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燈突然被打開，病房內剎那間變得明亮，林簡眨巴了幾下眼睛才緩過來。

陸常年卧坐在床上，神色平靜，他低下頭查看了手表。

“和昨天一樣，淩晨兩點半。”陸常年放下了手，擡了頭直直地凝視着還未從夢裏喘過氣的林簡。

“你願意與我談談你的夢裏有什麽嗎。”

有你的父親，他是個瘋子，瘋狂地殺了我的家人。

林簡捌過頭去不語，手緊緊拽着棉被，仿佛在掐着一個人的脖子，直到掐到血肉模糊，掐到最後一根筋斷了為止才方肯罷休。

陸常年翻了棉被，從床上起身，随後半蹲在林簡床邊，仰視着還在流着虛汗的她，随後伸手遞上了紙巾。

“對我來說，你像是一個病人，我想試着治你的病，我們可以好好談談麽。”

治或許殺了陸嚴威就能了，陸常年，你能幫我結束這場噩夢嗎不，你不能，你怎麽可能會殺了你父親。

“陸常年，沒有人跟你說過做事不要那麽早就誇下海口嗎，你還只是個學醫的。”

林簡接過了紙巾，在俯視中對上陸常年柔和的眉眼，譏諷在她眼裏一閃而過。

林簡回避了陸常年的問題，陸常年也終究會知道的。

她要等，等她殺了陸嚴威，再好好地回答他，屆時這位仁心仁術的好醫者又想怎樣治她的病。

陸常年見林簡沒有回答他，他想她或許是在逃避，又或是在不信任他。

只好起身無奈道，“或許這個陰影很大，林簡我不逼你。當然你可以去尋一些正規的醫院，這樣更好。我希望你還是早點治，這樣拖着，對自己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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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沒有理陸常年，而是自己下床去了洗手間。

寒水拍在臉上的時候清醒了很多，臉上沾的水滴在柔和的燈光裏順着鼻梁滴下，蕩起了一圈波瀾。

她瞧着鏡中淩亂的自己，眼睛有些浮腫，蒼白的臉在刺骨的冷水中凍出了不健康的紅暈。

在這個阖家歡樂的特殊日子裏，孤獨的人更是傷了回憶，連暖氣都是悶人的，像被從頭到腳裹進了麻袋，而自己在絕望的掙紮裏憋不過氣來。

在絕境裏，腐爛的種子終是發了芽，在體內肆意生長。它吸取的營養是精神，是理智，它所給予的是瘋狂，是蝕入心骨的恨。

外面是陸常年，每一片腐敗的葉子都在撓着林簡的心。

在她心房喃喃細語着那場夜有多黑，一遍遍撥動着她的防線，殺了他，殺了陸嚴威的兒子。

殺了陸常年。

不能。

林簡又潑了一把冷水，撐在洗手臺上低低喘着氣。

今日的天甚好，光芒撒下，在殘雪上碎了晶晶點點。林簡寫完了最後一題，在和煦的暖陽裏伸了個懶腰。

陸常年依舊看着他的書，光蓄滿了整個房間，閃着金色光澤的眼鏡安靜地架在鼻梁上，指尖萦繞着書香氣，和光融在一起。

林簡望着窗外的別致的風光，難得想出去散散心，享受一下日沐。

“陸常年，出去散步嗎。”

林簡随意一說，她擡頭，光撲在少女的臉上，渡上了層生氣，眼眸在朝陽裏驚鴻一瞥落在陸常年的餘光裏。

陸常年這書呆子怎麽可能會放下書陪她一起出去，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走吧。”陸常年放下手中的書，點了點頭。

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醫院樓下有個小公園，公園也就臘梅還吐着芬芳，松樹還在長青，但出來閑走散步的人還挺多的。

受了昨日的教訓，林簡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陸常年腿長走得快，于是兩人之間就落了一節。

雪幾乎是昨日融化的，所以今日的陽光很是溫暖，直到旁邊都栽滿了松樹，一片陰影與身後的光做了很大的對比。

腳下是青石磚鋪的路，上面還殘留着點頑固的冰雪，于是就更加謹慎了，還能顧什麽好風光，低下頭小心走完這段路。

松樹很高，遮擋了暖陽，瞬間臉頰就凍得有點疼。

直到她撞入一片毛呢，鼻子被撞得生疼，但若隐若息有好聞的味道入鼻。臉頰附在柔軟的面料上有了漸漸暖意。

林簡回過神來，抽離了這片暖意，擡頭一看好像是陸常年的背。

天殺的陸常年，突然停下來幹嘛，撞得她鼻子可真疼。

林簡捂着鼻子，偏頭往前一看。陸常年的足前滾來一足球，前面跑來一大概四五歲年紀的小男孩。

別說這孩子長得還挺好看的，跟個糯米團子似的，特想在冬天捧着他的小臉，揉一揉，再咬一口。

男孩的後面跟着個老人，腿腳似乎不好，踉踉跄跄地小跑着。

喘着氣，一臉擔憂，口中時不時喊着“小心，別摔了。”看樣子應該是他的奶奶或外婆。

陸常年蹲下身，拾起了足球，對着眼前的場景似乎在回憶着什麽。

等到那小孩跑到面前，因着等不到心心念念的足球，在冬日裏用着水汪汪的大眼地看向陸常年時，林簡懷疑陸常年不會有什麽惡搞小孩的癖好吧，啧，禽獸不如。

正當林簡要路見不平一聲吼時。

陸常年又忽然一笑，伸手将足球遞給了小孩，低聲撫了撫那孩子的腦袋，溫柔得似身後的暖陽。

“以後啊，別讓你的外婆擔心了，她身體不好，你要多聽她的話。”

嗯萬一是奶奶呢

那孩子點了點頭，抱着足球乖乖地和老人走了，漸漸消失在視眼裏。

陸常年起身側頭看向身旁撫着鼻子的林簡，于是放慢了腳步，漫步在林蔭小道裏等待着光再次灑在身上。

在醫院的小公園裏瞎逛了一陣後，事物連着日光也一起變得無趣，于是索性就還是決定回去好好地複習功課，認真去準備元旦返校的考試。

走到住院部樓下的大廳時，林簡恍惚中好像聽到了俞楠的聲音。

林簡駐足在大廳四處張望，并沒有關于她的身影。

也是，林簡稀裏糊塗一路誤打誤撞來的這，俞楠怎麽可能會找着她。

陸常年感覺到林簡突然的停頓，于是駐足偏頭問到。

“怎麽了。”

“沒事，走吧。”林簡回過神搖了搖頭，驚喜過後的心又涼了下來。

“林簡！”這次的聲音響亮了許多，也堅定了許多。

是俞楠，對，就是她。

林簡在稀稀疏疏的人往裏轉頭，大廳門外的水泥地上，那天使般的女孩所披着光芒向她奔來。

“啊，林簡，我可算是找着你了。”俞楠撲過來緊緊地抱住林簡，林簡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

“這不找着了麽，松點，我怕待會被你捂死了，言情小說裏久別重逢的劇情少看點。”

“哎呀，松點就松點，我可想死你了，來，啵一個。”

林簡抽出一只手捌開了俞楠的臉，退出一點點距離，沒有剛才那麽親密，但依然緊緊牽着俞楠的手。

“少肉麻了，不過你怎麽找着我的呀，別跟我說什麽心有靈犀。”林簡笑盈盈地問。

俞楠瞬間嚴肅了許多，“我啊，我昨天碰到趙青青了，她跟我說你在這的，我還得問你呢，你前天晚上那麽大的雪怎麽活的，怎麽就在醫院了，還有，旁邊這位帥哥怎麽一直盯着我們。”

俞楠瞧着林簡身後的陸常年，心想着趙青青也提到過林簡跟什麽朋友呆在一起。

她尋思着林簡來這城市三年了都還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自己還有什麽朋友。

結果趙青青說那朋友還是男的，還是兩個，心想着壞了，小姑娘要被渣男給群騙了。又一聽還在醫院，更壞了，小姑娘早背着自己懷上了哪個渣男的孽種。

此時定睛一看，那趙青青是說長得不錯，但乖乖啊，長得是真不錯。他的眼睛仿佛是一個扇形圖，流露出三分涼薄，三分不屑，四分漫不經心。

她的小說男主有臉了。

啊呸，她俞楠也是有原則的，死渣男，還咱家小姑娘的清白。唉等等不對，這死渣男怎麽還穿着病服，不會是林簡把他搞懷孕了吧。哦，sorry啊，不小心反科學了。

林簡轉頭瞧了眼身後的陸常年，又回頭看着此刻神色詭異的俞楠，緩緩開口。“此事吧說來話長。”

“算了，我們回家再說吧。”現在還有什麽事是比林簡跟她好好回家重要的。

“可是，我把俞家給害了啊。”她定定地望着俞楠。

“林簡，這不是你的錯，是宋青如那個賤人的錯。還有，這不僅是俞家，還是你的家。”俞楠撫着林簡的手背，那雙眼眸定定地注視着她。

“簡簡，原來你在這啊。”江明站在大廳門口，雙手插着腰，氣喘籲籲，像是找了她許久。

“舅舅，你怎麽也來了。”林簡擡頭看向她僅存的親人。

“簡簡啊，舅舅可算是找着你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跟你媽交代啊。”

江明撫着胸口，他才剛出差回來就聽到俞文将林簡給趕了出去的消息，他心急如焚了一天一夜，四處去尋人。現在看到林簡好好地站在這，這顆懸的心才放了下去。

“對不起啊，舅舅，讓你擔心了。”人間冷暖自知，她林簡也還是有人愛的，他們都在她暗無止盡的地獄裏射來一束光芒。

“沒事沒事，人沒事就好。”随後又注意到林簡身後站着的陸常年，詢問道，“林簡，你怎麽在醫院，還有，這位是”

“哦，前天晚上我不小心把他砸了，所以這兩天我才在醫院的。”

“這樣啊，小夥子，醫藥費我來賠你，你別責怪簡簡啊。”唉，最近他江明是惹了哪路的財神爺啊。

“不用了，她已經賠了。”他語氣禮貌，看着是個斯文的人。

林簡轉頭，有些詫異。

“那林簡，你先跟舅舅回去吧，別跟你舅媽計較，你舅媽更年期，火藥吃多了。”随後對上俞楠不爽的目光。

目前俞楠和舅舅都讓她回去，現在不管怎樣。俞家又或者是像俞楠所說的那也是林簡她的家，是她最好的去處，她總不能一直賴在醫院吧。

“好。”又突然想起她還有東西在樓上的病房，于是道，“我還有東西在上面，我先上去拿。”

病房裏，陽光還未散去，應着她的心情更濃了些。

林簡收拾着東西，四處望了望，檢查還有什麽遺漏的。轉眼一想，她的東西不過也就幾本書，幾張試卷，還能有什麽可遺漏的。

陸常年在一旁，好像在收拾他的書，哦，對，陸常年今天再做一次治療和檢查也就可以出院了。

他貌似搗鼓完了書，在耳邊淡淡傳來一句，“回去了就別離家出走了。”

笑話，要不是陸常年那畜生爹，她吃飽了撐的離家出走她好好的能被趕出來但林簡也只能乖乖地說了聲“哦。”

随後陸常年跨步過來遞了張紙條，神色平靜，仿佛他真的是她的主治醫生。“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你要是在精神疾病上有什麽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我或許可以幫些忙。”

林簡愣了一下，随後她颔首接過了紙條，将其夾進了課本裏。林簡背上了書包，臨走時轉頭對陸常年說，“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僅僅是因為我的病嗎？”

陸常年笑着點頭。

林簡走出門，她還以為他是知道什麽，想贖罪。

病房開始變得冷清，陸常年浸在萬丈的光芒裏喃喃道了聲再見。

他轉身不經意間看見床下躺着一張草稿紙，随後俯身拾起。紙上畫着一只小土狗，小土狗頭上赫然幾個大字——陸常年。

陸常年搖搖頭，無奈地笑了。

這罪，他該怎麽贖清。

不一會，手機鈴響，陸常年見聯系人，趕忙接聽。

“喂，外婆。”陸常年笑道。

“年年啊，聽文潮那孩子講你頭被砸進醫院了，怎麽會這樣，你怎麽都不跟我說啊，我當這幾天你怎麽不來看我了。”那邊傳來老人焦急的聲音。

陸常年瞥了眼未讀消息——

蔣文潮:對不住了兄弟，說漏嘴了。

“你不用擔心，外婆，沒多大事，小傷。下午再做完檢查就能出院了，至于怎麽砸傷的……”陸常年頓了頓，“路過居民樓的時候，高空墜物砸傷的。”

“诶，現在的人也真是的，萬一砸出個人命來那可了得，不過還好我們家年年福大命大，沒出什麽大事來。”

只能說他命大，沒當場死在那個小姑娘的手上。

至于福，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