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成年

成年

期末考試結束就是寒假，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

此時的深西城，寒冷蕭瑟，陰雨天氣總是霧蒙蒙的，窗外綠植都像不經意間被罩上了一層深色的質感。

已經是正午了，廳內的大燈有些晃眼睛，周曉蝶端着兩杯咖啡，走到沙發旁，放下一杯在周致洋跟前，開口道：“哥，今年你又不打算回去嗎？”

她掃視周圍，冷冷清清，應該說這個不大不小的別墅就是周致洋在深西城內的家。

“過年你都是一個人呆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呢？”

周致洋雙腿靠在茶幾上，擡眼，喝了口咖啡道：“一個人也總比回到那裏強。”

“哥，今年我們一起回去吧，就是吃頓年夜飯而已”她頓了頓再小心試探道：“媽已經走了那麽多年了，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如今這樣，再說爸這些年身體也不怎麽好，前陣子剛動完一個手術。”

話被打斷，他皺了皺眉，不耐煩道：“他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系。”

周曉蝶僵住了，嘆口氣，也不打算往下說了。

他自己也停頓了半晌，然後将平板放下，平複下心情望着自己妹妹柔和些道：“曉蝶，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哥不好，讓你失望了，你想說什麽就說吧，今天一次性把話說出來，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這是給她機會還是想要永遠回避這個問題呢？

“哥，媽媽走了，其實那也是個意外，這是我們和父親只見無法跨越的橫溝，只是我們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從小到大将全部的責任推給了爸爸……這麽多年你也看到了，爸一直都沒有和蔡殊結婚，也沒有要小孩，更沒有給她任何東西，她就只是陪伴在他身邊。”

“呵。”

周致洋抖抖長腿，不想再聽了：“跟着周家吃好喝好什麽也不愁，她還不是享福了。”

“可是我們不能一直這樣逃避下去啊，人活着，要往前走，我們已經失去過一次了，難道還要失去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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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比認真，眼底漸漸濕潤起來：“哥，無論我們怎麽逃避，他都是我們的父親啊。”

他看着她，久久不能平息。

自己妹妹有時候比他還要固執，甚至在外人看來更為嬌貴冷漠，她能說出這麽一翻肺腑之言，想必自己都說服了自己很久。

“哥，我們一起回家過年吧。”

寬闊的陽臺上冷風席卷，吹動一旁的窗簾瑟瑟作響，周致洋走過去，懶散地從兜裏抽出一根煙點燃，他夾着煙深深吸一口氣，猩紅的一點火光飄出煙霧，看不清他的神色，恍惚間仿佛驟然飄出了無數惆悵又矛盾的思緒。

良久，他才将煙頭撚滅，回過身去，對着她擠出一個笑容來：“好。”

周曉蝶很是激動：“真的嗎？”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她歡欣鼓舞，滿臉笑容帶着淚光。

周致洋重新歸位躺下，見她高興了好一陣兒才又開口：“曉蝶，既然我答應了你這件事，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一句實話。”

“你想聽什麽話，我都告訴你，哥你和我向來沒有秘密的，不是嗎？”

他捂唇笑笑：“照片的事情，是不是你散播的？”

空氣一瞬間靜默了許久。

周曉蝶木讷地站起來又坐下，随及點頭，淡淡發出一個“嗯”字。

“你怎麽知道是我？”

“從照片的角度來看，就是洗手間出來偏移一點的方向，那個時間點，你應該從裏面出來了。”

她捏着手指解釋道：“剛開始我只覺得照片好看，本想着直接發給你……但是我想着或許可以作為催化劑，拉進你和她之間的距離，可是最終沒想到……”

周致洋：“沒想到她居然和紀煕川真的在一起了……”

那天他鼓起卑微許久的勇氣，終于向她委婉地告了白，卻沒想到，卻将她徹底推進了紀煕川的懷抱，兩個人這麽快就确認了關系。

他再一次被當成了一個笑話吧。

周曉蝶憤憤不平：“哥，你為她做了那麽多，她居然還是義無反顧選擇了紀煕川，她當真就沒有心嗎？”

周致洋深吸口氣，黯然而冷漠：“以後別做這樣的事情了。”

他拾起平板重新開始投入游戲。

此時風帶來了冷雨，天地覺然起了層冰霜一般刺骨。

周曉蝶起身去關緊窗戶：“還冷嗎？”

周致洋說：“不冷。”

怎麽可能不冷。

只不過還有一種冷更早镌刻入了骨罷了。

-

除夕夜，周致洋說到做到和周曉蝶一起回了家，只不過到的時候有些晚，天已經黑了。

無比寬敞的庭院，這麽長時間沒回來，還是和當初并無二異。

進到裏面，滿滿一桌子熱菜都已經擺在了桌面，周崇光很是高興，首先就喝了杯酒暖身子，周圍并不見旁的人。

周曉蝶入了座，寂靜的大廳裏只有電視播放的音響，一時間三個人坐在桌上，隔着距離，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咬咬唇，還是開口問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指的就是蔡殊。

“今天就我們三個，沒其他人。”

周崇光避重就輕，也不多做解釋，他不想提起這個名字打擾久違的團聚。

這是個無法啓唇的禁區。

“吃菜，嘗嘗這些菜合不合胃口。”

電視裏的音樂喜慶又熱鬧。

窗外張燈結彩，一片火紅。

“哥，多吃菜。”

周致洋顯然沒什麽胃口，只是夾了些面前的菜來吃，然後就一個勁地喝起酒來，也不看旁邊一眼，好像只是來敷衍地吃頓飯而已。

屋內很暖和，一切都剛剛好，唯獨人心隔肚皮，怎麽都覺得不夠親近。

周崇光向來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便也不着急給他說話，而是問了周曉蝶很多的問題，在北榆過得怎麽樣、在學校還适應嗎……

周曉蝶也都淡淡做着回應，偶爾僵硬地彎唇，過了很久才稍微放松了些。

回到家裏，她也有些不自在，因為這個家仿佛少了母親就空了許多，還帶着一種童年伊始難以言喻的沉重。

當初就是在這裏，母親撞見了醉酒的父親跟別的女人親熱，她才會不知所措地跑出去，才會出了那場悲憫的車禍。

這是無法愈合的傷痛。

時間只是會讓它結痂，但是卻一輩子也抹除不掉。

“爸，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

周曉蝶說：“還是少喝點酒。”

周崇光點頭：“好，我女兒的話自然是要聽的。”

繼而才又看向周致洋：“兒子，你最近怎麽樣？”

周致洋抿了口酒，語氣很生疏：“挺好。”

周崇光又想起來他高中時候被人敲磚頭住院的事，又問道：“還和那個女孩子有聯系嗎？”

周致洋終于看向他，眼神亮了幾秒又暗沉下去。

他還補充了句：“就是在醫院那個女孩子，雖然只見了她一面，但是挺不錯的，要把握住機會。”

周致洋将空了的酒杯倒滿，端着舉過去：“新年快樂。”

然後一口就悶了下去。

也許冬天就該配濃烈的酒。

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吃完飯便去客廳坐着。

茶幾上擺放着各種水果和甜點還有小吃，周崇光邊看着節目一邊說着話，更像是自言自語。

過了一會兒，周致洋起身要走。

周崇光說：“這麽快就走了？外面那麽冷就別出去了，今晚就在家裏睡吧。”

他擡頭厭惡地環視周圍，發現旁邊房間門縫微微打開，裏面還有些許白光乍現，蔡殊應該一直都在裏面。

“不了。”

-

禦苑別府內，一串串火紅的燈籠點亮着。

徐紫檸和父母剛包好餃子，将桌面順幹淨。

李杭英在将廚房裏的熱菜和湯端出來，由于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都決定在茶幾上用餐。

此時，徐紫檸手機響了起來，見到是紀煕川打來的，她便十分甜蜜地接了起來：“喂。”

“來陽臺上。”

“陽臺？”

她踱步過去，打開落地窗的門。

紀煕川說：“往下看。”

一低頭，便看見了紀煕川站在那裏。

“你怎麽回來了！”

欣喜若狂道：“你快進來吧，外面太冷了。”

“送你個禮物。”

紀煕川拿出打火機，将身後的煙花點燃，一瞬間朵朵星火沖上雲霄炸開，綻放出絢爛的花。

這般聲響也将屋內的人都吸引出來了。

李杭英一見是紀煕川，笑着打招呼：“喲，煕川居然回來了。”

徐偉然則是想到了紀柏奇，正想打電話過去，門這時候被敲響了，他走過去打開，見到正是紀柏奇，拍了下他肩膀道：“偷偷摸摸回來也不打聲招呼。”

“這不是剛一趕到就過來了。”

徐偉然：“來的好不如來的巧，你瞧瞧活兒都是我們做的，你們來只管吃喝。”

廚房裏冒起了熱煙，是餃子蒸熟了。

煙花放完，徐紫檸打開門風一般地跑了出去，将紀煕川給迎上來：“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浪漫了？”

她小臉還紅撲撲的。

紀煕川揉揉她的腦袋：“我是一如既往。”

她咧嘴笑了笑，摸了摸他冰冷的手然後送到嘴邊吹了吹熱氣捂了捂：“走吧，太冷了進屋去，我剛包了很多餃子呢，反正你指着醜的挑，那就是我包的。”

“還挺自信。”

“當然了，我包的餃子獨一無二，難道你不想吃嗎？”

站在門口，紀煕川突然頓足将她攬入懷中，繼而掏出一枚戒指，戴在了她手指上，不大不小尺寸剛好。

徐紫檸看着璀璨的戒指如同星光，笑靥如花：“這是？”

情侶戒指。

紀煕川說：“明知故問。”

她踮起腳親吻了他的臉蛋：“終于不是塑料的了。”

他彎唇一笑，假裝沒聽明白。

徐紫檸揚了揚手指，越看越喜歡，傲嬌道：“想當初某個人五六歲的時候就拿戒指套我手上了，說着非我不娶呢。”

“某個人還吵着說非我不嫁。”

李杭英剎那間推開門見到兩個孩子正站在門口扭捏作态有些不明所以，捂着胸口吓了一大跳：“這麽冷還待在門口做什麽，快進來。”

“……”

徐偉然舉起酒杯吆喝道：“來來來，大家一起來幹一杯，新年快樂，萬事如意，祝我們都平安順遂！”

紀柏奇：“新年新氣象，祝檸檸越來越漂亮，煕川越來越優秀。”

李杭英打趣道：“說這些，我們檸檸已經是最漂亮的了，再美我這個做媽媽的可就放不下心了哈，還有人家煕川，本身就是天才一枚了，再優秀的話，豈不是讓別人都沒法活了，是不是。”

徐紫檸首先第一個捧場：“是！就是！媽媽說得非常對。”

徐偉然：“這孩子！”

大夥兒一同幹了一杯再坐下，喝着熱酒聊着天，氣氛十分融洽。

李杭英盯着電視節目看，目不轉睛，偶爾被演的小品逗樂，笑得前仰後合。

吃飽了東西，徐紫檸則跟紀煕川窩在一處，聊着天打着游戲。

“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是這麽菜。”

“我怎麽菜了，你睜大眼睛瞧瞧，我段位都比你高。”

徐紫檸趾高氣揚地說道。

紀煕川笑笑不說話。

匹配了五場游戲，贏了一把，把她激動地張牙舞爪，結果沒坐穩，一個踉跄就跌到了他的身上去。

旁邊紀柏奇和徐偉然喝着酒有着說不完的話題，從工作聊到生活，扯來扯去。

電視的音樂聲入耳，祥和歡樂。

徐紫檸擡眸看向紀煕川清澈的雙眼，臉蛋兒紅撲撲的，忍不住笑着抱緊了他，有些害羞又很是想要聞他身上那股淡然的香氣。

李杭英剛好扭頭就看見兩個孩子親密擁抱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道：“檸檸，你在幹嘛呢？”

話音剛落，所有人視線都好奇地探視過去。

徐紫檸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将身子坐直。

徐偉然下話了：“你們倆坐過來。”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紀柏奇問道：“你們剛剛抱在一起，難道是……”

徐紫檸爽快地牽起紀煕川的手，極為大方地曬出二人的情侶戒指，很是洋洋得意道：“爸媽，還有叔叔，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兒，我和煕川在一起了，他現在是我名正言順的男朋友。”

紀煕川點頭承認。

三個大人面面相觑，良久才噗嗤笑出了聲來。

紀柏奇首先對這件事情做出了回應：“在一起好，在一起好，你們打小就般配，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說到這，看着眼前平常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兒子，他莫名有些哽咽：“我們家煕川從小就性子冷淡，幸好遇見了檸檸，要不然他……”

“當然，這也都怪我，沒有好好照顧他。”

徐偉然寬慰道：“檸檸也挺幸運，從小都被煕川護着，都是相互的。”

“要我說啊還是倆孩子的媽有緣分，促成了這段姻緣。”

提到倆孩子的“媽”，難免讓人想到了趙君茹，李杭英便很機智地扯開了話題：“你們啊在一起，我們做父母的都同意，但是……你們年級還小，談戀愛可以，凡事還是要掌握分寸的，是不是啊煕川？”

紀柏奇連忙打斷道：“掌握什麽分寸，該怎麽就怎麽，我們又不是旁的家庭，他們倆又不是剛認識，知根知底的沒什麽好怕的。”

“話也是這麽說沒錯，但是目前還是要以學業為重，為以後出社會打下根基。”

李杭英十分嚴肅，不肯讓步：“兩個人在一起，要享受談戀愛的甜蜜，不要……不要進展太快。”

紀柏奇說：“打什麽根基啊？我們這條件還需要打什麽根基？飯碗這麽大，還養不起兩個兔崽子，再加幾個我們都沒問題，是吧老徐？”

徐偉然被李杭英的冷眼一瞥，便立馬打着圓場：“你們的見解都是對的。”

“……”

李杭英再說：“飯碗再大，也要有能力接起來啊，所以說重心還是該在學習上。”

徐偉然：“這個我倒是不擔心，飯碗再大，人家煕川都能接得很好，畢竟能力就在那兒擺着。”

“當然了，檸檸媽說得也沒錯，要享受戀愛的過程。”

“……”

徐紫檸捏着紀煕川的手，聽得十分尴尬，看了看他。

這不是在談戀愛嗎？

搞得像是在商量結婚一樣。

紀煕川扯唇笑着，同樣一臉無奈。

李杭英：“檸檸，你覺得呢？”

“啊？我覺得你們都說的對，但是我以後肯定是會有自己的事業，我會自己賺錢的，不會當家庭主婦。”

“……”

再一次衆人陷入尴尬的局面。

李杭英臉都快要紅了：“咳咳……你想得還挺遠。”

徐紫檸反問道：“啊……你們剛剛不是在說這些事情嗎？”

“……”

紀柏奇反應過來立馬點頭：“對對對，是的，我非常尊重檸檸的想法。”

徐紫檸笑了笑：“反正我不會讓煕川這麽辛苦的，再說了當家庭主婦多無聊啊，我覺得還是要有自己事情做，這個不分男女，都應該獨立自主。”

徐偉然跟紀柏奇契合地幹杯：“說得好。”

李杭英不樂意了：“當家庭主婦怎麽了？誰說一定會無聊的。”

“你是現在還不懂，等以後有了孩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徐紫檸乖乖點頭：“嗯，媽教育的是，非常好，為了避免你無聊，我以後絕對會把孩子交給你帶的。”

“……”

“嘿！這臭孩子！越說越得勁了！”

大夥兒都笑了。

紀煕川默默湊到徐紫檸耳朵邊上小聲道：“未來都計劃好了？”

“……”

她啞口無言，只有抿唇瞪向他，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