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陸常年生了場大病,林簡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
“林簡,陸常年他又燒起來了,醫生配得藥吃完了,我現在在醫院給他重新去拿藥,你能不能過來給他送過去,順便照顧照顧他啊。”
自那次林簡發出消息過後,蔣文潮想着法讓他倆破鏡重圓,林簡都一一回絕了。
林簡開了免提把電話放到一旁,倒了杯水吹了吹,“秦壽他們沒空嗎?”
“禽獸他也病了,陳豪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游戲游戲的。”
“陸常年沒別的熟人了?”林簡喝了口水。
“這那一群糙漢子的,哪有你女孩子細心會照顧人啊。”
林簡正想說着他家傭人可比她會照顧人多了時,瞧見蔣文潮發了個地址過來。
林簡眯起眼睛,水杯放在一旁,嘴裏不停地念着那串地址。
“對對對,就是這,行行行好吧林簡。”
“嗯,我去。”
“那太好了。”
多麽熟悉的一串字,林簡手指輕扣着桌子,她仰頭對上那刺眼的光芒,是要見面了嗎,陸嚴威。
醫院離得學校近,林簡一出校門便拿了藥,和蔣文潮打聲招呼便上了路。
在路上,林簡進便利店,買了把鋒利可藏身的小刀放進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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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了輛出租車直去陸家老宅,一路上林簡的手心都是汗,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她在路上小睡了會,等到陸家老宅時,天有些暗了。
蔣文潮想得可真周到,盼着她在這過夜,好讓她和陸常年你侬我侬。
只是蔣文潮應該還不知道陸嚴威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吧,哪是你侬我侬,要是陸嚴威發病,豈不是把林簡往火坑裏推。
但林簡偏要跳跳。
陸家老宅可真是造得不錯,真想一把火給燒了。
林簡按了門鈴,不一會便有人開門,是一個年長的老者,說是陸宅的管家。
林簡向他問好,說明來意。
“你好,我是陸常年的同學,受人所托來給他送藥。”說着晃了下手中的藥袋子。
“哦,蔣文潮跟我說過了,他說,說是常年的女朋友,是你吧。年輕人就是容易害羞麽,什麽同學呀,快進來快進來。”
那老者笑眯眯的,倒看着平易近人。
林簡倒也懶得反駁,點點頭笑臉相迎,跟着他進了陸宅。
前院便有許多花草,那千秋旁的鮮紅的山茶花格外顯眼。
林簡想起那個被活活敲死的保姆,心中泛起寒涼。
林簡進了屋內,屋內陳設頗為壓抑,偌大的房子窗子緊閉,屋內雖焚着香,但若有若無間還是有股木頭腐爛的味道。
屋內無人,真是可惜。
“诶呀,天有點暗了,林小姐,我孫女今天過生日,我得走了。”管家把林簡帶到陸常年房門口,躊躇會聲色凝重道,“常年房間裏不缺東西,林小姐待會還是不要下來的好,明早我便回來,林小姐保重好自己。”
林簡點點頭。
林簡推門而入,陸常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嘴裏不斷喃喃着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
對不起就能讓人活過來嗎。
林簡走到床前,替他蓋好被子,睡覺都不安生,沒想到陸常年這麽大人了也還會踢被子。
林簡的視線向上挪去,停留在陸常年瘦脫的臉上。
這嘴,怎麽還流血了。
常說,沒人愛的孩子嘴唇往往是幹的。
陸常年也會沒人愛嗎。
林簡起身拿起随意放在櫃子上的挎包,往裏翻搗,終于在夾層裏尋到了冬天還未用完的唇膏。
藥袋裏有棉簽,林簡取了一根,把唇膏擠在棉簽上。一手捧住陸常年臉不讓他亂動,然後将沾上唇膏的棉簽在陸常年唇上擦拭。
唇可真白,像是要死了一樣,唇紋幹巴巴皺在一起,可真難看。
林簡伸手探陸常年的頭,額頭滾燙,還冒着虛汗。
林簡在陸常年的房內踱步尋了好久,終于找着根溫度計,她掀開一角被子,往陸常年胳肢窩一捅,随後又把被子蓋回去。等到時間差不多,林簡拿起一看。
40.3
蔣文潮不該叫她過來的,應該叫醫生過來,這樣還不得燒壞腦子。
陸常年還睡得跟死豬一樣,這藥也沒法吃,還是得等他醒來。
林簡摸了摸藏在口袋裏的刀,她看向那扇通往外面的門。
林簡自嘲,她可真是個作死的性子,她想了這麽多年無法接近陸宅,她恨入骨頭的仇人就在這裏,她自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林簡手握門鎖,許久,回眸啞笑。
“陸常年,我去拿塊冰。”
林簡打開門,天已黑,牆上的臺燈還亮可以看清下去的路。林簡踱步而下,木制樓梯發出噔噔的聲音。
心髒不斷跳動,上下沉浮,如溺水之痛苦。屋內木頭潮濕味令她難受至極,再加上這悶熱感,心中如鬼爪在抓撓
林簡小心翼翼扶着木杆走下樓梯,她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一半,屋外狂風大作,倒是讓林簡舒心了點。
屋外樹枝不停搖晃,看似是要下雨。
蔣文潮真是存了心讓她留下來。
林簡環顧四周,客廳內還是無人,屋內昏暗,只有靠近陸常年的那一片才是光明清楚的。
林簡思索半刻還是徑直往廚房走去,算了,不要壞了大計,現在一刀捅死,未免太便宜他。
林簡打開廚房的燈,尋到冰箱,找了個杯子放了幾塊冰塊進去。
“你是誰。”
粗如擰喉的聲音刺着耳膜。
林簡手指僵硬,指甲深掐着肉,她驟然回頭。
一聲雷轟然而下,燈一盞一盞迅滅。
她瞳孔聚變,眼前是駭人的臉。
他露出黑夜裏程亮的牙齒,眼睛轱辘轉着,和那只她咬掉,殘了半只的,蜷曲的耳朵。
窗外電閃雷鳴,他的臉被閃電照得蒼白至極,皮膚皺如幹屍。
扭曲的笑臉在黑暗中閃現,逼近。
還有那聲咯咯咯咯咯咯詭異的笑聲
林簡癱在地上,手肘着地支撐着沉重無力的上半身,不停往後退。
夢成了真,像無數次夢一樣,她顫抖,眼睛充血,牙齒咯吱作響。
手蹭破了皮,地上粘着血。
恐懼得忘了疼痛
“江禾,你來了。”
江禾?媽媽?
母親的名字将林簡鎮定住,她瞠目,凝神聽着陸嚴威自言。
“禾妹,你怎麽離我那麽遠啊。”
他,他知道媽媽?
林簡驚詫莫名。
她小心後退,直到撞上櫃子。
玻璃杯從櫃子上摔下,在地上炸裂。
陸嚴威的臉陡然而近,林簡手迅速摸向褲袋。
突然他掐住林簡的脖子,手勁狠重,指甲嵌入肉中,生疼。
“為什麽,為什麽,你個賤人,你憑什麽走。”他如野獸般嘶吼。
雷電不停,白光乍現,那張臉逐漸模糊。
氧氣越來越少,手臂被陸嚴威的肘對着,傷口在地上不停碾壓。林簡靠着僅存的意識,握住刀,艱難地擡起手,當準備刺向陸嚴威肚子時。
脖子上那雙鬼爪突然松了,大片空氣進入喉嚨,卻也難受得要緊,如刀片在刮擦,林簡的胸脯上下用力起伏,不停地咳嗦。
“林簡。”
是陸常年的聲音。
林簡迅速收起刀藏入口袋。
電光火石間,林簡軟癱的腰被攬住,還未緩過神便被輕松撞進那人厚實的胸膛。
陸常年撫摸林簡的後腦,下颚抵在她的額頭上,林簡整個身子傾在他的懷抱裏。
雷鳴電閃,一瞬間沖破低壓,雨傾盆而下。
一時間不那麽悶熱了,反而風呼呼吹來,後背有些冷。
“沒事了林簡,沒事了。”陸常年聲音溫柔,氣息淩亂,因為發着燒,熾熱的粗氣掃在林簡額頭,他的手不斷撫着林簡的頭發。
似是還不夠,陸常年掌心扣住林簡的後腦勺往身上靠,兩人更貼近了些。
他怕,他怕他再晚些,她就消失了。
他的身體滾燙,炙烤着林簡的胸腔,她的臉頰貼在男人的脖子處,喉結上下滾動。
真是燙極了。
林簡難受得動了動,嗓子依舊疼痛難忍,她小聲哽咽着。
“陸……陸常年,你再緊些我就要悶死了。”
燈亮了,林簡覺得眼睛有些刺痛,半閉着眼睛,适應了會才睜開。
她看見陸常年眼眶濕潤,眼中血絲蔓延,那汪湖水似要把她吞沒。
林簡脖子上那一道道顯眼血痕刺痛陸常年的眼眸,他皺眉,手指停留在脖子前不忍觸碰。
“疼嗎?”
“廢話,疼死了。”林簡本能想揉嗓子,卻觸到了傷口,嘶了一聲。
她偏頭看向陸常年背後,陸嚴威幹瘦的身子一動不動蜷縮在地上,額頭鮮血直流,碎片插在他的後腦上,若不是他起伏的胸膛,林簡還真以為他死了。
她真想把匕首一遍遍刺進他的身體。
屋內一片狼藉。
林簡擡頭定定地望着陸常年,嗤笑道,“下這麽狠的手,你不怕砸死你爹啊。”
“你活着,便是最好的。”
陸常年手指觸碰到林簡的臉龐,當他看見林簡驚詫的神情後,又頹然放下。
或許在她眼中,他便是那不孝之人,不孝的人又怎會重情。
陸常年眼神黯然,與他而言,他的日子過得沉悶,四處是腐臭氣。
他在父親的暴力,母親的冷漠中孤獨成長。絕境之中,他多想抓住那雙溫暖的手,帶他逃離。
但他自卑,他肮髒,他是個膽小鬼,他不敢亵渎神明。
林簡不知道的是,她于陸常年而言何其重要。
陸常年把林簡抱上樓,小心翼翼将懷中的人放在床上,并調整好枕頭墊在林簡背後。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林簡點頭。
她的心依舊沉浮不定,事情遠比林簡知道的還要複雜。
那麽多人,陸嚴威為何專跑那麽遠去屠殺林家。
是因為,一開始的目标就是他們嗎。
林簡疑惑。
陸常年回來時,手裏拿着藥膏。
“擡頭。”陸常年坐在床邊,指抹藥膏,在圓殼內打着轉。
林簡照做,仰頭任他擦拭,皺着眉閉眼強忍。
“對不起。”
林簡依舊閉着眼,她不想聽這句可恨又可笑的話。
就算是殺了陸嚴威一千遍都不解恨,又怎會是這句對不起就可以了結的。
“陸常年,你可以去醫院看看了,再不去怕是腦子要燒壞了。”
“你為什麽會在這。”陸常年瞧見林簡手肘血肉模糊,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小心拾起她的手臂,用棉簽沾取碘酒清理着。
林簡眉頭緊皺,拽緊了棉被。
“蔣文潮說你病了,讓我過來照顧你。”
“以後別來了。”陸常年輕輕纏繞繃帶,打了個細結,随後擡眉偷望,緊閉着雙眼的林簡。“睡吧,時間不早了。”
林簡拽住陸常年的胳膊,睜眼注視着陸常年失了氣魄的眼眸。
“陸常年,不要放棄自己,去醫院看看吧。”林簡淡然一笑,手攀上陸常年的臉龐,又往額頭拂去,最後重重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沒有你,你照看的那些老人孩子該怎麽辦。”
陸常年低頭嗤嗤笑出了聲。
“嗯,知道了。”
林簡倒是沒見過他那麽放肆地笑。
“你這樣笑挺好的,何必憋着自己,別把腦子憋壞了,人總得向前看。”林簡愣住,她驚訝于自己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拖他下水,讓他髒在泥裏,這是她原來的想法。
林簡睡在陸常年的床上,而他守在一旁的沙發上,拿了個枕頭和一條薄毯便躺下。
兩人均未眠,各懷心事。
林簡因為怕牽扯到傷口不敢亂動,安靜地躺着,望着天花板出神。
陸常年怕林簡悶,先前開了窗戶,屋外雨停,雨珠順着屋檐而下,滴在石板上,聲響清脆如擊鼓,枝葉随風沙沙作響,伴着蟬聲四起,林簡并未覺得聒噪,反而別有一番田園靜谧風光。
月光如注。
她側頭看向陸常年。
兩人的呼吸聲在屋內此起彼伏,交錯在一起,揉雜在一起。
她竟不覺得他和陸嚴威相像了。
嫉惡如仇雠,見善若饑渴。
陸常年是個好人,行端坐正,仁義君子。
倘若她還是從前那個嬌縱的女孩,
定也會視他為世間美好。
可惜她不是,她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從前這個詞,恍如一場夢。
夢裏,她是個灑脫桀骜不馴的少女,她帶着她的小土狗,在田野上奔跑。
林簡醒來時,李叔已回來。
聽陸常年說,李叔已經在這管家三十餘年。
那應該是個知曉許多秘事的人,既然是秘事定不容易套出,只好問一些旁端的事。
窗戶皆被打開,整個屋子通亮,雨過天晴的陽光更是明媚,腐木氣自林簡醒來便沒有聞到過。
陸常年雙手端粥從廚房闊步走來,他今日氣色好了些許,光照下整個人神采奕奕。
他将鍋端上,勺了滿滿一碗遞到林簡桌前。
“有些燙,小心點。”
林簡用勺子輕輕翻攪,霧氣騰騰而上。
廚房早被清理幹淨,陸嚴威昨晚便被擡走,想到這,林簡握住勺柄的手指掐緊,有些抖動。
李叔從外面回來,手裏拎了袋油條,他尋了個盤子擺上。他眯着眼,皺紋上揚,咧嘴樂呵呵道,“常年今天氣色不錯啊,還是窗戶開起來舒服。”
林簡點頭稱是。
陸常年遞了碗粥過去,“嗯,李叔也趕緊吃吧,剩下的我來弄就行。”
這皮蛋瘦肉粥倒是很和林簡胃口,林簡不自覺一勺勺吃到底。
“常年做的粥還不錯吧。”
林簡擡頭,李叔瞧這女娃眼睛烔烔有神,皮膚粉裏透白,面相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他看着就特別歡喜,“常年會做好多菜,以後讓他多做給你吃。”
陸常年嘆氣,夾了幾根蘿蔔絲過去,“李叔,你多吃點。”随後起身挽起袖子,他接過林簡的碗,勺半碗,并叮囑道:“不可再多了,別又像上次一樣積食。”
忽然想到以後或許她便吃不到他做的飯菜,于是又多挖了一大勺。
林簡思忖着,有陸常年在便不好問,陸嚴威和陸岚似是他的逆鱗不可觸碰,否則,又得用食不言寝不語這種古板至極的話來糊弄她。
等到喝完粥,林簡也不好多留,陸常年也并沒有留客的意思。
李叔倒恨鐵不成鋼起來,但又勸不了陸常年,只好笑着說:“這郊區也難打到車,我讓司機送你,常年你也送送。”
林簡擺手,客氣道:“不用了,陸常年他還病着,還是不要吹風的好,李叔送我到門口就行了。”
陸常年并無表情,收拾着碗筷進廚房,最後還是停下腳步轉身,餘光皆是那個站在光下的人,他淡然一笑,“李叔,你送便好了。”
屋外的徐風令人心曠神怡,其實讓陸常年出來吹風曬太陽才是正确的。
“李叔,常年他平時很忙,其實我也并未真正地熟悉過他。”林簡露出難為情的神色,“李叔,你能和我說說他嗎?”
“常年這孩子,嗐,李叔其實答不上來,他這些年回國,回來的次數也少,但李叔就是心疼他,心疼這孩子遭的罪。”李叔憤感不平,又滿眼憐憫老淚縱橫。
林簡擡眉驚訝,遭罪?
堂堂豪門公子,且又是陸氏獨子,能有什麽罪。就算是親爹是個精神病,但據林簡所知,陸嚴威許少犯病,一家人溫馨極了,常常讓林簡犯嘔。
就這一個寶貝兒子,又生得聰明好看,怎麽着也是爹娘搶着疼愛。
林簡緊接試探,“常年他,遭什麽罪了。”
李叔頓時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神色張皇,“也沒什麽,就是平時陸總對他嚴厲了些。”
林簡不信,但也不好再問這個話題。只好接着李叔的話道:“看來沈夫人是個嚴母啊,難怪把常年教這麽好。”緊接着眼珠子一轉,笑問到,“嚴母便有慈父,想必陸伯伯應該是個慈祥的人吧,那山茶花是陸伯伯種的嗎,開得真好看。”随後又露出女孩子對好看東西的新奇。
李叔眼神閃避,“是,是的。”
“愛花的男人想必也很愛自己的妻子,陸伯伯和陸夫人一定很恩愛吧,陸常年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我也放心了。”林簡皮笑肉不笑,眼中注視着那幾束紅山茶。
李叔一直點頭稱是,時而擡手擦着額頭的汗。
林簡忽然轉頭,笑着看向李叔,眼睛彎成月牙,一副天真的模樣。
“哦,對了,我昨天跟陸伯伯說話了。”
李叔一頓,額頭的皺紋堆起,驚詫起來。
林簡向陸常年要了件沖鋒衣,陸常年想着以後或許難相見了,便也大方給她。林簡把拉鏈拉到脖子處,正好擋住勒痕。
“什麽,我不是讓你最好別下樓麽。”
“我看常年燒的厲害,就下樓拿冰塊,正好碰到陸伯伯。”
“有,有發生什麽嗎。”李叔想到常年講陸先生摔着了,送到陸氏私人醫院,就在這附近。本來也沒當回事,轉念一想莫不是昨晚陸先生又傷人了。
“我正好瞧見陸伯伯摔跤,就趕緊招呼了常年,陸伯伯還跟我說謝謝了。”
李叔呼了口氣,“真是是個好孩子。”
“只是,我聽陸伯伯的口音有點熟悉,陸伯伯的家鄉是哪呀。”
“哦,瑤山,你也是那的嗎?”李叔沒覺得這不可說,自然也不假思索。
“不是,我有認識的人在那。”
“這樣啊。”李叔瞥了眼門外,指了指駛來的車子,“唉,車來了,我讓小陳載你回去吧。”
“謝謝李叔。”林簡擺手道,“李叔再見。”
“诶,再見,常年是個好孩子,多和常年回來看李叔啊。”
“好的李叔。”
李叔眺望着車子在地平線上消失,最後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
自那過後,林簡便再也沒有見過陸常年。
所有人好像商量好,怕她傷心似的,沒有人在她面前提陸常年。
連蔣文潮秦壽這些巴不得他倆破鏡重圓的月老的,見着林簡都是打個招呼。
當林簡提起陸常年時,都支支吾吾糊弄其詞,想着法說有什麽事要去處理。
好像他們很忙,每次都有事。
好像陸常年從來不存在一樣。
好像陸常年人間蒸發了。
林簡也和所有人一樣備戰期末,在朋友圈裏刷着逢考必過。
最後一次聽到陸常年的消息,是他出國了。
陸常年作為本校唯一通過N大精神疾病實驗室考核的優秀學生出現在校專欄裏。
林簡在專欄前停留片刻,便又奔赴自習室。
陸常年,可真是個優秀的人。
一路上,林簡聽到太多人這樣評價他了。
“呸,崇洋媚外,中國的實驗室不好嗎,偏去什麽國外。”視頻裏,俞楠側卧在沙發上,嘴裏嚼着薯片口齒不清。
林簡紮着高馬尾坐在圖書館的角落,手指翻動書頁,輕聲道:“虧我戴着耳機,我坐的地也沒什麽人,不然你還不得被人罵死。”她的表情依舊平淡,像是說着一個與她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陸常年去N大深造,在那可以學到很多關于精神疾病的知識,豐富經驗,于他于精神病人而言都是好事。”
俞楠白了個眼翻身,“行行行,你們這些醫者父母心,高尚品格。我等小人只知道分明就是他要出國,不想跟你有交流了才跟你分的手,姐可看得透透的。”
“姐,你想多了吧,我跟陸常年分手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看吧看吧,未雨綢缪。陸常年可真心機,通知還沒出來就開始打這算盤了,沒想到,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俞楠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薯片撒了一地。
林簡在這頭又聽到俞文在那邊氣呼呼罵俞楠又沒個淑女樣,複習也不複習,期末要挂科抽她兩屁股。
俞楠在那邊哭鬧着喊媽,又自信說道,她一個天才少女期末怎麽着也是A
林簡不想再聽,挂了視頻。
繼續背着知識點,心中祈禱逢考必過。
最後結果是B林簡覺得真是踩狗屎運了。
暑假,俞楠被送去學車。林簡去看望了小旺仔,小旺仔問陸常年大哥哥怎麽好久沒來看他了。
“陸常年哥哥啊,他去了個很遙遠的地方。”林簡蹲下,揉了揉小旺仔的臉。
小旺仔奶聲奶氣,說起話來還漏風。小旺仔正在換牙,這幾天又掉了顆門牙,笑起來很滑稽,總逗得林簡忍不住笑出聲。
“跟爸爸媽媽一樣嗎,大人們也經常這樣跟我講。”
林簡笑容僵住,怎麽說呢,這不等于陸常年戛了?
林簡只好說,“差不多。”
“那能不能讓陸常年哥哥跟爸爸媽媽說,銳銳想他們了。”銳銳眼淚汪汪地看着林簡,看得林簡心疼極了。
“好好好,我會讓陸常年告訴他們的。”
反正陸常年也不在這,就當他戛了得了。
給銳銳買了玩具和零食過後,林簡定了火車票,去往瑤山。
瑤山鎮,那是母親的家鄉。
告別可憐巴巴,訴苦為什麽命運不公無法出去旅游的俞楠後。
林簡踏上火車。她穿了條藍色長裙,外面套着防曬衣,頭發簡單紮了個丸子頭,背着雙肩包,當真像是個旅人。
鎮上這幾年做起旅游行業,街上游客衆多,一條青磚大道上到處是特色小吃小物件,農家樂和名宿開得紅火。
民風樸素,山水秀麗,若不是林簡手中拽着舅舅寫的地址,她都快覺得自己是來旅游享樂的了。
梁村在大山深處,母親當初從山中考到大城市談何容易,途中心酸苦楚林簡深想慚愧。
自己從前厭學貪玩,母親應該很失望吧。
林簡記得,媽媽本來從大山深處走出來後學業有成,卻又投入梁村教學,道是為更多的人走出去。
母親是個倔強堅定的人,她當初既堅決要為當地做貢獻,為何後來又随父親來到安市村莊支教。
林簡從前只當教育不分地區。
但如今雖鎮上翻天覆地,但梁村因為太過偏遠,村民窮苦,教育依舊落後。緊靠着一位高中畢業的奮鬥者支撐着。
當初随母親來的教育者,因為母親的離開,都紛紛失去了耐心,到最後一個都沒有留住。
依照母親的初心,她是絕不可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是什麽,讓母親離開了梁村。
是父親嗎?
絕不可能,母親永遠不會是一個為愛情而犧牲自我和失去責任感的人。
而父親,也會永遠支持母親。
父親便是當初跟随母親來到梁村的教育者之一,且是頭號支持者,在父親的組織號召下,人員聚多。
天色漸晚,只等明天上山去探個明白。
今晚便在鎮上留宿,林簡尋了個不錯的名宿,保證睡眠質量,好保證明天的體力。
睡前吃了顆助眠的藥,好在藥效不錯,輕松入睡,一夜無夢。
林簡一早便上了山,沒有馬路,更別提有條平坦的小路。
山路崎岖,時不時有荊棘橫在眼前,好在林簡裝備齊全,并沒有傷到。雖是炎炎夏日,但這裏和城裏不同。這裏溫度适宜,林簡雖長袖長褲包裹嚴實,但也未大汗淋漓,只是覺得累極了。
登山鞋早已塗滿黃泥,梁村似與世隔絕,坐落在山中。
手機早已沒了信號,林簡只知走了快三個小時。
若不是林簡聽見有犬吠聲起,前方炊煙升空,她還以為自己迷路了。
林簡雙手叉腰,看着眼前一座座泥土石頭堆起的房屋和那石碑上刻着的梁村二字,呼了口氣。
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簡往村莊裏走去,許是村子裏的人太久沒有見過這細皮嫩肉的生面孔,一個個投來好奇的目光。
直到一個臉上皺紋密布,但身板依舊強壯,戴着眼睛的男人激動地喊了一聲。
“江老師,你回來了。”林簡駐足,尋找聲音而去。
那人跌撞着跑過來,拉住林簡的手,他的手上滿是繭子,皮膚龜裂,裂口沾着泥土。
“江老師,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我們的。”他的眼睛飽含淚水,嘴唇激動得顫抖而合不上。
林簡心中頓時明了,他便是那個十餘年來堅持不懈,始終奮鬥在梁村教育線的英勇偉人——梁志老師。
林簡的眼眶也不自覺紅起來,她由衷敬佩他,她只好擡起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深怕弄疼他。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梁老師,我是江禾老師和林遠老師的女兒,我叫林簡。”林簡不忍心,她把頭低下去,不敢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