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
第 48 章
梁老師上完課提着茶壺,火急火燎跑來,差點被門檻絆倒。
林簡連忙從小竹凳上站起,伸手,笑臉盈盈,着急道。
“梁老師,你慢點,我又不會跑了。”
梁老師輕輕拍着林簡的手,眉眼彎起,勾起皺紋,他慈祥地俯視林簡,左看右看怎麽都看不夠。
“變漂亮了,跟你媽媽一樣好看。”
“我哪有我媽媽好看啊。”林簡讪讪而笑,低着頭,腳尖在地板上打轉。
梁村長跨過門檻,摘下帽子抖了抖,咯咯笑道,“簡簡可比小江好多了,你媽媽就愛板着個臉找我要教育資金。哪像簡簡那麽溫柔巧嘴,诶不過,簡簡小時候特鬧騰,真是女大十八變。”
林簡乖巧點頭。
“快來吃飯,有什麽事來桌上說。”大嬸端着菜從廚房裏出來,笑呵呵招呼道。緊跟着的還有陸常年,他端着一大鍋湯,小心翼翼從裏走出,大嬸連連伸手問燙不燙,他笑着搖頭,急急端到桌上,怕碰着大嬸。
大嬸轉頭,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手,邊擦邊咧着嘴笑,“簡簡,我看這小夥子行。”
村長上桌,捧着酒,直直盯着陸常年,陸常年擡頭,愣住,兩人相視。
“我怎麽覺得簡簡這老公,長得有點像梁程呢。”
梁老師拾起桌上的眼鏡帶上,他仔細大量,然後擺手。“如果說像的話,我覺得像梁文,梁程面向兇,梁文面向溫,你看這孩子文質彬彬的樣,跟梁文一個模子裏出來的。”
林簡笑着給梁老師和村長夾菜,端了酒給梁老師續上。“梁老師說得沒錯,當然是像梁文叔叔,因為常年就是梁文叔叔的兒子。”
她看向陸常年,笑容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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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她努力去與精神病患者共情,為之奮鬥,為之付出自我。
但她始終都不會原諒梁程。
醫者不能自醫,她永遠都無法撫平自己的傷痛,她永遠都恨梁程。
陸常年自是梁文的孩子,還好他是。
屋子突然安靜,桌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仔細打量着陸常年。
村長深吸一口煙,吐出的煙霧蒙上了他整個臉,他擡頭回憶起往昔,咳嗽了幾聲。“沒想到江禾和梁家的緣分那麽深,看見你們兩個,就仿佛看見你媽媽和你梁文叔叔,要是梁程還在的話,說不定他的孩子都有你們那麽大了。”
“那梁程叔叔的墓在哪。”陸常年故作鎮定,但手握得太緊,甚至有些發抖。
林簡伸手夾肉給他,她對他笑,告訴他她會陪着他。
梁文的墓實在荒涼,悲慘到連名字都不是他的。
陸常年借了掃帚,清理墓邊的落葉,黃土相隔,但他依舊能找到隐藏在兒時最初的記憶,在那份記憶力,父親這個詞是溫暖的,會有路邊的糖人,會有大腿上的人生大道。
只是這份記憶在梁文死于坍塌的那一刻就曲折了。
銜接上的是烙鐵的疼痛,在洪水猛獸中吞沒。
他拔去雜草,就好像在拔去心中的刺,他将石碑上的字一下下鑿模糊,在石碑的背後,刻上梁文二字。
埋在黃土中的,是他真正的父親。
林簡在墓前上了一柱香,拜了三下,願天理昭昭,真相大白。
他們漫步在田邊,風吹過,掀起麥浪,黃狗穿梭在田間,犬吠陣陣。
旅客不惱,反而覺得別有一番田園詩意。
夕陽下,林簡插兜低頭,踢着路上的碎石,石頭亂入田中。
那年她匆匆一人,莽撞只憑一腔熱血。
“突然想起,你之前發的朋友圈,确實黑得像只老鼠。”
林簡擡頭,見陸常年笑,他與夕陽并肩。
她看癡了,并未惱他的玩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麽了。”陸常年愣住。
林簡歪頭,燦爛一笑。
“你就像個太陽。”
犬吠淹沒了聲音,陸常年低頭問,“什麽。”
林簡轉頭,拉着他往前走,開嗓。
“我說,你像個大傻子,你才是老鼠呢。”
陸常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抓她的胳膊,撓癢。
林簡打了個圈,扯開身往前跑,跑時朝陸常年做了個鬼臉。
田野間是兩人的嬉笑,陸常年拉住她的手,把她圈在自己的懷裏。
蜻蜓點水在她的笑眼,林簡的眼睛裏有太陽,有耀眼的光。
稻草叢裏發出聲音,“林,林簡?”
林簡聞聲轉頭,田裏站着一個人,臉上沾着泥巴,手裏提着公文包。
小梁,回村建設的大學生,如果林簡聽說的沒錯,現在應該叫梁書記了。
林簡意識到現在的姿勢不太雅觀,她一把推開陸常年。陸常年皺眉,不悅地扯着她的衣角,他直直盯着林簡。
而林簡只是跟田裏的人打招呼。
“是你啊,好巧。”
田裏的人一臉憨笑,“我聽村長說你回來了,但我忙着走訪,就沒能去看你。”
“沒事沒事,诶,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小梁撓耳,低頭擦着身上的泥巴,他擡起陷在泥裏的腳,有些狼狽。
“嗐,我見太陽快下山了,走得太急,就不小心跌田裏去了”
陸常年伸手攙他,他握住,腿往石頭上一蹬。
他在地上站直了,咧着嘴笑呵呵對陸常年。“謝謝啊。”
“沒事,下次小心點。”
林簡別開被風吹到額前的發絲,插兜笑,“看樣子,村裏還是很忙啊。”
“是呀,現在正是關鍵期,我不敢怠慢。”
梁書記撣了撣公文包上的雜草,萬幸沒有濕進包內。
“我有信心将梁村發揚,你不用擔心。”
林簡搖頭,“嗐,我不擔心。我當然相信你可以,梁村不發揚,老天怎麽對得起我們梁書記的嘔心瀝血。”
小梁又撓頭,手上沾着泥巴,連着沾在腦袋上。
林簡遞去紙巾,沒等梁書記說謝謝,她便搶先一步道了句,“謝謝。”
他一愣,“應該我說的這是。”
“謝謝你,帶領梁村走到今天這一步,梁村,現在很好。”
她笑,她遙望遠處背着書包在稻田玩耍的孩子,林簡由衷地感激他,感謝他完成了父母未完成的夢想,感謝他讓自己心中的一大塊石頭落地。
感謝,讓人們有了家。
傍晚,乘着最後一道餘晖,陸常年載着她去了機場。
“明天早上走吧,我看你今天也累了。”陸常年見林簡一天都未喝水,握着方向盤餘間,順手遞了水杯。
副駕駛上的林簡正捏着肩,“我向醫院請好了就兩天,我那同事今早還給我發消息說累死了。”
“你回了家就早點睡,別玩手機了。”
陸常年就跟個教導主任一樣。
林簡擰開杯子,點頭。
“知道啦。”
教導主任,哦不,陸常年不在的日子。林簡以淚洗面,下班就拉着俞楠看苦情劇。
吃香的喝辣的,日子過得順暢,閑暇時,想念一下陸常年。
俞楠最近很能吃,但吃完就吐,怎麽着林簡也是學過婦産科的,當即就帶着俞楠去醫院檢查。
果然,懷了。
“喲,傑克可真迅速啊。”林簡壞笑。
俞楠坐在候椅上,手扯B超單,蹙眉喃喃道:“煩死了,我跟傑克說好丁克的。煩死了,我回去要罵傑克,都怪他,措施都做不好。”
林簡後仰伸腰活動筋骨,她轉頭笑,說得雲淡風輕,“哪像我,更本就不用做,不過還好我跟陸常年本身就對孩子興趣不大。”
“這麽多年了,你也可以再去看看,說不定現在醫療可以了呢。”
林簡搖頭,“我跟陸常年兩個人就夠了。”他們兩個白頭偕老足以,守着這小日子,到時候,再養只狗,弄些花給陸常年養,她負責看。
她想和陸常年吵吵鬧鬧過一輩子。
多幸福啊,
怎麽想着還有點想陸常年了呢,
陸常年那條狗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俞楠回家鬧了許久,最後還是打算把孩子生下來。俞文珍惜極了,盼着生下來是個聰明的,好繼承她的産業。
而林簡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孩子的幹媽。
俞楠在家裏安心養胎,林簡則是下了班百無聊賴。
她現在就是丈夫在外,空虛寂寞的少婦,“陸常年你再不回家,我就跟人跑了。”林簡總愛對他發些牢騷,但也只是嘴上說說,總不能耽誤了陸醫生對醫學做貢獻。
這不成罪人了。
陸常年那邊剛接診完,他打開飯盒,熱氣騰騰的霧蒙上了鏡頭。陸常年搖頭,抽出紙巾在屏幕前劃來劃去。
“除了我,真不知道誰能受得了你的脾氣。”
林簡啧地一聲,她翻身抱着枕頭。
“你這是pua我,陸常年。”說着她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最近天冷了,記得加點衣服,別我不在你就随心所欲,什麽都不顧。”他在鏡頭那一本正經,絮絮叨叨,絲毫不給林簡插話的機會。“喝水沒今天,你看你,嘴巴都起皮了,是不是又沒喝水。”
“等一下,我沒感冒,就是打了個噴嚏而已。”她倒不嫌陸常年的唠叨,自母親走後,再沒有人在她身邊絮絮不休。
她倒是樂,她倒是享受。
陸常年見小姑娘傻樂,只是無奈搖頭,輕輕道了句,“記得喝水。”他摘下眼鏡,桌上紅珠晃動,他拾起一顆。
“瑤山的冬棗香糯,我給你寄了些。”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林簡愣了一下,随後點頭笑。
“我去吃飯了,陸常年。”
她這些日子索性回了俞家,一探頭便見樓梯中央傑克貼着俞楠的肚子,笑得樂不開花。
好一對甜蜜的夫妻。
邱嫂端着菜上來,江明跟在身後忙活,他擡頭見林簡,招手,“簡簡快下來,吃飯了。”
“來了。”
下樓路過那對小夫妻時,林簡拍了拍俞楠的肩,搖頭繼續往下走。
“好了好了,別膩歪了,快去吃飯。”
俞楠在身後吐了吐舌頭,“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林簡回頭朝她做了個鬼臉,像從前一樣,俞楠接着豎起中指。
“多大個人了,還在鬧,俞楠你也是當媽的人了,沒個教養。還有林簡,你那偷摸着領了證的男的還打不打算辦婚禮了。”伴着高跟鞋的聲音,俞文步入眼簾,她坐上席間,擡眉不忘戒訓俞楠。
江明寵着媳婦,好一個俞家乘龍快婿,端着碗和筷子往俞文那送,接着承話道:“是呀簡簡,領證了也不跟家裏說,什麽時候把你老公帶家裏來,這婚禮也是要辦的,總不能一直拖,他心裏打得什麽算盤,是不是想賴賬啊。”
林簡與身後兩人走到桌前,尋着位子坐下,她笑着搖頭,“不會的,舅舅舅媽放心好了,常年不是這種人。”
陸常年的人品,那是一等一的好,陸常年賴賬,不可思議。
江明還是不放心,他看着這個小外甥女單純樣,總怕被人騙,不忘叮囑一句。“那也得帶回來看看,讓舅舅舅媽參謀一下。”
俞文随便夾了根雞腿湊他嘴邊,讓他閉嘴,“參謀什麽,人家都已經領證,還想拆散了,把婚離了?”
林簡也接着夾了塊好肉給江明,笑着道:“舅舅,你就放心好了,他人很好,等下次他回來,我就把人帶過來讓你們瞧瞧。”
江明看着眼前一坨,碗上一坨,不知如何下嘴。
離何依出戒毒所還有一年。
戒毒所的走廊上寂靜,林簡靜坐在長椅上,注視着分鐘劃過時間。
“怎麽還沒好。”林序扶着牆已急不可耐,他在門前徘徊不定,額頭冒着汗珠。
直到門被打開,走廊上亮一小片,林序突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道不盡。
何依沉默不語,她看向身後的林簡,眼中滄桑又鏡透了些許。
何依的頭發變短了,齊耳,人更瘦了,指尖上的疤還未好。
林簡起身,隔着刺眼的光,揚起嘴角道:“中午吃了什麽。”
何依的眼中泛起波光,眉眼彎起。
“黃豆炖豬腳,豬腳上還有毛。”
兩人笑,就像多年前的午後,兩個女孩忙完活坐在樓梯上端着飯盒,窄小的窗口印着藍天,和她們的未來。
陸常年一回來就是一個傑出青年頒獎典禮。
林簡一手提着冬棗,一手握着入場信函,嘴角僵硬。
搞什麽鬼,人不先回家,倒先去領獎了。她好不容易打掃完房間,乘着這些日子跟邱嫂學的廚藝想大展身手給他個驚喜的。
上次回國在學校也是,不提前說。這次倒提前說了,讓她領着票,跟他粉絲一樣,在這麽多人裏面,她就想見面的時候給他一個擁抱麽。
算了,誰讓她是賢惠妻子呢。
頒獎禮那天,她下了班,脫了白大褂就往頒獎地址趕,氣喘籲籲地把入場信函給迎賓小哥。
信函上的位置倒是靠前,陸常年生怕她跑後面睡覺去了。
她倒是趕早了,離典禮還有些時間,她又開始百無聊賴。
前面坐着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其中一個人轉頭。
林簡定睛一看,這不她大學教授麽。
“唐教授?”林簡試探着喊了一聲。
教授扶了扶眼鏡,眯起眼睛,“诶,你是?”
“我是您之前的學生,您可能不記得我了嘿嘿。”林簡壓低腦袋,禮貌笑了一下。
教授也跟着笑,揚起眼角的皺紋,從桌前的果籃裏拿了個桃子給林簡。“小姑娘你收着,謝謝你記得老師呀,老師從現在開始,一定會好好記住你。”
林簡接過,“謝謝老師。”仿佛還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
她掂量着手中的桃子,真大,此行也不算白來。
只是這恍如隔世,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頒獎典禮按時舉行,耳中是熱情激昂官方話,她只想等那個人出現。
環節進至末尾,“下面有請安市傑出青年代表的最後一位,南華大學附屬醫院主任,陸常年。”
一陣陣掌聲中,唐教授身邊的人仰着頭樂呵呵地笑着,“看,陸常年,我的得意門生。”
“知道了老宋,你這一天要唠多少次。”老唐煩不勝煩地瞥了眼他,手中的掌聲不停。
而林簡的手懸在空中。
他的樣子并未變,但整個人神采奕奕,不像從前般疲憊。
獲獎感言完畢,他舉着獎杯走下臺,陸常年一身西裝筆直,好一個青年才俊,意氣風發。
記者撲面而上,他笑着說抱歉,溫文爾雅。
燈光閃爍,他走過人群,徑直走向他的妻子。
陸常年的眼角帶笑,
“你總算回來了。”林簡話還未講完,獎杯便遞到懷裏。
眼前日思夜想的人,正單膝下跪,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枚戒指。
一套下來行雲流水。
人潮湧動,掌聲四起。
林簡耳邊嘩然,她聽不清陸常年在說什麽,她伸出手,她只知道,陸常年她是嫁定了。
戒指帶上無名指的那一刻,林簡俯身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她在他的耳畔細語。“其實,我剛剛沒聽清你說什麽。”
他将戒指至頂,“我說,願與卿歲歲年年,不顧石爛海枯。”
“你怎麽不問我願不願意。”
“卿與吾同心。”
“聽不懂。”
陸常年笑着問,“那,林小姐,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看你表現。”林簡起身,将缺了一口的桃子在陸常年面前晃了晃,“這個桃子好吃,陸常年,你到時候問問,也給我批一箱過來。”
“好。”
他待她一如既往地寵溺。
“小姑娘,你愛吃這個桃子啊,來,這個也給你。”唐教授抓了一個宋院長果籃裏的,遞了遞,“拿着,小姑娘。”
林簡一愣,馬上弓着腰不停點頭,“謝謝,謝謝唐教授,謝謝宋院長。”
唐教授樂呵呵地笑着,轉頭嘆了口氣,陰陽怪氣道:“你的得意門生還不是被我的學生收了。”
“無所謂,反正桂花當年可是選的我。”他摸着胡子渾然不顧身旁氣的發抖的老唐,他看着眼前的金童玉女,遙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頒獎典禮後,林簡便領着陸常年上門,江遠一打開門便見一個陌生男子拘束地坐在沙發上,他愣了幾下。
“請問,你是?”
挺着孕肚的俞楠路過,“他啊,他就是林簡招呼都不打一聲領了證的老公。”
“舅舅好。”陸常年起身禮貌問好。
江遠點頭。“诶,你好你好。”
“咳咳。”俞文踏着高跟鞋從身後走出。
“舅媽好。”
邱嫂聞聲從廚房走出,笑容滿面,“這小夥子人真不錯,送了好多禮,他還從簡簡那打聽我有風寒,給我送了調養品和加熱護膝。”她看着陸常年,怎麽看都順眼。
她朝廚房內喊了一聲,“簡簡別忙活了,你舅舅舅媽回來了,好不容易領老公回家,就別忙了,讓邱嫂來。”
“那麻煩邱嫂了。”
林簡走出,還沒等她說些什麽緩解氛圍,俞文便斬釘截鐵道:“陸先生,有些事,我覺得我們得聊聊。”
陸常年點頭,他依舊笑着,“好。”
經過時,陸常年一如既往拍了拍她的頭,示意她別擔心。“我馬上回來。”
花園中,俞文審視着眼前的男人,他擁有着和陸岚一樣捉摸不透的眼睛。
“舅母盡管說,簡簡的事,我都知道。”
她鳳眼微眯,冷哼了一聲,“那麽,你要幫着林簡對付你的父親,對付陸家嗎?”她深知,林簡定是要鬧得天翻地覆的。
“是的,她所願,我皆助。”他一字一句,更是斬釘截鐵。
俞文突然笑出聲,驚飛了挂在枝頭的鳥兒,她俯身咒罵,“妙啊,妙啊,真是天不容你啊陸岚,你可真是養了個白眼狼,我會看着 ,好好地看着,看着你的兒子摧毀你所有的心血。”就像當初,摧毀她的愛人,俞楠的父親啊,是個緝毒警察,死于俞楠出生的那一天。
她連他的屍體都見不到。
她曾發誓,要讓陸家生生世世不得好過。
她扶着欄杆,喘氣恢複冷靜,她看着陸常年的眼神依舊寒冷,從見他第一面起,她便厭惡他,厭惡他身上的血。
她曾拉住林簡,不想讓她複仇深入泥潭。林簡則是勸她,小姑娘的一番話怎麽可能讓她啞口無言。
而是她起了私心,她就想看着陸家的兒子,一點點愛上敵人,就想看着陸家支離破碎。
“替我向你的母親問好,就說,永旭在地下的槍已經生疏許久。”
她曾想單槍匹馬殺了陸岚,可是她還有個女兒,她必須保護俞楠,甚至隐藏了所有關于永旭的信息,她不能置她的家人而不顧。
她如今挑破,是因為她知道,陸家要倒了。
老天有眼啊,她等了二十四年。
永旭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天泛着死魚白,寒潮來襲,葉子落了一地,花園裏枯黃無生機。
俞文并無閑心嘆景,她推門而進,與林簡相視。
“你偷聽?”
“舅媽放心,屋子隔應效果很好,我什麽都沒聽到,只是邱嫂說飯好了,讓我過來催催你們。”
林簡注意到她眼角的淚,她笑着遞上紙巾,“舅媽擦擦淚,不然俞楠該心疼了。”
俞文接過,臨走時,手拂上林簡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道:“你真是尋了個好老公,只是林簡你不嫌他血髒麽,午夜夢回間,你不會想起你慘死的家人麽,他和年輕時候的陸嚴威倒有幾分相似,林簡我真是敬佩你,你竟然會清醒地愛上他。”
林簡點頭,她對上俞文的冷眼,她依舊笑着,“舅媽,有些事情,一時之間我難以道清。我只能說,我愛上的是他這一身的浩然正氣,是非明辨。我愛他善待這世間萬物的靈魂,與他的軀體無關。最重要的一點,他尊重我,他不擋我的道。”
道相同,那自然相謀。
且不說那高堂正坐的是個冒牌貨。
林簡步入花園,她挽上陸常年的胳膊,“你的那位故人怎麽說。”
陸常年望天,烏雲間吐出一絲殘陽。
“他說,該收網了。”
林簡望着他的眼,“明天是除夕,你總該帶我去見見你的父母吧。”
“好。”
陸常年低眉,握住她冰冷的手,“外邊天冷,我們進去吧。”
顯然今天這一桌,倒像是強顏歡笑。
不過好在渾然不知的傑克和俞楠依舊在那郎情妾意。
江遠倒是習慣了俞文陰晴不定的脾氣,笑呵呵給她夾菜。
林簡聽着邱嫂誇着陸常年三眼五庭。
各有各的小組,互不影響。
臨走時,邱嫂送上腌制的鹹肉,不知不覺中她也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又添了幾條。
“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家,這些鹹肉你拿着,吃完了就回來找邱嫂要。”
林簡雙手捧過,點頭笑,她望着這個家,惆悵萬千,有些不舍。
“好,我會常回來看邱嫂的。”
她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邱嫂。”林簡忽的轉頭擺手。
除夕那天,陸家人不管多忙都會聚在一起,縱然那天死氣沉沉。
為了融入這死氣沉沉的氣氛,林簡自是換上一身黑,偏偏在胸口別上一朵針織白花。
陸常年見着,只是攬着她的腰,淡淡說了句,“裏面加件背心,天冷。”
林簡昂頭,撫平他的衣角,陸常年也是人,有血有肉,且最是重情。她忍不住問,“陸常年,那是你的母親,還有你親似姐姐的夏薇,你舍得嗎。”
“所有人都得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而贖罪,沒有人可以例外。”
林簡看着陸常年的眼,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湖水般溫柔。
可是她又發覺,陸常年是個理性規矩到極致的人。她問他,“那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錯呢。”
陸常年揉着她的腦袋,只是笑,“我會管着你的。”
林簡低頭,不再去看那汪湖水,“我去加件背心。”她抽出手往卧室走去。
陸常年開着車,路上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這是她第二次來這,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窒息。天還是陰沉沉的,仿佛積壓了許久,在等一場暴雪。
李叔聽屋外車聲,趕忙跑來打開大門,這一天卻是他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所有人都可以回來陪陪他這個孤獨的小老頭。
見車上下來的還有林簡,李叔的皺紋又往上揚了點,他樂得合不攏嘴。
林簡朝他點頭打招呼,真心地送上一份禮物,在這座死宅裏,她對這個老者保留着一寸好感。
“诶呀,費心了費心了,難得你還記得我。”
林簡點頭,“怎麽會不記得呢,陳叔人最好了。”
陸常年從後備箱裏拎了東西走來,他今天穿着灰色大衣,裏面的高領毛衣是黑色的。與林簡站在一起,她的穿着不顯得那麽突兀。
陸常年像陳叔問好,塞了紅包給他,“他們都回來了嗎。”
陳叔自然接過,這是陸家的傳統,他早已習慣,“大小姐還沒有回來,但薇薇在裏面了,還有荊席,嗐,孩子們都大了。”
他兩指搓過紅包,掂量了下,明顯變多。
“今年怎麽這麽多。”
“您收着陳叔,過年了,是該理應多點。您拿着去給您孫女買些吃的。”
陸常年按住他的手,樹倒了,猢狲散,鳥也該另尋他處了。
他握住林簡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他深邃的瞳注視着林簡,“我們該進去了。”
林簡點頭,她望向花園裏的山茶,冬日花不再開,葉子上凝着霜,還有層薄冰。
梁程,你殺了母親,還要弄這些假惺惺的東西來懷念她。
陸家不愛貼春聯,毫無年味可言,裏裏外外皆是窒息,陰沉得要命。
屋子裏更是寒冷,且寂靜,還有股淡淡的煙味。
不知為何這煙味在這死寂中多了份人情溫度。
“怎麽不開暖氣。”陸常年放下東西,他望向四周,窗簾遮住光,屋子裏昏暗,陰森森的。他自嘲,可真是個死宅。
沙發上坐着兩個人,女人抹着紅唇,在死氣沉沉的屋子裏亮眼些。
她的模樣并未變,只是眼瞳混濁了太多。
陸常年拉開窗簾,她的眼睛刺痛了一下才恢複精氣神,她扯開嘴角,“忘了。”
夏薇看向陸常年身後的那個人,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明明是笑着的,但眼睛卻像是個野獸。
定是自己交道打太多,都産生錯覺了。夏薇笑着看向林簡,“這就是你要帶回來的弟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