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周霭罕見的失眠了,他的睡眠質量從來都不太好,所以他睡得晚、睡覺的時間短,但今天晚上躺在床上,他卻并沒有因為疲憊而自然陷入睡眠。

相反,随着時間流逝,他還越來越清醒。

他閉着眼睛,眼前卻像是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記憶碎片。

幼年時的下雨天,周霭和陳浔風總是幼兒園裏最後離開的兩個人,陳浔風是單純沒人來接,而周霭的保姆則是不上心總會遲到,兩個人撐着一把傘躲在保安廳外的大雨裏,陳浔風在傘下觀察着周霭的表情,利索的拆了自己的帽繩,翻繩打發無聊時間逗他笑。

一年級時,他們初次接觸到嚴格章程的考試,周霭第一次考試就考了全年級第一,那個時候的陳浔風就已經比他高,上臺領獎前陳浔風站在後臺陪他,還擡手輕輕摸了摸周霭的頭發,說你別緊張。

周霭并不緊張,也并不懼怕站在全校師生面前,但他下臺後,卻發現陳浔風已經和身邊四五個高年級的男生扭.打了起來,就因為幾個高年級的男生在等着領獎時評價了一句他,說他長得挺乖,但怎麽是個啞巴?

周霭還看見了陳浔風的眼淚,從認識陳浔風起,他受傷、流血、被老師責罰都沒有流露出半分失落神色,陳浔風的唯一一次眼淚是在那年他們分開時。

那時他哭的眼睫毛全被淚水黏附在一起,眼珠像被水洗過,他的手上有灰,将自己的臉抹出一道一道淩亂的痕跡,最後是周霭用紙将他的臉擦得幹幹淨淨。

記憶游走,最後定格在今天晚上,陳浔風長大了,身形抽條,肩寬體長的輪廓初初顯現,站在他面前時,周霭需要微微擡眼才能将他的臉看清楚。

小時候的陳浔風話很多,他不會說話,所以陳浔風一個人說了他們兩個人的話,今天晚上的某一瞬間,在看着面前的陳浔風說話、在看見陳浔風避開他的眼神偏過頭去時,周霭站在那裏,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熟悉感。

陳浔風說時間讓人無奈、說他的遲疑、也說他的跟蹤偷看,他很誠懇的對着周霭剖析自己,下午沒說完的話他等到半夜也一定要過來說完。

他說他知道他們之間隔了六年,他說他也知道時間的殘酷,但陳浔風靠近時,卻自己就忽略了時間帶來的陌生和隔閡。

下午他們才正面的說上再見後的第一句話,當時的氛圍并不友好,但晚上陳浔風就等在樓下叫他下去,似乎在陳浔風眼裏,時間可以改變許多,時間讓他們長大,但他們卻始終還是他們,他們似乎和當時幼兒園裏的那兩個小孩并無太大差別。

周霭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他徹底坐了起來,旁邊的手機顯示時間是淩晨3點,他下床走到窗臺邊,拉開了半邊的窗戶坐下,涼風撲面,簌簌吹着他的頭發和衣服。

周霭的清醒中混雜着疲憊,他從旁邊的抽屜裏找出煙盒,他沒有什麽煙瘾,住院這麽久,每天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也從來沒有想起來過,但很多時候獨自一個人,他确實需要有些東西來讓自己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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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逐漸升騰,卻根本阻擋不了他思緒的游走,他想起分開前陳浔風的問得最後一個問題,陳浔風說跟蹤他的那群人因為敲.詐勒索進了警察局。

所以說,陳浔風一面在對他強調時間帶來的隔閡,一面卻自己就在忽略這道隔閡,陳浔風說不确定自己還記不記得他時,就已經在一頓不落的給他送早餐、在考試期間大張旗鼓的揍蔣文意、甚至替他解決跟蹤的那群人。

周霭輕輕蹙了蹙眉,薄荷煙讓他越發清醒,他摁滅了這支沒抽完的煙,從窗前移開,扭開了書桌上的臺燈,從旁邊拿了份新試卷安靜的坐了下來。

六中的教學嚴格,關于學習上的所有事情,效率也極高,一個周末過去,老師們已經加班将上周的月考成績全部批改排列出來。

時隔20來天,周霭再踏進1班,他還是以前那副模樣,平靜中是冷漠,在那次他當着衆人的面掐了胡成之後,班級裏對他的各種“歡迎儀式”就全部消失,他每次進班就是他們陡然壓抑下來的死寂,但這種死寂反而給周霭減少了麻煩。

今天早上進班,照舊是安靜,周霭直接去了自己的座位,他分給班裏人的注意力很少,所以他沒有察覺出他們安靜之下的另一層洶湧波濤。

同桌蔣文意已經拆了石膏和綁帶,正埋頭在座位上看書,這次他對周霭的進班毫無反應,從始至終都垂着頭,視線都放在書本上。

早課前秦老師進班守了會自習,他站在講臺上表情不太好,先叫停了班裏的讀書聲,他插.了U盤,在投影屏幕上給班裏學生展示了這次月考的統計數據:“月考成績全部出來了,我不知道你們是在學什麽。”

“化學、數學的單科平均分排到年級三、四了,尤其是歷史,班平均分排到年級第七了,你們歷史老師不止一次朝我說,說上着歷史課,你們桌子上放的都是數學、生物作業,那你們數學怎麽也考得這麽差?”

說着話,秦老師切屏翻到年級的個人排名,他轉頭看了一眼周霭的位置:“這次我們班第一和年級第一都是周霭,你們都知道周霭這個月請假,那你們看看人家是怎麽學的?你們坐在教室裏的人又是怎麽學的?為什麽周霭沒來學校,月考人家照舊考第一?”

班裏所有學生都将頭埋下,但也有人偷偷的、好奇的将視線往周霭的地方偏,結果就看見周霭仍舊淡着表情,坐在位置上,眉眼間絲毫沒有波動。

“我知道這學期過後,你們要選科目,你們甚至早就定好自己要學的科目,所以你們現在就把不想學的歷史、地理全扔掉是嗎?這次在年級裏鬧出了這種笑話,歷史吳老師說他現在最不想上的就是我們班的課!”

“你們不聽、你們用這些課幹別的事,但人家周霭為什麽就能兼顧,為什麽他九科成績科科高分,為什麽他物理滿分的同時歷史也能做到滿分?”

班級裏安靜無聲,秦老師卻越說越生氣:“你們把這麽多時間花在你們偏好的科目上,但關鍵你們又考得怎麽樣?”

他随手一敲投影白板:“你們自己看你們考得什麽,胡成你當個體委,是不是成天就搞體育去了?物理58,都沒及格!丢臉嗎?嗯?高一物理,這次題目難嗎?2班、3班、甚至4班的高分都一抓一大把,你考個58!之後我會一個一個叫你們!現在去操場參加升旗儀式。”

日光初升,周霭再次站在六中的主席臺上,再次從校領導手裏接過象征自己成績排名的榮譽獎狀,六中百年名校,教育質量過關的同時就是校內優生多、競争極大,連續兩次全年級的月考,周霭都遠遠領先第二名穩坐頭把交椅,不止學生,更多的老師都開始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走完程序,周霭照舊是先從後臺離開,升旗儀式期間,所有學生老師仍舊在操場集會,他過來的一路上校內空曠無人,只有校園公共喇叭裏傳來的背景音。

直到教學樓前時,周霭的腳步才稍微頓了頓,周霭擡頭看向幾步之距的獎懲欄,那邊的玻璃櫥窗前正站了個男生,男生很高,背對着他,正看着玻璃櫥窗裏面的照片,從背影看,他将校服外套都能穿得落拓又不羁。

校區空曠,這一處此時只有他們兩個人。

男生似乎察覺到什麽,突然從前方偏頭看過來,日光刺得他眼睛微眯,但他仍舊準确無誤的将目光放在了周霭身上,看見周霭,他臉上并無意外神色,只是朝旁邊走了兩步讓出身邊的位置,然後他對周霭說:“我知道你會路過這裏,我在這裏等你。”

周霭站在原地沒動,面無表情,但卻淡淡的将目光放在陳浔風身上,聽他說完。

陳浔風擡手指了指面前的玻璃櫥窗:“已經換成這次月考的成績,但你的位置沒變。”

校內音響裏教導主任的聲音持續不消,陳浔風站在那邊側着身體對着他,似是在很有耐心的等他走過去。

風從周霭吹向前方的陳浔風,周霭将手插在校服兜裏,感覺到裏面硬質的護腰,他沒動,幾步之距,陳浔風仍舊看着他,冷感的聲音在晨間顯得很清冽,他問:“過來看看嗎?”

在陳浔風的視線下,周霭輕輕的呼吸着,從剛剛經過時他沒有假裝沒看見,再到現在等在這裏聽他把話說完,他好像就已經失去了直接拒絕的機會。

周霭站在樓檐下的陰影處,他略作猶豫,但最後還是走了過去,他們并排站在獎懲欄前,日光潑灑在他們同樣的校服後背,陳浔風偏頭看着身邊的周霭,眼瞳微深,慢慢才将視線轉回正前方。

周霭的視線微動,看見左側的懲戒欄,懲戒欄裏的內容也更換了,但那上面第一個人還是陳浔風,藍底照片裏的陳浔風比現在的他似乎稍微小些,眉眼間的張揚毫不收斂,正隔着櫥窗玻璃冷冷的直視他。

周霭視線偏移,看向旁邊的處分通知,蓋着教務處的大紅章,陳浔風連續幾個周遲到早退,曠課逃學,性質極其惡劣,所以他又再次上了樓下的懲戒榜。

風送來旁邊男生身上淡淡的味道,冷冽的清新的淡香,周霭辨不出來這是什麽味道,這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味道。小時候的周霭和他穿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東西,那時他們身上都是他家裏保姆挑選的洗滌劑的味道。

這段時間,随着陳浔風的出現和靠近,周霭記憶深處很多的細節全都翻.覆而來,他甚至還會不由自主的去尋找,尋找過去的,來貼合現在的,曾經以為自己忘記的、抛掉的,居然全都被自己好好的收着。

刺耳的下課鈴響起,周霭仍舊坐在位置上沒動,上午最後一節課的課後10多分鐘內,食堂是最嘈雜擁擠的時候,他總會在教室裏等會再過去。

班裏的學生本來是擁簇着往外走,但像是被按了暫停按鈕,連坐在角落裏的周霭都突然感受到空氣裏的滞澀,他還沒從書頁上離開視線,就聽見教室的後門被人輕敲兩下。

周霭擡頭,教室裏還殘餘大半的人,但此刻都靜默無聲停在原地沒動,他們将視線在他和靠在1班後門處的某個人身上輕輕的來回看。

然後周霭聽見後門處傳來陳浔風的聲音,不大不小,他能聽得很清楚,陳浔風說:“我找周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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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學制算是稍微融合了一下老舊高考,高一上半期學9科,下半期開始分科312,然後因為他們優班優生,更多的都會去選擇難度高但好拿高分好填專業的老理科物化生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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