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潛伏

潛伏

周然并沒有主動走過來。

徐野本來想視而不見，當作沒有看到對方直接走開，可是對方就那麽站在那兒，就那樣看着他，四遭都人來人往的，一個人被落在無人在意的一隅。

徐野還是心軟了，他做不到無視對方。

他擡腳向周然走過去，對方臉上居然顯出了少見的惶恐的神色，直到徐野站到他面前才敢在眼神上試探着靠近。

“你……吃了嗎？”周然斟酌了半天才問了這麽不鹹不淡一句話，如此傳統的問候方式倒是讓徐野有些忍俊不禁。

“你到底想說什麽直接說就行了。”徐野說道。

“剛剛那是你的室友嗎？”聲音有些沒有底，像高空中飄落的羽毛，半天也到不了底，晃蕩在空氣之中沒有依憑之物。

徐野知道對方在害怕什麽，也不想制造什麽不必要的誤會讓驟然憂慮，于是将阿東的事情全盤告訴了周然，看着對方神色漸緩，徐野才鄭重其事地說：“我之前說安靜幾天不是要分手，你其實不用這樣的。”

“我知道。我只是怕你生氣。”周然說道，“小野，你真的不知道我家的事情有多夾纏不清，我爸什麽也不管，在他心裏沒有人比自己更重要。我媽常年被他冷落慣了，為了他當初犧牲了自己很多，不願意回頭讓一切白費，只能緊緊抓着我讓自己得到點什麽 。”

聽完了周然解釋的話，徐野不禁蹙了蹙眉，他以為周父周母只是比較內斂不愛說笑，所以嚴肅，控制欲強，就和向文堯的精英父母一樣，不過是本着理智為孩子做最好的打算，可是通過周然的說辭才知道事情遠非那麽簡單。

看着周然臉上已經差不多好全的傷疤，徐野想了想，問：“你媽媽這次為什麽那麽激動，完全不像她平時的樣子？”

提起父母，周然就感到壓力和焦慮席卷而來，無奈道：“我媽說我爸因為我性取向的問題出軌了，大概是想再生一個孩子彌補我帶來的損失。”

周然說完還帶着譏諷的意味笑了笑：“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自私又虛僞。”

“那你媽媽怎麽辦？”

“他們的事我管不了，一直都這樣。我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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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現在只是個學生。”徐野想提醒周然。

“我讀大學沒要他們的錢，我自己申請的助學金貸款，現在在兼職打工，等工作了自己還。”

徐野沒想到看起來“溫順無害”，懂事體貼的周然內裏居然這麽決絕，絲毫不給父母再控制自己的機會，能夠用自己的力量去獲取底氣，讓他想起外婆家屋後的竹林，一根根直立着紮進土裏，随風“飒飒”，卻始終不倒。

周然就是這樣，外表清風霁月不染塵埃，看起來文弱的一推就倒，可實則很是堅韌。

“所以你別擔心，他們怎麽看待我的性取向我也不會妥協的。”周然再次向徐野證明自己的決心，希望能給對方一個保證。

“我不是擔心，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擔，兩個人在一起不應該就是平等互相扶持的麽？周然，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把我當成自己人，可以嗎？”

徐野難得這麽正經一回，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周然也笑了，對他說：“好。”

兩個人說開以後也就和好如初了，幾天的冷戰也最終落下了帷幕，又開始整日黏在一塊兒，心裏比之前也更加信任對方了。

——

可另一件事卻沒有很好發展。

于圓分手了。

這是繼和于圓上次見面三天後，徐野從舅舅那裏得到的消息。

自從向文堯寒假到彤雲見過家長後，于圓和他的事在親戚之間也不算什麽秘密了，外婆很快就把這件事正式地跟舅舅提了提，在傳統觀念上，一般見過家裏長輩就是差不多要定下來的意思。

舅舅向外婆和徐母詢問了一下向文堯的家庭背景和個人情況，覺得很滿意，對方家庭條件很不錯，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高知分子，雖然和雲江隔的比較遠，但是好在現在交通也便利，一來一回也不到一天的功夫。

關鍵是向文堯在A大上學，日後的前景也算可預料的好。

可問題就出在這兒，舅舅希望兩人趕緊定下來，勸于圓不要擔心外婆，自己會好好照看。

可于圓根本不相信父母的話，這麽多年來對方如何一直有目共睹，況且向文堯的父母并不是很滿意自己，還一直希望兩人可以在離家不遠的地段買房，說這樣日後可以大家庭小家庭兼顧。

本來僵持着，見于圓不點頭，向文堯父母就尋了個由頭将他叫回家，還有意無意地把他和自己帶的一個女學生撮合在一塊兒。

向文堯發現了父母的意圖直接表明了拒絕的意思，可對方卻說自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兩人交流交流，為向文堯日後深造借經驗。

這借口太爛了，完全沒有說服力。

于圓知道了很生氣，直接問向文堯他父母什麽意思，完全不把自己當回事。向文堯夾在中間難做，就說了一句“你要是順了他們的意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嗎？”

于圓就跟他提分手了。

恰逢舅舅來問于圓日後的打算，提到了向文堯的事，于圓就直接告訴家裏人，說兩人已經完了。

舅舅氣得直接在電話裏罵她不懂事沖動，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跟家裏商量，于圓嫌他煩，直接挂了電話，再打過去也不接了。

舅舅沒有辦法，電話就打到了徐野那裏，讓他勸勸于圓，不要放棄這麽好的對象。

徐野萬般無奈，舅舅又一直追問，只好約于圓出來談了這件事。知道自己父親找到了徐野頭上，于圓氣得當場就要罵人：“他到底想幹嘛？我自己的對象合不合适要他說了算嗎？幹脆他替我過完下半生得了！”

徐野知道她生氣，也不好替舅舅說什麽好話，況且向文堯的話确實不妥，現在就要于圓妥協聽話，按照他父母的做法，結了婚也不可能不幹涉兩人的生活，向文堯耳根子這麽軟，日後日子不會好過。

“那你們真的就這麽算了？不後悔？”

“真的算了，也沒什麽好後悔的，他父母這樣做我勉強自己順了他們的意又有什麽意思，不過覺得我好拿捏，到時候日子才叫真的難過呢。趁早了結了幹淨。”于圓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是很好，可是拎不清關系，白耽誤我。”

說完，于圓看着徐野，補充說道：“千萬不要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一切，沒有人比你自己更值得去愛護，如果你自己都自輕自賤，那就別奢望別人看重你。”

徐野覺得這話很對，再聯想到鄭玉英，她本來是一個城裏長大的女孩，自小千恩萬寵的，沒吃過什麽苦頭，當初為了周建鵬，跟自己家裏吵架，冷戰了很久，最後父母心疼她，還是同意讓她嫁給了這個他們一直不喜歡的女婿。

當時鄭玉英的父母倒不是因為嫌棄周建鵬是農村出身，而是覺得周建鵬這個人表裏不一，只會嘴上空說，表面功夫做得漂亮，其實很自私，只顧着讓自己過好，是個靠不住的。

果然，女兒結婚後，周建鵬就說父母年邁想抱孫子，讓妻子放下手裏工作，回家備孕生子，說什麽有了孩子家庭和睦，鄭玉英信了，辭職回家，結果生完孩子以後，周建鵬就當了甩手掌櫃，周然最後也是丢給了周爺爺周奶奶帶。這又把鄭父鄭母氣得要命。

可現在呢，就像周然說的那樣，付出了一切，也不願意回頭再否定了，不然可就真的只能承認自己白過了半輩子，也錯了半生。

“我知道姐，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你的人生你想怎麽過就這麽過，不要為了其他人委屈自己做自己不願意的事。”

“算你看得清楚。”于圓想着家裏的事又難免心煩，“只可惜他們不懂。”

這時，一個人老遠跑了過來，走近才發現居然是莫少亭，他看到于圓眼珠子都呆了：“徐野？這是你女朋友……？”

徐野捶了他一下：“別胡說！這是我表姐，什麽事這麽急匆匆的？”

莫少亭為自己說錯話臊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啊？不好意思啊……我還以為……”

“快說什麽事！”徐野見了他這癡呆樣就心急。

“哦哦哦，就是有個叫劉成的來找你，說是你外婆讓你帶他找個地方住下來。我打你電話你也不接。”

“劉成？”徐野和于圓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沒有多言，“好，我現在就去。”

徐野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要找自己給劉成幫忙，問了外婆，外婆說是因為劉成畢業了在雲江找不到好工作，三嬸就想讓他到方市來碰碰運氣，說大城市機會比雲江多。

可是劉成前段時間才跟自己鬧過不愉快，現在讓幫他，徐野不是很情願。但三嬸平日裏對他們家也都很不錯，徐野還是看着三嬸的面子上盡力給他找個房子住。

可惜，徐野心有餘而力不足，自己完全在這方面沒什麽經驗。

問了大明和莫少亭，兩人也不懂。最後徐野才想起周然這個“萬能寶”，托周然幫劉成找房租。

周然果然很靠譜，沒多久就找了個很不錯的待出租的屋子。

劉成別別扭扭地道了謝，也沒有了之前那種惡狠狠的樣子。周然也沒有提之前對方出言不遜的事情，還是老樣子，給劉成安排好其他事情就抽身退開了。

徐野一路上都在誇周然能幹，什麽事情都能處理好，弄得周然都有些受不了他這樣過分的誇贊了：“你別誇我了，再誇我我可就要當真了。”

“我這可是實心話，你別不相信啊。”

“好，我相信，就算你‘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周然順着他。

兩個人就這麽說說笑笑回了學校，結果在校門口見到了向文堯和于圓，向文堯拉着她的袖子說着什麽，于圓根本不想聽，不耐煩地要抽身離開，可對方卻不依不饒地跟上來，顧及着公共場所，于圓也不好鬧得很難看。

見到兩人，于圓快步走到這邊，對向文堯說：“分手就是分手，你不同意也沒有用。”

向文堯很窘迫，卻仍舊不死心：“這麽久了，就這麽算了嗎？”

“你還是先回去吧，你這樣糾纏于事無補，她現在不想跟你交流。”周然對向文堯說道，用身體将他與于圓隔開。

向文堯走了，于圓總算是清靜了，可她的眼睛騙不了人，有些許發紅。

徐野看着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突然福至心靈，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劉成來了。”

于圓果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