一瑤不自覺地低頭去咬手指,反複斟酌該如何告訴他這個珍貴的消息。
食指即将按下發送鍵時,手機振了下,雲一瑤下意識地點了刷新,看到消息後,白皙的小臉上瞬間堆滿了笑。
彭會卿:【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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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秒,手機再度震動。
手機屏幕仍舊停留在與他的聊天界面上。
彭會卿:【荊棘玫瑰,終将綻放。】
雲一哲上樓梯的時候正好看到今晚的宴會女主角正抱着手機站在走廊拐角傻笑,他走過去,輕拍了下雲一瑤的腦門。
“高興傻了?”
用人都去庭院那邊忙了,吵嚷聲被幾排觀賞綠植隔開,別苑內一片安靜,雲一瑤被他這突然開口吓了一跳,拇指下意識就按向手機側邊的關機鍵。
不過臨面而立的雲一哲顯然沒注意到她這樣的慌張舉措,他想到這小公主最近都在忙于補課,學得廢寝忘食,聽他媽說還餓瘦了,她這學習勁頭,以前沒有的時候那叫一個一片空白,結果現在,滿得都快溢出來了。思及于此又問了句,“學傻了?”
他得知雲一瑤今天出成績,連夜從外地趕回來的。雲翳在別苑庭院弄了個小型宴會,他一到家就在下面應酬了一番才上樓。
其實原計劃是雲翳安排了場盛大的宴會,也算得上是場提前的開學宴,但被雲一瑤婉拒了。
原因再簡單不過:浪費時間。
一家人也就随她去了,他們任何時候都是遷就她的。
雲一哲說着就上手去胡亂地摩擦了幾下她的頭發,摸了一手油,佯裝嫌棄地往她睡衣上揩,“啧啧啧,你這得有多久沒洗頭了?”
雲一瑤自己也摸了下,确實有點油,可絲毫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有點理直氣壯,“拜我的好哥哥給我請的金牌家教所賜。”
說完拿着自己的手機就要往房間走,剛要邁進去又被雲一哲一把拽了回來。她穿了件連體的唐老鴨珊瑚絨睡衣,而雲一哲拽住的,就是垂在後背的那頂藍白色帽子。
雲一瑤就着慣性往後倒了回去,他将她的後背托住,将剛剛藏在身後的禮盒遞了過去。
“禮物。”
末了,還不忘不上一句,“祝賀我們家小公主超額實現了自己翹盼多年的夙願。”
話音才落,腰間就被人環住,雲一瑤靠着他胸膛,悶聲說了句謝謝哥哥,轉身回了房間。
手機屏幕被她再次亮起,她看了眼自己打好的字,點了發送。
【那就祝我們終将抵達各自的理想之巅,頂峰相見。】
那邊回的很快,盡管只有一個字,可雲一瑤還是能感受到它的重量。
他說:【好。】
她再度将手機關機,不過這次她将手機鎖進了櫥窗旁邊鄧潔特意為她準備的保險櫃裏。因為她灰塵過敏,而那個閣樓裏堆放着各種雜物,難免有很多灰塵。
于是,鄧潔就給她準備了這個保險櫃,讓她把手機鎖進去,覺得自己控制不住可以把鑰匙交給她幫忙保管。
那個保險櫃還是粉色的,因為一般的牌子都沒有這個顏色,鄧潔索性直接選了定制款,當時還廢了點功夫。
雲一瑤将鑰匙好好收了起來,視線又落回了那個禮盒上。她小心翼翼的扯開禮帶,那是一條透明的水晶項鏈。
而那個挂墜,是湯姆。
她将挂墜取了出來,放于掌心,透過晶瑩剔透的挂墜,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手掌上的紋路。
雲一瑤忽然想起,離開江南前一天,他們去了寺廟。雲一哲陪着父母去買供奉需要用到的香火,她有些無聊地跟在身後閑逛。人頭攢動,煙熏火燎,格外擁擠,前面有位師父被人撞到,手上那串佛珠不慎掉落,被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後來她陪鄧潔進去求簽時才知道,那師父竟就是住持。
他當即接過雲一瑤的簽子,旁邊年輕的小師父同她搭話,“住持現在不輕易給人看卦了。”
于是雲一瑤又将目光移向住持,真誠地說了句,“謝謝。”
“不過是有緣罷了。”
那支簽并不好,總結來說就是四個字——命途多舛。
鄧潔聽到後吓得眼皮一跳,非要拉着雲一瑤再求一次,于是雲一瑤只好順着她的意思又求了一次。
果真是個上上簽。
住持仍舊說了四個字,“柳暗花明。”
雲一瑤其實不怎麽信這些,比起這種虛無缥缈的訴願,她更相信自己。可是對于那支下下簽,倒也無法做到心無波瀾,毫不在意。
只是此刻,她站在鏡子前,看着胸前的挂墜,她又想到了雲一哲在房門前同她說的那句話。
他們祝福她,不是祝她拿到了全國第一的好成績,而是祝她實現理想。他們不在乎雲一瑤的成績是否優秀;不在乎全國第一花落誰家;甚至不在乎雲一瑤是否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他們在意的,僅僅只是他們的小公主多年的辛苦付出沒有白費,終于實現了自己翹盼多年的理想。
正如他們高興的不是全國第一給家族帶來的榮譽,而是她雲一瑤,得償所願。
那晚,雲一瑤身着嵌滿鑽石的晚禮服,佩戴着那條水晶項鏈,站在臺上,優雅又從容,她看着由衷為自己感到高興的家人,緩緩發言。
命途多舛嗎?
可是那時的雲一瑤覺得,雲一瑤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
那段時間的雲一瑤簡直就是深居簡出,過年的喜慶好似并未感染到她。那個除夕夜算是她長達十八年以來過得最安靜平和的一次,她只是短暫地站在落地窗前,寒風溜進脖頸,她打了個寒顫,卻還是沒有合上窗戶,聽着屋外聲勢浩大的倒計時。
零點時,一片狂歡,歡呼聲好似要響遍整個江城。雲一瑤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室外的人潮,輕聲說了句,“新年快樂。”
好似回應。
很快,她再度開口,倦怠的面容上挂着淺淺的笑。
“新年快樂,彭會卿。”
然後,再次投入到無止境的刷題中去。
過年那幾天,自然是要給家教老師假期的,沒有老師給她講課分析,雲一瑤索性就自己刷真題。
偌大的書桌被試卷整個鋪滿,寫完的稿紙被她習慣性地揉成團,落了一地。
雲一哲進來給她送果盤和牛奶時,簡直就是在夾縫中艱難行走,“喲,咱家這小公主出息了,怎麽?還要再拿個狀元回來。”
她連續好幾天都待在房間裏刷題,實在累了就去庭院散步,适當放空。在那些靜谧無聲的黑夜裏,只能聽到筆觸在稿紙上的沙沙聲,以及翻動試卷時發出嘩啦啦的動靜。
聽到雲一哲的玩笑話時,雲一瑤內心毫無波瀾,仍舊低頭寫着卷子,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專注。
雲一哲掃了眼桌上的計時器,知道她是在計時,便也不再出聲打擾,他走到沙發上坐下,阖眼養了會兒精神,瞥了眼計時器,見上面還有半個鐘頭左右的時間,他索性讓助理把工作室複工開會時會用到的文件發過來。
時間還有十多分鐘的時候,雲一瑤擡頭關了計時器,對了下答案,得知自己閱讀全對後,欣慰地笑出聲來。
英語算是她最拿手的科目,畢竟從小就學。小時候雲翳帶他們到香港定居過一段時間,曾給她請過外教。
雲一哲适時擡頭,闊步朝她走去,他将書桌上攤開的試卷撇到一邊,把托盤放到她面前,面上是少有的肅然。
他搬了個椅子坐在她對面,刮了下眉心,“小公主,哥哥呢,得跟你談談。”
雲一瑤往嘴裏放了顆車厘子,“那談個五分鐘的吧,我還有套理綜卷沒刷呢。”
他就這麽看着她,唇齒開開合合,似是躊躇似是斟酌,他本就不是個擅于談心的人,少有的幾次也是散漫玩笑的語氣。
“你最近的表現太過反常,爸媽都很擔心你,尤其是媽。瑤瑤,你自己也清楚你從小就不是個愛學習的性子,突然這麽發憤圖強總該有個緣由不是。”
雲一瑤笑出聲來,疲憊的眼睛閃了閃,“我知道你去問了何以随,也能理解你這麽做是因為關心我,更慶幸你尊重我的隐私所以沒有去調查他。哥哥,你記得我小時候很喜歡的那只玩具熊嗎?”
他當然記得。
只是她這話題跨得有些快。
“那個玩具熊被我弄壞了,後來媽媽又給我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可我卻怎麽也喜歡不起來。”
好些天沒開口說那麽多話了,雲一瑤喝了口牛奶潤嗓子,“因為我這個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是一輩子的事,喜歡芭蕾是,喜歡那個男生也是。”
“他是一個很好很優秀的人,有時候真的特別感謝有你們,因為你們的存在,讓我擁有了很多很多的愛,從而才有了敢于愛人的勇氣。”
說到這裏,雲一瑤像是想到了什麽,眉眼彎彎,倦怠的面容上滿是笑意,“哥哥,我這麽努力的學習不僅是因為我和他有個頂峰相見的約定,更是因為我想證明自己,想證明雲一瑤值得受人稱贊的地方絕對不僅限于舞蹈。”
“讓雲一瑤閃閃發光的絕不僅限于天賦,還有努力。”
她不在意別人怎麽說,不在意別人背地裏議論她仗着家境背景得天獨厚,因為這些都是事實。
只是,她也會想成為何以随那樣的人。
她只是執拗地想向自己證明一件事:除去家族光環的加持,除去雲一瑤這個頭銜,她仍會光芒萬丈。
而高考,是目前最近的一條捷徑。
雲一哲後來為此後悔過無數次,如果他沒有那麽尊重雲一瑤的隐私呢?如果他沒有過分顧忌雲一瑤的感受呢?如果他還是隧自己心意去查了那個男生呢?
這樣的話,那個小公主是不是就不會背井離鄉那麽多年。
*
這個春節,和往年并沒有太多不同,雲一瑤收到了很多紅包和新年禮物。
唯一特殊的,是何以随親自帶來的那份新年禮物。
理綜和數學的全套複習筆記。
以及,一張新年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