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少年
少年
剛下過一場雨,操場上地面潮濕,跑道上有的地方被水灌了進去,脹鼓鼓的,踩上去柔軟得很。
徐紫檸一手拿着個撿垃圾的長木夾子,一手提着一個袋子。
今天輪到她和另外一個女生去操場值日,就是每天晚上大課間要去操場上清理地面上遺留的垃圾。
另外那個女生剛好請了假,于是偌大的操場,全都該她去收拾,要是無意中被校領導檢查到垃圾沒有打理幹淨,則會在下周一升旗的時候做全校通報。
自己的事情當然得做好,肯定不能因為一己之力讓整個班級蒙羞。
此時此刻,一陣冷風吹來,地上有個鐵皮罐子,表面光滑,她夾了好幾次都沒夾起來。
突然一道身影過來,她感受到自己被一股溫暖的氣息所靠近。
那人将那罐子夾起,扔進了自己手裏的袋子裏。
她嘴裏呼出一口熱氣,額前有幾縷碎發,驀地回頭,顯得整個人有一種破碎的朦胧感。
月光下,少女肌膚泛着銀白的光,殷紅的唇瓣微微張合:“你……怎麽來了?”
周致洋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垂眸看向前方地面,并沒有回答她剛才提及的問題:“我看這邊,你去那邊吧。”
這邊是操場整塊寬闊的區域,那邊是打羽毛球的場地,比起來要小得多。
“還不快去。”
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了。
徐紫檸點頭,然後走去了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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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轉身會看向那個在點點昏黃燈光下的少年,他步伐穩健,身形颀長,很快就從一邊走到了另一邊。
她舒口氣,心想今晚要不是他來幫忙,恐怕自己上課都來不及回去了。
下晚自習的時候,徐紫檸起身對着周致洋道了謝,可是想到明天還要早些起來去操場再撿一遍,心裏還是有些苦楚,本想着另一個住校的同學早上能夠去幫忙看下,誰知道恰恰請假還離了校。
“明天不用早來。”
她頓足,轉身道:“嗯?”
“每天我都會去鍛煉,順手之勞。”
徐紫檸被李小娜拉着,她咋咋呼呼回道:“那可太好了,紫檸明天就可以多睡一個小時了是吧?”
“也就一個小時,沒關系的。”
他驀地站起來,直直地垂眸盯着她:“徐紫檸,沒見過你這麽不識好歹的人。”
“好,那就麻煩你這位菩薩心腸的同學了。”
說完,她拉着李小娜轉身離去,嘴裏嘟囔了一句:“現在什麽社會了,怎麽還存在這麽奇怪的人!”
“林子很大,當然什麽鳥都有嘛,你看看張胖子,不也神經一個!不過,我倒是覺得,周致洋有時候還挺有氣質的,長得那麽好看,對女生還那麽溫柔,哦不對,是只對你那麽溫柔。”
“小娜,你居然說他溫柔?”
走校的同學熙熙攘攘地湧向校門去,如一群脫網的魚,路燈的光将黑暗驅退,每個人的影子都被拉得斜斜長長的,最後分不清誰是誰的影子,都彙在了一處。
“他只不過是這樣的人而已,獨斷專行。”
“那你會喜歡這樣的人嗎?”
她撅着嘴帶着驚愕的表情看向李小娜,然後帶着一絲戲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很誇張一般直接痛快道:“我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
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只聽得見一道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喂,洋哥,你倒是走慢些啊,兄弟們都快跟不上了!”
只見周致洋邁着腿從徐紫檸身旁擦肩而過,差點将她撞到,他表情比這寒冬還更冷,像一塊冰,目光帶着股銳利,額頭微微擰起,僅僅擡頭瞥見他一眼,她居然有些小心虛作祟。
在其身後,是一幫男生跟随在張揚身側,他還在不斷追随着周致洋的步伐。
“你們這是……”
李小娜拉了拉胖子好奇問道。
“哦,今天是洋哥生日,我們夥兒出去給他過生來着,明明剛剛還好好的,這不知道一下子怎麽了,突然間就這樣了……”
原來是他生日。
難不怪今天來找周致洋的人就沒斷過,而且桌面上還放着一堆的禮物,以他的好人緣,這種場面徐紫檸本就見怪不怪了,可是居然沒想到,今天他過生。
少女擡眸凝望着前面少年急匆匆走路的背影,身影穿過大門,走向一旁便消失在了視線裏。
她垂眸,悠悠呼出一口氣,将下巴埋進那純藍色羊絨的圍巾裏。
第二天,徐紫檸還是照着往常上學的時間去上課,剛走進教室,就覺得氣氛有些壓抑。
“紫檸,你終于來了!剛剛出事兒了!”
她當下背包,“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周致洋在操場上跟人打起來了,聽說被人拿石頭敲了頭流了很多血,救護車都來了,張揚陪護着去醫院了。”
“怎麽就跟人打起來了?”
“好像是那人在操場上随意丢垃圾剛好被他看見了,肯定是因為這事兒才打架的。”
李小娜瞄她一眼,輕言輕語道:“他不是今早要幫你去操場值日嗎?”
徐紫檸着急地跑出了教室,想去辦公室找唐波了解事情經過,可是他不在,聽說也跟着一起去醫院了,她頓時覺得心裏一陣失落和焦急,看來他這次受傷挺嚴重的。
要是因為幫她值日出了這等意外,那她也有責任。
後來她從隔壁辦公室的英語老師口中才得知了操場上發生的經過,真的就是周致洋讓扔垃圾的同學将垃圾撿起來,結果那男生也不是省油的燈,屬于混社會的,不願意配合,三言兩語兩個人就打起來了,那男生打不過周致洋,便抓起牆角的石頭趁着他不注意的時候砸他腦門上了。
徐紫檸連忙讓老師幫忙寫了條子,李小娜也跟着一起陪她出了校去醫院看周致洋。
畢竟這事兒也算是由她而起,所以讓她若無其事地還坐在教室裏上課那是不可能的。
一路上,她都咬着牙沉默不語,李小娜也沒看到過她這般嚴肅地神色。
都怪自己,如果不是她偷懶,便不會讓他去操場代自己值日,也就不會遇見那個不講道理的男同學,也就不會有争執了。
這一切責任都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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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人影幢幢,她們找到周致洋病房的時候他才做好手術出來,由于打了麻藥,現在還在昏迷。
張揚和唐波守在病房門口,也都心思有些沉重。
“老師,周致洋情況嚴重嗎?”
唐波嘆氣一聲兒:“具體還要做更詳細的檢查。”
張揚坐在一旁垂着頭,無精打采,不想說話,這也是第一次讓人看見他傷心難語的模樣。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受傷。”
“不是老師說你,紫檸啊這個值日都是每個人輪流的,你怎麽可以讓別人去幫你做這件事呢?”
李小娜見她并不願意解釋什麽,于是說道:“是周致洋主動要幫紫檸的,說是早上都會去操場鍛煉,順手之勞而已。”
“什麽鍛煉!洋哥從來就沒這個習慣。”
張揚有些埋怨地開口道。
徐紫檸這才明白,原來他就是單純想要幫她而已,什麽鍛煉都是幌子。
但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還要想方設法找個像樣的借口?
是不是自己平時确實對他太不近人情了……
“你們就都先回去吧,待會兒周致洋家人就來了,這裏沒必要這麽多人。”
“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裏照顧洋哥。”
“我也不回去!”
“紫檸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
三個人倔強地杵在原地,都不願意走。
“你們三個啊!在這裏等着又有什麽用呢?要以學業為重!”
唐波邊說邊看着三人,仿佛沒人肯聽他的話,只好無奈搖頭:“算了,對牛彈琴吶。”
半個小時後,周致洋的父親周崇光就趕到了,大家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周父的尊容,傳說中的房産大亨氣概不俗。
可是周致洋對外界這些傳聞從來都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就連張揚也不是很清楚,也都是揣測的,因為他親眼看到過一個開着邁巴赫的中年男人親自來接他回家,并喊周致洋叫少爺。
這麽一看,果不其然。
就算周父不是房産大亨,那也應該是其他行業的大亨,渾身都是金錢氣息,徐紫檸感覺這跟自己父親在公司裏的狀态差不多,只不過他在家裏從來不這樣,都是很休閑随意的。
周崇光身旁跟着一個漂亮大氣踩着細高跟的女秘書還有一個文質彬彬一臉端莊的男随從。
他二話沒說,第一時間便給自己兒子轉了院,去了一家極其高大尚的私人醫院,住進了VIP病房。
唐波不願意再跟着折騰了,而且學校有事,便硬是拉着李小娜和張揚給回去了。
窗外斜陽西下,冬日裏的暖陽開的晚,消散得快。
周崇光跟徐紫檸坐在偌大的病房內,他站在窗戶邊,回眸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将才抽了一兩口的煙給掐滅了。
“你是他同桌?”
男人拍了拍衣服,便走到沙發上坐下,打量着面前這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少女。
“嗯。”
她點點頭。
面前這個人的聲音仿佛不容置喙般嚴肅。
“致洋向來行為放蕩,缺乏管束,應該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
“學校的事情我剛剛都聽唐老師說了,這混小子,居然還會幫女同學值日。”
他讪讪笑了笑,真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床上少年的眉頭顯然皺了皺,繼而嘴唇微扯,嘴裏輕“啧”了一聲。
醫生見他醒了,又急急忙忙進來做檢查,不得不說,這裏條件要比剛才醫院好得多,專業且舒适。
檢查完了,終于也安靜下來了。
周致洋半躺在床上,看着徐紫檸:“你怎麽在這裏?”
“人家女同學是專門來看你的,而且還很擔心你。”
看着平日裏桀骜不馴的人如今頭上一片紅腫,說話的聲音都帶着沙啞和無力,竟這般憔悴。
徐紫檸瞳孔裏頓時有些濕潤,她将頭給遮掩地偏了過去:“對不起。”
“換作是你,也會去制止的,你沒有做錯什麽。”
周崇光手機響了,他便推門出了病房接聽。
房間裏頓時又陷入一陣沉寂。
良久,她才又轉頭直視他,身子做得端正,在敞亮的沙發上顯得有些不自在,臉小小巧巧的,脖子又長又細,就像一直剛剛受了驚擾的白天鵝。
“周致洋,你為什麽要幫我?”
少女直白的聲音回蕩在空間裏。
他從始至終都凝望着她,沒想到會遭遇意外,他也沒有想要在操場上挑起事端,那人用石頭砸他也是趁其不備。
他看出了此時此刻她的自責。
“就想讓你多睡會兒。”
她怔了怔,繼而回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寧願少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