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暗聲(修)

暗聲(修)

很多年後,徐野也沒有找到“機會”跟周然算這筆“賬”,到後來,他與周然之間如何,諸事種種,對他來說,也不再重要了。

但他還記得飯桌上的那個故事,它隐含着的某種可能:都說性格決定命運,又何嘗不是命運塑造了性格呢。

#

除夕。

吃完年夜飯,長輩們一如既往地分發壓歲錢:“來來來,一人一個,新年伊始要壓祟,來年就平平安安,萬事如意。”

正是知道萬事總難順遂,才喜歡讨個好彩頭。

正月初一,親戚之間也要開始走動串門。為外婆說今天要迎親戚,要早起把該辦的事忙完才不至于客人來了自己沒法招待,顯得很失禮。

徐野和于圓早早就起了床。外婆早就已經收拾齊整了,正站在春臺前擦拭神像。見了姐弟倆,讓他們趕緊洗漱,說今天要去給外公掃墓。

等磕頭燒紙上香一幹事情忙完,正要回去,就聽見三嬸隔老遠在喊他們。

劉家阿婆就葬在對面山坡,三嬸一家今天按舊循開車從街上到這兒來掃墓。一見着劉成,于圓就忍不住要“心力交瘁”。果不其然,劉成見了于圓甚是殷勤,不消說一陣噓寒問暖的,還一個勁兒地邀請外婆一家子到他家坐坐。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這事也不好明說。三嬸更是熱情,那架勢,恨不得把于圓捆了拎回去。

“姐,你不是和周然約好了讓他教你操作那什麽模型數據軟件嗎?”徐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東西,為了把于圓拉出火海,他也只能拿周然擋刀。

不出所料,劉成和三嬸很快轉移了注意力,疑惑地問:“周然?你們院子裏一起長大的那個?他不是好幾年都沒有回來了嗎?”

于圓心領神會,飛快地回答:“對,他今年暑假就回來了,我們大學都離得很近呢。我也确實已經跟他約好了,真是不湊巧。”

劉成聽了控制不住地臭着一張臉,他從小就不喜歡周然,每次都被拿來打壓教育他,是他最讨厭的“別人家的孩子”,仗着有一張讨小姑娘喜歡的臉,一副“溫吞”的性子,成天跟于圓還有徐野這個小屁孩混在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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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沒事,我們家今年正準備要把奶奶那間舊屋子給收拾了賣出去,過幾天就要來辦這事兒了,到時候大家可以一起聚聚。”

又來了。徐野無言。

回家大概也是晌午時候了,幾個親戚來串門,大人們聊天年輕人一概不喜歡湊熱鬧,徐野徑自溜出去找周然,本以為要碰見鄭玉英,結果卻壓根兒沒見着對方。

“我媽今天早上起來,說要回外婆家看看,我爸要跟着去她也不讓。”周然撒了一把米,看着雞群搶食,“最近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問也不說,我爸從來就忙工作,很少注意得到她。”

十幾只雞撲騰着奔來啄去,周然盯着亂哄哄的雞群居然很輕松地說道:“反正他從來也注意不到誰,每次都只會在問題已經發生之後才想起來‘聊表心意’。”

徐野被他這樣子弄得有些不安起來,周然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他一直覺得周然是一個情緒很穩定,或者說,看起來是個沒什麽情緒,也沒什麽脾氣的人。你跟他才接觸覺得這人挺好的,溫溫柔柔,做事也細膩體貼,時間久了,連徐野也覺得周然有點子“空”,摸不着也看不清,今天這話怎麽品都帶着些意味深長。

好在周然很快恢複了以往的樣子,直接略過剛才的話題,談起了其他的事。

他們回到院子的時候,裏面烏泱泱坐了一群人。

周爺爺周奶奶見兒媳不在,怕出了什麽變故,問兒子卻是說起來就不耐煩的語氣,只好悄悄問孫子。

“小然,你媽媽去哪兒了?怎麽一大早就不見她?”

“說是回外婆家去了。”

這對周奶奶來說可不是個什麽好的信號,一聲不吭就跑回娘家,在村子裏通常都是家庭變故發生的前奏。

周爺爺當即問道:“是不是你爸爸又把家裏的錢拿出去随便借親戚了?以前為這事兒鬧過多少次?怎麽還不聽呢?”

說着,周爺爺就轉去诘責兒子的不是,周建鵬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惡聲惡氣地:“您操心這些幹什麽?沒影的事兒。別管她,老是動不動就使性子!”

老人見此,不好再插手兩口子的私事,只好作罷。

于圓大概是因為劉成的事感到心煩,心不在焉的,連一個親戚問她話也沒聽見。

那個親戚見她不回應,又着重語氣重複了一遍:“小圓,問你話吶,找男朋友沒?我這兒有個人可以給你介紹認識一下。”

“不用,我現在不想。”于圓向來厭煩這些人越界來“關心”她的感情生活,如今向文堯和劉成的事正絞成一團麻線,翻來覆去扯不清,這邊還沒理幹淨,那邊就跟着扭上來,果斷拒絕。

那人熟知她的脾性,也沒當回事,繼續勸說:“你也二十出頭了,該考慮考慮啦,你一個女孩子現在不找以後就不好找了,說出去人家都要說閑話的。”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于圓生平最恨有人拿這些陳規舊約說事,一下子跟對方嗆起聲來:“我女孩子怎麽了,我想找就找不想找就不找,我犯誰家天規了?”

這話委實不客氣,那人自覺丢了面子,羞惱起來:“你個姑娘家家的怎麽這樣說話,完全沒有小輩該有的樣子。”

衆人見了都趕緊勸,說大過年的不要鬧火。于冬要拉于圓進屋,她死活不肯,看樣子非要說個清楚才罷手,徐野和周然趕緊過去止住她。

于圓進了屋也沒能平息怒火,于冬也數落她:“你不喜歡聽這些,就把她當空氣,走開就行了,何必犯得着跟她動氣呢?”見她愛理不理的,徐野忙上前讓他媽媽先出去,讓于圓平靜下來再說。于冬看了她一眼,只好出去了。

屋子裏,于圓還在一邊兀自生氣,徐野默默站在一邊,周然卻直接開口問她:“你不是和向文堯在談戀愛嗎?要是嫌他們煩直接堵住他們的嘴就行。”

于圓倏地看向了徐野,面對對方無聲的質問,徐野馬上否認:“我可什麽都沒說。”

她又看向周然,對方簡潔了地直擊關鍵:“上次你表演的太誇張了,我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她滿肚子的怒火一下子洩了個幹淨:“早說啊你,我還裝着憋着沒有事的樣子那麽久。”

“姐,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你在談戀愛啊?”趁于圓消氣,徐野忍不住好奇心問。

“現在就是談戀愛,還沒個定數呢,等以後确定了再說也不遲,不然天天問,分手了還問很尴尬的。”

“那你們現在……”

“以後再看着說吧。”于圓收了話尾,結束了這場對話。

事情很快到了轉機。

劉成一家果然沒多久就來收拾舊房。劉成還記着上次的話,一見着面就說要聚一聚。

徐野怕于圓又冒火,找借口推辭,奈何對方決心已定,拉着徐野的胳膊怎麽也不撒手。

周然自如地拂開他的手,神色自若:“不好意思,今天真的不湊巧。”劉成挑着眼看他:“學霸不會是看不起我們這些普通人吧?”他這句話夾槍帶棒的,很容易就能聽出來。

徐野察覺了對方的不懷好意,也不再太留情面:“沒什麽看不起看得起的,只有合不合得來。”

這話一出口,劉成臉色幾乎是驟變,周然橫身擋在了徐野身前,于圓眼看不妙,幹脆抛了話:“今天确實有事,我男朋友要來,我們得去接他。”

“你別是騙我吧?”劉成有些拿不準了。

于圓沒回他,直接打了向文堯電話,問:“你到了沒有?”向文堯看樣子還在車上,背景音有些嘈雜:“快了,你們到了嗎?”

“就來。”于圓挂了電話,毫不避諱地看了劉成一眼。

對方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好放棄。臨走前還狠狠剜了徐野一眼,所有人都完全不把他虛張聲勢的樣子當回事,自覺沒趣,劉成只有灰溜溜地走遠。

“走吧,去接人。”于圓松了口氣。

徐野傻了眼:“他真的來了啊?你不是不想被知道嗎?你們不是吵架嗎?”

“他非要來,說想看看我。誰知道想幹嘛。”

…………

——————

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鋪天蓋地都是銀白,一條公路蜿蜒着伸入林中,樹尖上的葉子都已落盡,只剩光禿禿的樹桠和枝幹,天也似素淨得沒有色彩,襯得連太陽都顯出純澈來,只餘一點金百色的光邊,照得是四周了無生靈跡象,連破敗窄小的商鋪也關了門。

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向文堯下車面對這一幅景象,四周環望,一路茫茫雪,映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打了電話就等在下車路口等人來接。

于圓父母在外工作,很少能夠顧及到家人,也就想起來的時候打個電話慰問幾句。她怕自己走遠了外婆沒人照看。

可自己和父母都覺得雲江以及臨近的城市都不比自家好,就連工作條件,薪酬待遇也遠遠落後,更別說自己以後的升職希望了。

兩人為了這事鬧了有些陣子,前些天于圓連消息也不大回了,回也只是幾個冷淡的字,他也顧不得于圓要瞞着家裏人的事。他自己本來也不在意別人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只是于圓不想讓人知道。

不出意料的,周然見到他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只是以符合社交規則的方式問候了幾句,就沒再有什麽動作。向文堯知道這個人慣常這樣,周到妥帖只是外面的一層殼子,走個形式,很難會再進一步做什麽。

外婆見于圓突然領了個男生回來說是戀愛對象,吓得她趕緊問是不是因為跟親戚鬥氣才找個人過來。向文堯大大方方問了好,說清楚了事才讓她安了心。一幹長輩們拉着他噓寒問暖,倒也算融洽。

只是三嬸有些尴尬,劉成連表面功夫都不做,出來看了向文堯一眼,轉身就回屋。

————

屋後瓦檐下,因是後門,一向沒人來。徐野和周然坐在一塊躲清淨,免得好事者關心起他們的感情狀況來,周然倒是能得體應對,徐野可說不上來,他這個人,要是讓他睜眼說瞎話,只會藏頭露尾的破綻百出。

周然逗他:“幹脆直接攤牌算了。”

徐野睜大了眼:“你瘋了?現在就說,到時候還不得炸啊?”

“可我也想和向文堯一樣有個‘身份’呢。”

正到此處,有什麽東西好像踩到了碎石殘瓦,弄出動靜将兩人吓了一跳,以為是有人來了,結果一聲貓叫傳來,一只貓從屋後蹿出,踩着地就跑遠了。

虛驚一場,徐野也不和對方鬧了,覺得外面終究不如屋子裏安全,怕過路人聽見。

屋後又空下來,只餘斷草敗枝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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