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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川!”站在最裏面的男生快速出聲,聲音沉冷,直接叫停莽撞的爆炸頭男生。

爆炸頭男生轉回頭看了一眼被他撞到的周霭,也立刻回一句:“不好意思啊同學。”

周霭反而是三個人裏最平靜的,他平靜的擡起胳膊垂眼看了一眼肘部,手肘的地方刮出了大片紅色的劃痕,表層還浸出了血,他表情不動,要将手臂放到水龍頭下面去沖一沖。

但在沖水之前,他的胳膊先被趕過來的人攔了一攔,對方似是輕輕呼了口氣才說:“我先看看,然後我送你去醫務室。”

話落,男生抿唇,又補上一句:“行嗎?”

周霭慢慢轉頭,最先看見的便是對方定在他身上的黑色雙眼,很認真的眼神,與他張揚面孔不能匹配的認真,周霭在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己蒼白的臉。

他漠然抽開自己的手臂,只搖了搖頭,依舊顧自在水龍頭下沖掉表面的血漬。

而在他面前的鏡子裏,旁邊的人微微垂頭,側臉線條繃直,一直盯着他的動作,兩個人後方的爆炸頭男生無比疑惑的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

周霭沒再與他們有別的視線接觸,将擰幹的外套搭上自己的手臂,擦幹手上的水,就要離開洗手間,但走之前,他卻再次被穿黑色T恤的男生攔住:“去醫務室看看。”

周霭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眉心有個下意識輕蹙的動作,但很快,像是察覺到他的情緒,那只手已經撤離開來,周霭直接離開了洗手間。

晚上到家的時候,周霭推開門就看見入戶處堆積的行李箱,但家裏只有他一個人,父母可能從外地提前結束工作任務,直接趕去了醫院看望生病的小兒子。

前幾天下雨降溫,他弟弟周佑寶在樓下的花園裏玩瘋了,主食卻還是奶油冰淇淋蛋糕,所以他躲不過去一場遲來的發燒。這周父母出差,保姆昨天晚上臨時有事請一晚上假,她把周佑寶哄睡後就先離開了。

當時将近12點,周霭放下筆推門出去準備接杯水,就聽見樓下傳來小孩斷斷續續的啼哭。等推開一樓兒童房的門,周佑寶正困在夏被裏緊閉着眼睛哭,幾歲大的小孩被燒得呼吸都困難了。

把周佑寶送到醫院已經淩晨1點多,周霭昨天晚上幾乎沒怎麽睡,保姆早上才匆匆趕來交接,父母在外地同步知道,着急的又聯系上兩位護工趕來病房。

9月底,暑氣不退,但空蕩蕩的三層樓房卻浸潤冰涼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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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霭在書桌前坐到深夜,直到樓下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把他從題海中拉回深思,緊接着樓底下就傳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周霭下意識皺了皺眉。

他搓了下眼睛站起身,擡手先去關了房間的燈,然後靠坐在房間的窗臺上,窗戶半開,月光下他的腳邊堆着煙盒和打火機,煙支夾在他細長的指尖,支起來的手肘上有淡粉的傷,煙霧随風飄散出去。

沒多會,他就聽見自己房門被輕輕敲響,在寂靜的半夜,敲門聲顯得非常突兀且刺耳,緊接着就有女人的聲音傳來:“小霭,你睡了嗎?昨天晚上你送弟弟去醫院,耽擱你一晚上,謝謝你啊。”

然後是男人帶着疲憊的勸阻:“他當哥哥的,這是他該做的,有什麽可謝的。”

“…還是辛苦他了,他守了寶寶一晚上呢…”

“有什麽辛苦的,他都這麽大人了…”

兩個人在門口說着話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任何動靜,周霭手上的那根細煙快要燃盡,然後他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他探手拿過來打開,果然又是那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短信息。

這個陌生號碼每天晚上都會給他發信息,已經持續近1個月,短信內容文字很少,更多是圖片,拍攝每天晚上的夜色,從圓月到彎月,或是淅瀝的雨,偶爾附帶兩字“晚安”。

今天對面也附了一條文字消息:“你今天好嗎?”

周霭從沒回複過,但也沒有将對方拉入黑名單,他就只是擱置在這裏,看着今天的才發過來的這條消息,周霭摁滅手上的殘煙,又重新抽出一根,然後慢慢擡頭,看向天邊和剛剛圖片裏彎曲弧度一模一樣的月亮。

第二天周霭到校的很早,早上離開家的時候,他掃到兒童房門口的擺着兩雙成人拖鞋,看來昨天晚上,夫妻兩個人是特意回來陪生病的小兒子睡覺。

到班的時候,班裏還沒幾個人,但如同往常一樣,他的桌簍裏已經出現一份熱燙的早飯,只不過今天突然多了兩支挫傷的塗抹藥膏。

周霭拿起兩支藥膏,盯着看了會,然後突然轉頭,看向隔着空中走廊的對面班級。

對面一整排教室,幾乎都還沒有開燈,更遑論有什麽學生,周霭看了幾秒鐘就徹底收回視線,他從書包裏又拿出些東西,然後照往常那樣拎着早餐下樓,繞過空蕩蕩的教學樓,他輕松翻越破舊的圍牆,去了校區內荒僻無人的後花園。

腳踩枯葉,他輕摁一下手上的打火機,便有幾只貓貓狗狗從各個方向竄出來湊他的腿。

周霭蹲在原地,一手将打火機揣進衣兜,另只手将袋子裏的食物分類出來剝開給它們,他垂頭看它們吃幹淨就準備離開,但走之前,有只奶貓仍舊緊抓着他的褲腳不放。

周霭蹲在原地頓了會,才重新回頭,他捏起來小貓的前爪看了看,發現小貓的指甲又該剪了。

發現這群流浪的小動物純屬意外,校園裏也有教職工養的膘肥體重的“校園網紅貓”,周霭喂養的這群則是他某次找地方抽煙時的意外收獲,它們非常小也非常瘦,根本越不過去後山與校園間隔的圍牆。

周霭說不上來自己對這群貓貓狗狗的感情,他之前從沒接觸過,他也很少喜歡上什麽東西,喂養它們可能只是順手,但慢慢的竟也成了一種習慣,甚至附帶上一點的責任。

這周五是入學後的第一次月考,考完恰好就是之後的國慶假期。

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周霭坐在位置上寫試卷,旁邊蔣文意和前座的男生在争論某道超标的數學大題,聲音不小,像是生怕別人聽不出來題目的難度。

窗外下起了雨,雨絲斜斜飄到桌面上,周霭放下筆,擡手關了部分窗戶。

窗戶剛關好,前座的男生就開始抱怨:“空調停了,做題做的我好熱。”

周霭繼續手上的題,旁邊卻突然越過他探來一只手,那只手重重将窗戶拉開,蔣文意說:“開窗透透氣,這樣不就涼快了嗎?”

雨絲斜斜,複又灑上周霭面前的試卷,周霭手上的動作沒停,只是微微挪移試卷的位置,前排本來正低頭寫作業的女生卻突然擡手,複又将将旁邊打開的窗戶關上。

女生半側身體,聲音裹挾憤怒:“這不是自習課嗎?我戴着耳機都能聽見你倆讨論題目的聲音,能不能小點聲?你們真的很影響別人。”

“還有,熱你就出去操場轉兩圈淋淋雨清醒一下,你把窗戶開了,感情坐裏邊的不是你們?我卷子寫到一半都打濕了還怎麽繼續?”

被女生當着面斥責,兩個男生有些沒面子,蔣文意沒再說話,女生的男同桌從後排大動作的轉回了前面,凳子腳都在地上劃出尖銳的聲音。

周霭的最後一題寫完,他放下筆,旁邊的蔣文意卻突然出口叫他:“周霭。”

周霭只收拾着自己的東西,餘光不動,不會将分毫注意力放到蔣文意身上。

似乎是忍不了這種忽略,蔣文意突然擡手扯住了周霭的胳膊,他的手掌心有墨漬,印上周霭雪白的校服袖口,周霭的動作停了,他對這樣的接觸非常排斥,所以他重重的抽回了手,帶着蔣文意都差點沒坐穩,這還是他第一次在蔣文意面前表現出如此情緒劇烈的動作。

蔣文意穩住上半身,死死盯着他警告道:“明天月考,考完你能不能就從我們班滾出去啊?哪裏是你該待的地方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你,特殊學校、殘疾人學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能不能滾去那裏面?”

周霭終于緩緩的擡起頭,看向面前戴着黑框眼鏡的男生,目光黑漆漆的,像是在觀察他的臉。

蔣文意眼裏,旁邊的周霭總是死氣沉沉,像汪死水,此刻第一次被周霭的目光直直打量,四肢像是有冰涼的毒蛇攀爬,他不由自主避了避。

但周霭只看了他一眼,就提起書包,踩着下課鈴聲離開了教室。

他瘦削的身形安靜融入人群,從背影看來,還是那樣的沉悶。

六中第一次月考,所有考生打亂排號。

周五早上第一場是語文,考場裏,周霭前面的座位一直空着,直到考前最後一分鐘,監考老師都在準備查卷,教室前門才出現個高個男生。

周霭正撐着下巴望着窗外,男生進門的腳步聲卻停在了自己前方,察覺到目光,周霭放下手,慢慢擡頭看了一眼,他早已經猜到來人,畢竟剛剛找座位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掠過自己前排的考號。

此刻和站在自己前面的男生淡淡對視,眼前的男生頭發淩亂,像是剛從床上起來,他低頭看着周霭,用一種與他冷峻外表并不相符的認真目光,然後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

周霭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收回了目光,緊接着監考老師的聲音就在考場裏響起來:“那位同學,遲到了就快坐下,馬上發卷了,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

準點鈴聲響起,男生終于慢慢轉身坐回了前面的位置,坐下後,他的手動了動,像是個習慣性要脫掉校服外套的動作,但更快,他又将手放下擱到桌面。

試卷的發放由前傳到後,傳到周霭這裏的時候,他正要探手去接,對方卻先将試卷朝後擺到了他的桌面上。

周霭在中途收回手,低頭從桌面上分出自己的那份,聽見前面的人朝他低低的說了句“抱歉”。

第一次月考,是學校內部組織的考試,考完一門休息20分鐘,又要進行下一場。

課間休息的時候,周霭挑着人少的時機,去了一趟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但很不巧,他進去就撞見正靠在水池子邊和人對答案的蔣文意,對方也在同一時刻看見他,蔣文意臉上的笑意微僵,緊盯着周霭的掠過去的背影。

周霭進了裏側隔間,蔣文意的聲音穿透力極強,還能清晰的傳進來,像是正在對着旁邊的人介紹:“看見沒,剛那個就是我們班那啞巴,離譜嗎?一啞巴,都能進我們班,天天在我們班犯事,給我們班違紀扣分…純純老鼠屎一顆…”

周霭出去的時候,外面只剩下靠着牆壁的蔣文意,他顧自去洗手池邊洗手,旁邊的蔣文意盯着他露出個笑,說:“周霭,考完試你就滾出我們班吧。”

周霭依舊視他如無物,擦幹自己的手就要離開,但卻再次被蔣文意扯住了胳膊,蔣文意很憋悶:“你是不是真的是個聾子,我在跟你說話呢!”

周霭垂頭,看着校服袖口被攥出來的褶皺,再次重重的抽回手,此刻廁所外面有人吹着口哨進來,進門的男生一頭淩亂的爆炸頭,視線在兩個人身上轉了轉,蔣文意最好面子,立馬後退兩步沒再糾纏,率先離開了廁所。

周霭理了理自己的校服袖子,旁邊的江川揮着手朝他“嗨”了一聲,周霭擡頭看了一眼這張眼熟的臉,淡淡的移開視線離開了廁所。

周霭回考場的時候,前座男生周圍還是圍着一群人。

他認識這個趴在桌子上被男女生圍着的人,9月份在學校裏看見陳浔風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對方,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在終年麻木中忘記了小時候的那段記憶,但看見陳浔風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甚至自己還記得那個時候,夕陽西下,總是兇神惡煞的陳浔風一張臉上全是眼淚,站在自己面前緊緊捏着自己的手腕,哭着說:“我很快就回來找你,我肯定很快的,最快我明天、我明天肯定就回來了。”

如今,陳浔風臉上的那些柔軟幼态和眼淚早已消失無蹤,他的五官徹底被時光雕刻成淩厲模樣,少年意氣風發,偏又被所有人寵成無法無天的樣子,半個月前,他僅僅是一張黃昏下側頭抽煙的照片就在學校各種群裏被瘋轉,甚至有星探和網紅代理人找到學校門口堵着點蹲他。

“陳浔風,你給我借只筆呗。”有女生的聲音打斷周霭的回憶,周霭放下撐着下巴的手,視線從窗外收回來。

“沒筆。”視線餘光裏,前面陳浔風的頭也是歪向窗外的。

女生似乎已經在他桌子上自己翻找起來:“這裏明明就有,你怎麽睜眼說瞎話,還是舍不得借給我,那我問別人借。”

說着話,她突然向後轉到周霭的桌前,她對周霭露出個熱切的笑來,手都已經拍上他的桌面,但前面的陳浔風更快的側過身子,他像是飛快的掃了一眼周霭,才對女生說:“回去你的考場。”

然後他又偏頭,冷着臉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旁邊圍着的幾個男生:“你們考你們的試,沒事也別過來。”

第二場考試依舊是從前到後傳試卷,但這次的傳接過程,陳浔風穩穩的将試卷遞到了周霭的手上,周霭低頭分出自己的那份試卷,感受到前方的視線,似乎欲言又止的在他身上停留。

周霭偏頭将試卷遞給身後的人,并沒有與他進行視線的對接。

之後的考試,陳浔風基本都提前到場,安安靜靜的坐在前方,背影看起來甚至安分規矩。

唯獨下午最後一門考英語的時候,陳浔風直接沒有來,整場考試直到結束,周霭前面的那個座位都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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