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次元
第6章 六次元
本來看着老師在,大家都說好了不喝酒,倒是王惠玲請服務生開了瓶紅的,說都多大的人了,喝點沒事,陪大家開心。
飯桌上氣氛一直很熱鬧。
他們班以前氛圍就不錯,同學之間都玩得很好,所以過了這麽多年還能組起來局。這次說是謝師宴,其實他們自己聊得挺嗨。
老同學們很久不見,那能八卦的東西太多了。
感情狀況是經久不衰的熱點話題。
喝點紅酒正好微醺,說要聊感情,桌上氣氛一下子變得更加熱烈。
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誰還沒談過幾段啊,桌上好幾個人的孩子都上幼兒園小學了。
有人提議說大家輪流一個個講,結婚了的講講另一半,沒結婚的就講講戀愛對象,實在沒得講的,聊你家貓貓狗狗都行。
班長被起着哄第一個講。
以前高高瘦瘦的學霸現在變得有點幸福肥,男人講起他那大學時認識的老婆,語氣都帶笑。一桌子人都被秀得牙酸,王老師笑得很欣慰。
有人開了個好頭,後面的也都敢講了。
有幸福的,也有遺憾的。最讓大家唏噓的是數學課代表,年紀輕輕的已經離了兩次婚。
班花現在還是很漂亮,以前被全校不少男生明裏暗裏地追,現在她大大方方地給大家看手機裏的照片,兩個女生摟着對方接吻,很甜的畫面。
還有人談過幾個分了,現在不打算再找,準備單身一輩子,家裏養了兩貓一狗,獲得了不少豔羨的目光。有寵物陪着也很好,多可愛。
大家的故事都很精彩,歐陽希和他老婆的相識相戀比起來就有些平淡了,沒獲得什麽聲勢浩大的驚嘆。他還挺傲嬌,說平平淡淡才是真,你們不懂。
講了半桌,輪到了時章。
這可是風雲人物,誰能把他收了啊。一桌子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等着聽時教授的愛情故事,肯定精彩。
時章被一圈期待的目光圍着,淡淡地說:“這方面我沒什麽能說的,寵物也沒有,要不給大家講講花草?”
大家愣了幾秒,七嘴八舌地開始笑他。
“別瞎編啊時教授。”
“時爺這就沒意思了,大家都掏心窩子地講故事呢,你敷衍了事算怎麽回事呢?”
時章有點無奈:“真的沒唬大家,沒這方面的經歷。”
桌上又響起了幾聲“扯淡”和“這不可能”,有人難以置信地問他:“一次都沒有?戀愛都沒談過?”
倒是歐陽希憋不住先笑了出來,他替時章作證:“是真的。時教授心裏只有事業,工作,興趣,沒地兒放感情。”
這些年時章的孤寡,歐陽希和鐘子顏都看在眼裏。
時章二十多歲那會兒他們最急,有什麽聚會都得喊上時章,給他介紹小帥哥,恨不得直接推到他手裏去。時章都直接給拒了,後來索性連派對都不參加。
慢慢的他倆也習慣了,看得出時章是真不想找人,也是真沒時間。
教授的工作本來就很繁忙。帶學生,講課,搞研究,偶爾還要去山裏跟神農氏似的采一個月草。
除此之外的閑暇時間都被時章排得很滿,天天健身,每周至少去兩次拳館和攀岩,琢磨cosplay妝面和造型,拍攝修圖剪輯,偶爾窩在家裏通宵報複性看番。
時章精力充沛,是那種不需要長時間睡眠的人,天生的強者。
他感興趣的東西很多,而且樣樣都做得很好,唯獨不沾戀愛。
歐陽希說時章就是個精力無窮的變态陀螺,這話倒也沒錯。
大家又抓着時章審了半天,該嫌疑人愣是清清白白,從高中到現在一點經歷都沒添,只好放過他。
時章旁邊坐的就是王惠玲,按規則來說,該輪到老師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看王老師,看了半天後一桌人都笑了。
“我也要講啊?”王老師笑了一下,“我聽得太入迷了,腹稿一個字沒打呢。”
熊孩子們酒勁兒都上來了,立刻不幹了,說老師您別想逃,以前在班上您就很少講自己的事,現在随便分享點兒呗!又不是在上課。
有一部分老師是很愛講自己家事的,一節課恨不得一半的時間都在講,家裏孩子怎麽樣,另一半怎麽樣。
王惠玲完全相反,從不浪費一分鐘在與課堂無關的事情上。
學生們熱情高漲,王惠玲拗不過他們,笑着開口道:“老頭兒啊,以前是十裏八鄉最帥的年輕大夫,我呢,剛畢業,在縣立高中教書,學校和醫院挨着。有天班上有個學生腳崴了,我趕緊送她去醫院急診,看病的醫生正好是他。”
“但我當時急啊,學生沒事之後就趕緊送她回去了,也沒注意醫生是誰。結果沒過幾天,別的老師就說每天中午校門口都站着那個模樣特俊的宋醫生,說是要找一個紮麻花辮的學生。我去問他想找哪個班的,他眼睛一亮,臉一下子紅了,很腼腆地說我就想找你。原來他一直以為我是學生。”
才說了個開頭,仿佛已經能看到老電影般的畫面,大家不由地“哇”起來,跟聽睡前故事的小孩子似的,催着王老師繼續講。
“後來也沒什麽,他就每天中午都來校門口給我送飯,待五分鐘,然後趕緊回去值班。有時候他忙,就換成我給他送飯。他自己給自行車加了個後座,下午沒手術的時候他就騎自行車帶我回去。沒想到這個飯一做就是很多年,自行車也騎了很多年。”
“當時身邊人大多還是包辦婚姻呢,就我們自由戀愛,你們別聽着覺得無聊,放當時可時髦了。”
王老師上課時永遠聲音洪亮,字正腔圓,态度嚴肅,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講話,眼尾的笑紋淡淡的。
老師講的時候,時章一筷子都沒動,聽得很認真。
很平淡的故事,但大家都聽進去了,也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感動,就一堆人站起來敬酒,祝老師和師公身體健康,百年好合。
王老師笑得很開心,放下酒杯,又輕輕嘆了口氣。
“倒是我兒子啊,他和你們差不多大……”王老師頓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完了,“到現在還沒個伴兒,眼光挑得不行,急啊我。”
大家都善解人意地笑了,要王老師不急,這事兒看緣分,急不得。
要不你看咱們數學課代表,英年早婚又英年再婚然後火速離婚,還是離婚兩次,妥妥的反面教材。
“緣分也得肯找啊,對不對?”王老師喝了口酒,視線一掃,問,“像你們這輩兒的,現在都怎麽認識人?”
曾經的老師現在反而找他們讨教,大家夥都樂了,也沒顧忌太多,随口說了幾個交友軟件。
王老師聽得皺了皺眉:“真當我不知道這些軟件啊?現在的高中生都有玩這些的,上面什麽不安好心的人都有,不靠譜啊這。”
“那還是得熟人介紹介紹,一起出去玩幾次,就能認識新朋友了。”
“說直白點兒那不就是相親嗎!”
“哈哈哈,倒也沒錯。”
王老師半開玩笑地說:“那同學們都有什麽優質單身男士朋友,介紹給我兒子認識認識啊。”
“嘿!”
在大家的笑聲中,班花的細嗓音脫穎而出。
她眼眸帶笑地說:“還找什麽找啊,這桌上不就有個現成的嗎?絕對優質,絕對單身,還知根知底,上哪找這麽好的人啊。”
大家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時章立刻被一桌子的目光包圍了。
“知根知底”這個詞無端地把時章刺了一下。
高中同學們可能不知道那些事,但王老師去過他家家訪,如果她還記得,就不可能把時章介紹給自己兒子。
歐陽有點酒勁兒上頭,拍了一下時章的肩膀,把他往前推,獻寶似的:“還真別說,時章真可以!王老師您看行不行?”
這一下子氣氛徹底熱鬧起來,時章被吵得沒辦法,舉了舉杯子,仰頭把酒喝完了,有點告饒的意思。
王老師笑得燦爛:“那就看時同學給不給這個面子,啊。”
這發展有點超乎想象。
時章今天特地打扮得好看了些,本來只是想給王老師留個好印象,因為和宋拂之相關的一切在他這裏都是重點星标,別的多的他真是什麽都沒想,沒想到還讓大家給撮合上了。
大家可能也是開玩笑的成分多,老師在這兒也不可能瞎起哄,所以鬧鬧就過去了,話題很快轉移到了別的上面。
班長怕時章被鬧得不舒服,低聲安慰他:“時爺別在意哈,大家也就是開開玩笑,王老師肯定也不會逼你去認識他兒子的,你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放輕松。”
時章想一笑了之,但嘴角沒牽起來。
所有人都在開玩笑,只有他當真了。
他在一瞬間甚至生出某種幻覺,好像他真的可以通過正大光明的方式認識宋拂之,從朋友開始做起,再慢慢探索他們之間的可能性。
既然大家都在開玩笑,王老師看起來也沒這個意思,時章立刻就回到了現實,心裏很平靜。
他們最好還是不要認識。
這頓飯吃了很久才散,大家慢騰騰地往外走,王老師被簇擁在中間。
本來班長組織了大家結尾一起給王老師送個禮物,但王老師再三強調什麽也別送,最後也只收了一小束康乃馨。
飯局散場的時候最有意思,剛剛故事裏的那些另一半,現在紛紛現身來接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聊。
大家都說先把王老師送回去,她說不用,她老伴開車來接,現在人已經在停車場了。
這話一說,大家就都湧過去說一定要見見十裏八鄉最帥的大夫。
宋大夫就算老了也能看出青春時的模樣,骨相很好,年輕時肯定是個大帥哥,他們老師一點兒沒說假話。
學生們圍在旁邊和老宋聊天,說祝福的話,老宋就溫和地笑,是個腼腆的老頭。
熱鬧中,時章覺得有人把自己輕輕一拉,扯到了旁邊。
王老師輕聲問他:“時章,你自己是什麽想法?”
時章很快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麽,心跳一下子變快,臉上還是很平靜:“我聽老師的。”
“那不行。”王老師瞧他一眼,“這又不是什麽作業,我就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不用看我面子。”
“如果你也有這方面的打算,也沒找到什麽合适的人的話,我就去跟我兒子說一聲,你們兩個年輕人可以見一見。”
王老師語氣輕松,神情卻很認真。
時章斟酌了很久。
他本來想提醒一下王老師,他以前是個壞孩子,劣跡斑斑,家庭情況門不當戶不對,深層性格比表現出來的更加惡劣,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宋拂之。
他想說,老師您別被我的表面和職業騙了,其實我不是個适合當伴侶的人。
但他又怕自己說出來,王老師真的連這個機會也不給他了。
時章僥幸地想,沒準經過了十幾年的沉澱,他已經成了一個正常的成年人,懂得克制,可以慢慢地,嘗試和喜歡的人發展一段健康的關系。
于是時章沒提醒王惠玲,只是笑着回答了“好”。
時章不得不承認,其實他還是壞,也還是想要宋拂之。
這種渴望壓倒了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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