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末喜
末喜
豢龍逢教得盡心,姒癸學得飛快,才幾年光景,便已有人君之姿。
在某日的教習中,姒癸忽然發問:“先生,大廈将傾,蚍蜉何以撼樹?”
姒癸問得随意,豢龍逢沒有警覺,也答得很漫不經心:“總要勉力為之,不愧于心。”
師生二人無意的問答,掩蓋的是姒癸一生的命運。
他十九歲登基,接過來的便是一個“大廈将傾”般的王朝。
姒癸能文能武,也曾勉勵圖治,終究是蚍蜉撼樹,不能挽大廈于将傾。
他便從此安下了心,既然已經勉勵維持,我已經無愧于心啦。
終于窺見苗頭的豢龍逢,這才意識到是何等的大事不妙,姒癸一日更勝一日,驕奢淫逸,不問朝政。
豢龍逢急吼吼來勸誡君王,不能撼動這問心無愧的君王哪怕分毫。
心憂如焚的老人仰天長嘯,終于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樣的錯,最終不再說什麽,以頭撞柱而亡。
已是青年的姒癸呆愣當場,心中有洶湧的哀痛和震驚,他傻在那裏,看着地上彌漫的鮮血,不知道想些什麽。
老師的死,并沒有如願喚醒自己的學生,反而是将學生進一步推向了深淵。
無可挽回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姒癸在寂滅的虛無中,埋葬了自己的靈魂。
在他一步一步滑向地獄時,他看到了末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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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施部落不臣,姒癸響應臣子請求,欲發兵滅之,部落獻出美人,祈求平息大王的怒火。
後人有詩雲:“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妝霓彩衣,袅娜飛兮。晶瑩雨露,人之憐兮。”
晶瑩雨露,此言甚妙,那個被獻祭出來的女子,像朝陽下的一滴露水,惹人憐愛。
姒癸在永夜中沉淪的一顆心,像是陽光照射到雨露,閃爍出微光。
末喜從此住進姒癸的心裏。
末喜說要住大房子,姒癸推了舊宮,新建傾宮和瑤臺。
末喜說要聽碎帛聲,姒癸堆滿了绫羅綢緞,專門一匹一匹撕給她聽。
末喜說要穿男兒冠服,姒癸取了朝臣官服,供她裝扮,帶她上殿。
凡有所求,無有不應。
天下人對孤有求,孤不能應。至少末喜所求,孤可以應。
湯的勝利,姒癸不能說毫無準備。
末喜的手段,姒癸也全看在眼裏。
他失卻了天下,卻得到了美人,哪怕這美人懷有異心,可陪伴是真的,柔情是真的,歲月是真的。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出聲。死也無憾了。
子夜的大牢,悄然潛入一道纖弱的身影,摘下兜帽,露出那張不管過了多少年依然美麗如初的臉龐。
“末喜……”姒癸嘆息。
末喜不說話,默默坐到姒癸身旁。
過了許久,姒癸回過神來:“快走!你不該在這裏!”
末喜終于開口:“那我應該在哪裏?”
多年前,她青春年少,自由自在,本該像蒼鷹翺翔天際,卻被家族被部落獻出去,宛若一只祭祀的牛羊,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她在那一刻就發誓,要讓所有人陪葬!
可她萬萬想不到,他會是這樣一個人。
寵她愛她,信她護她,她相信以他的聰慧,必不可能對自己毫無懷疑,可他就是放任了,縱容了,她手中持着的刀尖,他允許她刺下。
所以,不在你身邊,我還能去哪裏呢?
兩人緊緊相擁,歷經三年流放,最終同葬一墓,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