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整個競賽期間,周霭的情緒都有些問題,他表現的并不是特別明顯,但蔣文意的目光總時不時的停在周霭身上,所以蔣文意敏感的察覺到了。

他們六中的競賽小隊裏,高三的學長學姐們是緊張卻勢在必得的,低年級的他們則是好奇又想要搏一搏沖一沖,所有人都是積極的,除了周霭,周霭獨自處在一種冷淡的游離狀态。

周霭對很多事情都是麻木又冷漠的,但唯獨不包括學習,作為同桌,蔣文意自然知道周霭每天坐在座位上都在幹什麽。

但在此次的競賽過程中,周霭卻罕見的有些反常。

賽前的最後兩節集訓課上,授課的老教授點了周霭的名,因為他在課堂上走神的厲害;賽中考試時,周霭是整個考場裏第一個提前交卷的人,他起身離開座位時,蔣文意最後兩道大題還沒開始寫;賽後預賽成績線出來,所有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們高分飛過,他們低年級也有兩個人險險過線,而周霭離預賽線僅僅1分之差。

蔣文意那時看着成績,有種說不上來的強烈感覺,他覺得周霭要麽是控分了,要麽就是故意扔題了,周霭根本就不想進複賽,但他又不能表現的過于明顯,所以周霭自己提前估分了,那樣他考出來的成績就不會差的太離譜,但肯定也不會過線進複賽。

他們低年級,參加這種競賽考試本來就是重在參與,能過線是驚喜,不過線是本分,所以也根本沒有老師會在私底下再對他們做什麽成績總結。

蔣文意這次是他們低年級組裏分數最高的人,他以一名高一學生的身份成功進了複試,老師的重點關注、同學的欽佩羨慕全都朝他襲來,這是他過去熟悉的、被當作第一名對待的滋味,但是因為周霭,他已經許久沒有享受過。

按照過往經驗,雖然蔣文意不願意,但卻不得不把周霭當做一個強勁的對手,在學習方面,周霭穩得讓人害怕,在各種他與周霭存在競争的地方,周霭的成績都霸道的占據最前面的位置,但周霭這次居然主動退出了。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學校安排的那輛大巴車,蔣文意隔着走廊坐在周霭的側後方,秦老師說周霭初中時有過競賽的經驗,而周霭對這種比賽似乎表現出了明顯的抗拒,蔣文意看着前方一直側頭望着窗外的周霭,他慢慢想着,這其中必有緣由。

大巴車停在學校門口時,正好是六中下午放學的時間點,周霭提着自己的書包剛下車,就有人往前朝他走了兩步,伸手想幫他接過書包。

“小心你的腰。”陳驷流的聲音響在耳側。

周霭拿着手上的包帶沒松,他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才擡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日光迎面照在周霭的臉上,他被光刺得眼睛微眯,也顯得他臉上的五官很是僵冷。

陳驷流看着他的表情,随意笑了笑:“上次幫你喂過那幾只貓,我覺得它們還挺可愛的,今天司機過來接你,我就跟着過來給它們帶了些吃的,果然是有別人也在喂,這麽幾天時間,我就感覺它們長胖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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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還在醫院裏住院的時候,周霭找陳驷流幫忙去喂貓,回來後陳驷流說那裏似乎還有別人也在喂,這倒确實是周霭之前沒有發現的。

但細想也非常能理解,六中高中部三個年級,總共幾千名學生和老師,并不只有他一個人會閑逛到那裏去發現那群貓,有人“接管”那群動物,周霭反而可以卸下責任走開。所以從出院再次返校後,周霭就沒再翻去後山過,一方面是他身體的原因,一方面是他覺得那些動物不再需要。

這會聽見陳驷流說的話,周霭算是徹底對那群有人管的動物放下心,書包提在手裏還是不太方便,他擡手要将包往後背上背。

陳驷流看着周霭的動作,又将手探過去:“這段路我幫你提,你別自己背。”

周霭看一眼陳驷流的動作,輕輕的蹙了蹙眉,陳驷流像是看不懂他的拒絕,剛剛下車時,周霭的動作已經表達過不用,但短短半分鐘內,陳驷流卻再次把手伸了過來,擋住了他離開的路。

陳驷流臉上甚至還挂着點笑,但周霭已經在之前很多次朝他表過态,他不需要陳驷流的熱情、不需要他的特殊“關照”,他們只是明算賬的家教和學生關系,他不想和他建立除此之外的關系,而且就算他是個殘廢,但還沒有殘廢到沒有自理能力的程度。

周霭幾乎沒有過正常的人際關系,所以他不知道其他人在面對不需要的幫助時是如何表态,是客套的接受、還是感恩戴德的回敬謝意,這大概就是他的不識好歹,每到一個新環境,別人憐憫他、可憐他、對他感到好奇,但周霭只會用冷漠的殼子擋回去,周霭不需要陌生人的所謂善意,他根本不領情,所以他變成了別人眼裏孤僻又不合群的那個啞巴。

物賽的整個過程裏,周霭其實都有點煩躁,而在剛返校下車的這一刻,看見擋在自己面前的這只手,周霭的煩躁像是被點燃,在某個瞬間達到了最高峰。

但周霭只是輕輕的呼出口氣,壓住了自己根本不會發出去的情緒,然後揮開了那只手,背着書包率先走了。

司機的車停在老地方,周霭以前總是獨自坐在車後排,但今天他直接拉開了副駕駛的位置,上了車他就戴上耳機,開了英語聽力。

司機在等後面的陳驷流上車,周霭冷漠的垂着眼皮坐在位置上,耳機裏的聽力突然中斷兩秒,表示手機接收到新消息。

他這個電話號碼是新卡,目前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天天接送他的司機,一個就是陳浔風。

周霭的手指動了動,他慢慢翻過來倒放的手機,滑動屏幕點開那條新消息,對面發過來的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擡頭。

周霭的手指停在手機屏幕上頓了頓,才慢慢擡起頭往上看去。

司機停車在後校門,後街上管理稍松,有許多應運而生的餐飲店,周霭順着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梧桐樹往上看,樹梢掩映間,二樓某家餐飲店的窗口大開,陳浔風兩條胳膊搭在窗臺上,正往下低頭看着他。

傍晚有輕輕的風,西斜的橙光灑在陳浔風的側臉上,在他臉上劃出深淺的光影,他的短發和旁邊的梧桐樹葉同步在風中輕搖。

陳浔風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挺淡,但目光卻是一如既往的專注。

周霭平靜的擡頭與他相視,在這種眼神下,他的心慢慢的就變得很安靜。

大概半分鐘後,後車門被人拉開又關上,旁邊的司機很快打火啓車,周霭低下頭,慢慢收回了視線,車從原地迅速開走了。

走出這條街,周霭耳機裏的聽力再次出現停頓,他的手指滑開屏幕,看見那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發過來的消息: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見。

晚上的飯桌上很熱鬧,周佑寶活潑吵鬧,周銳誠和陳驷流就他現在的專業前景和未來發展談論的很投入,甚至他媽媽和保姆阿姨也在聊她們的話題。

只有周霭,他早早的就下了餐桌。

晚上補課結束後,周銳誠将周霭叫去了一趟書房,周銳誠和陳驷流交流時侃侃而談,像是一個懂禮又有遠見有內涵的長輩,但當他面對自己的兒子時,表情明顯就淡了下去。

他将平板不輕不重的放在周霭面前,屏幕上是周霭這次物賽的成績單。

周銳誠直入主題:“預賽并不難,你這次是怎麽考的?”

周霭站在對面,垂眼看着面前的屏幕,沒有什麽動作。

周銳誠已經習慣周霭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但他該說的還是要說:“周霭,在其他方面,我和你媽對你幾乎沒什麽要求,我們很少去限制你。但你以後要在社會上立足,你本來就已經有缺陷,是,家裏是可以給你提供優渥的生活将你好好的養到80歲,我不行了還有你弟弟,但那樣的話,你就是個廢人,你自己的價值在哪裏?”

“對你這種情況來說,周霭,最簡單、最輕松的一條路就是念書,書念好你才會有更多選擇——能發揮你自己意義的選擇!能忽略你缺陷的選擇!”

周銳誠敲了敲桌子,像是要換回游離冷漠的周霭的注意力:“初中時你去搞競賽,我們接送你去外地考試,接送你參加訓練營,甚至你為此錯過中考,我們都在支持。但結果你進決賽時,考得一塌糊塗。你那時有的同學都已經拿了獎飛進了大學,你卻還要我花錢把你送進高中!”

周銳誠擰緊了眉,将桌子敲得咚咚作響:“你有這個能力、有這個智商,如果能走更簡單的路,我們都情願你走的簡單點,但你自己是怎麽做的?嗯?這次考試你同班同學也考過了,但你沒考過,那個學生之前的成績一直沒你好,那這次是為什麽?”

周銳誠長長的呼出口氣,臉色更不好,說出來的話也更不好聽:“既然你确實走不了這條路,那以後就別再碰,不然只是辜負你的老師,浪費你我的時間!”

但直到這時,周霭還是僵着臉沒有表露任何态度,他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面前周銳誠鋪天蓋地的訓斥。

周銳誠皺緊了眉,朝周霭揮揮手,有些疲憊的說:“回去吧,反正跟你說了,也等于白說。”

周霭終于動了,他停在原地先沒走,而是伸手拿着平板,稍作猶豫,但還是點開備忘錄快速敲了行字。

周銳誠平複自己的呼吸接到手上,他本以為是周霭表得什麽态度或者決心,但看到上面的那行字,他卻反而更生氣。

周霭寫的是:我想換個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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