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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六中的老師們批改試卷的效率相當高,周二考完試,後面幾天依舊在正常緊促的上課,但老師們仍舊在周五前将全年級的試卷批了出來,只不過排名還沒有整理清楚,所以成績的正式公布是在下周一。

胡成那件事情發生後,陳浔風幾乎與他同時在六中消失,陳浔風正式回來的這周又剛好趕上月考當天,所以學校關于他的處分通知也順挪到了下周一。

那天在辦公室裏,當着相關的領導、老師和家長,胡成這件事就已經被從頭到尾清清楚楚的梳理了一遍,這整件事裏,周霭确實是那個最無辜的人,但陳浔風算不上。

秋游那次在山頂公園,他将胡成拖拽到沙石地上差點動手,1班的所有學生都看見了,而這次,他和周霭被堵在巷道裏的反擊,也是事實。

面對傷害時的反擊是人之常情,但陳浔風還是個六中的學生,他在六中讀書,就必須得守作為一名高中生的校規校紀,他的反擊方法是以暴制暴、遇暴更暴,這當然不會是學校方面支持的。

在學校裏有事應該找老師、在家裏有事就要找家長,這才是他們既定的高中生應該選擇的處事方法。

所以陳浔風這種私底下自己去處理的暴.力行為,完全不是家長和老師認可的,就算他的出發點沒有問題,也還是要給與處分,更重要的,是要在全校學生的面前擺出校方對這件事情的态度——正誤先不論,暴.力必然錯誤。

如果陳浔風帶頭不受罰,那麽別的學生也會有樣學樣,他們更會無視學校的規則紀律。

周一這天早上就出了太陽,這好像還是今年入冬以來少見的好天氣,升旗儀式在日光下開展,校內喇叭裏是教導主任停不下來的發言。

周霭站在主席臺後方的某根承重柱前,他微擡頭看了看天,天極藍,灑下來的日光沒什麽溫度,但尤其幹淨。

承重柱很寬,輕易就擋住了周霭的身形,陳浔風從後邊過來,繞過柱子才看見他。

方型的承重柱,陳浔風無聲停在側邊,與周霭靠成直角牆,只偏過頭去靜靜的看他。

周霭穿藍白的冬季校服,冬季校服裏層加了厚絨,但在周霭身上依舊不顯臃腫,甚至周霭把本來沒有款式的校服都穿出來規整。日光鋪灑而下,照得周霭的發絲都帶上光點,周霭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映出淺淺的陰影,冬天的太陽少見,即使有些刺眼,陳浔風這次也沒有多此一舉的探過手去替他擋光。

但風太大,刮得陳浔風手裏捏着的紙張嘩嘩作響,周霭還是很快就感受到他的存在。

周霭甚至沒有思索,就已經猜到靠在旁邊的人是誰,他側過身體轉向陳浔風,率先看向的是陳浔風吊着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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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浔風其實是個非常缺少耐心的人,上周才吊着胳膊的第二天,他就吊煩了,那時就有想拆的意思,但當時周霭沒讓。

小時候這種事情陳浔風不是沒有幹過,每次他受傷去學校的醫務室,校醫給他上藥到一半,他不喜歡,不喜歡藥碰到皮膚的感覺、也不喜歡醫生拿着儀器在他身上亂弄,然後他就拖着周霭跑了。

此刻察覺到前面周霭的視線,陳浔風晃了晃吊着的手,說:“沒事。”

然後他側了側身體,朝周霭露出校服的側兜:“包裏有顆糖。”

他兩只手都不方便,所以示意周霭自己拿,周霭看他一眼,探手伸進他口袋裏拿出來那顆糖,是被錫箔紙包裹的長條形狀,拿出來後,陳浔風就示意他拆開。

周霭垂眼剝開糖紙,裏面是夾了堅果碎的白巧克力,他掰開成兩半,遞了一塊到陳浔風嘴邊。

主席臺前方教導主任正聲音铿锵的講到學生不能攜帶零食入校進班,更不能在教學區域裏吃東西,如果逮到,就要扣班級的表現分,他的聲音從頭頂上方的音響裏傳出來,震耳欲聾,但周霭和陳浔風似乎都沒有聽到,他們只是靠着牆柱挺安靜的分吃了一顆巧克力糖。

在學習上,周霭無疑是所有老師最喜歡的那類學生,他兼具勤奮與聰明的特性,基礎紮實的同時還是個攻難型人才,并且最難得的是,周霭沒有短板,所以不管未來走普通高考還是沖競賽,于他來說,都可以是最适配、最完美的選擇。

他絲毫沒有優等生身上常有的浮躁或驕矜,只有沉下去的穩重和游刃有餘,不止如此,周霭的學習态度還極其認真。

1班是最優班,但優等生其實非常挑,挑課程科目、挑上課的老師、甚至挑題,很多學生都是只做難題、只聽理科課、只聽講得好的老師講,但周霭不挑。

任何課程,不管內容的難易、或者對以後他們的分科選專業有沒有價值,只要老師站上講臺,不管是年輕的代課老師,還是上了年紀的名師,周霭都會聽,還是認真的聽,他不走神、也不在課堂上做別的事,在教室裏,他好像只會做學習這件事。

周霭現在已經是高一年級所有老師默認的重點培養對象,他們對他的成績已經不再持有任何懸念,他們就只看周霭逐漸與多變的第二名拉開差距,并且是穩定的、越來越大的差距。

今天周霭站在主席臺領完關于這次月考的獎後,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回教學樓,而是下主席臺回了1班的隊伍裏。

他站在1班的隊尾,獨自成排,遙遙的看着正越過臺階往主席臺上走的男生。

六中慣例先獎優,後懲劣,所以每次如果有學生被處分或處罰,都會放在集會的最後去。

陳浔風吊着胳膊,另只手上拿着檢讨的稿子,走得不疾不徐,日光直照他的臉,所以即使隔着半個操場的距離,周霭也可以将他臉上的冷淡和倦怠看得清楚,很像是剛從睡意中清醒的表情。

陳浔風還穿着秋天的薄校服,還穿得松松垮垮,拉鏈也沒拉,風一吹,衣擺輕松就在他身側蓬起來,他剛站定在話筒前,周霭就聽到從操場各個方向傳來的起哄和口哨。

年級主任皺眉站在陳浔風旁邊,他齊陳浔風肩膀高,看見底下鬧哄哄的場景,他偏過頭去拔了立在主持臺上的話筒:“鬧什麽?哪個班在鬧!以為他上臺來表演節目開演唱會呢!光榮啊?”

場下的氣氛微微收斂,年級主任才握着話筒開始說起正事:“我應該天天都在跟你們說校規校紀,天天都在說,但事實上,再怎麽強調,你們照犯不誤!”

主任在臺上說事,他只簡單的說了陳浔風和胡成之間的矛盾,因為事情最清楚的就是波及到他們兩人,而涉及到周霭的部分時,他并沒有直接指出名字,只用學校的某位學生代指。

這是主任的某種保護,但在那件事情被推上頭條後,知道這件事情的都已經知道那個學生是誰,主任在臺上講胡成的惡劣跟蹤、講胡成召集的混混,也講陳浔風錯誤的自行處理。

這次不需要他再維持集會紀律,底下的學生自然的就噤了聲,講到最後,他也把自己講得生氣,他說:“你們是學生!不是社會上的二流子和混混,少給我沾染那些習氣,少将那些行事方式帶到學校裏來,你們是六中的學生!你們考進來是為了升學高考,不是和同學打架、也不是來搞暴.力甚至是網絡暴.力的!胡成的例子就擺在眼前!”

最後就是他直接告知這件事情的處理結果,胡成那件事的性質過于惡劣,不僅嚴重危害同學,他傳播到網絡上,還波及到學校的名譽,胡成當場就被退了學,而陳浔風的處事方法也相當惡劣,他最後領了與退學僅一步之遙的留校察看處分。

年級主任說話的整個過程,陳浔風就站在旁邊,他說到差不多後看到旁邊陳浔風手上的稿子,又是不高興,他直接問陳浔風,聲音清晰的被面前的話筒收錄:“念個檢讨還要稿子?人家上臺演講的都脫稿了,記不住檢讨內容,那檢讨就沒意義!把紙給我收了!”

陳浔風偏頭看一眼身邊的主任,口吻挺平靜的說:“記不住。”

這件事情連同處分都說完,底下學生之間的氛圍也松散起來,所以陳浔風冷淡的個字通過校內喇叭,傳播到操場上的每個人耳朵裏後,底下就小範圍爆發出了哄笑。

臺上的主任怒目瞪着陳浔風:“你上臺做這麽多次檢讨,都沒老師跟你說過要脫稿?”

與主任的怒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陳浔風的平靜,他說:“沒有。”

主任擡手看了看表盤上的時間,沒再跟他耗,重重拍了拍面前的主持臺:“念!”

陳浔風伸手扶了扶話筒的高度,然後左手手掌微撐着主持臺,手底下摁着兩張紙稿,微低了下頭,終于開始在全校師生面前作正式檢讨。

他的聲音偏冷,通過話筒和電子音響,這種冷質被收集放大,甚至帶上了點磁,陳浔風說話的同時,有股風正迎面吹向他,恰好掀起來他幾縷額發,底下他垂着眼的表情半分不動。

陳浔風說話的速度并不快:“尊敬的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我是來自21班的陳浔風,此次檢讨的主要主題是拒絕校園暴.力,相信老師與家長。”

周霭是第一次站在操場上聽陳浔風作檢讨,他也才知道為什麽剛剛主任說他是上臺來開演唱會,因為太吵了。可能是那邊21班的方向,陳浔風在臺上講話的整個過程裏,那邊斷斷續續都會傳來起哄或口哨聲,像是喝彩、也像是烘托氣氛的捧哏,最後主任下臺往他們那個班的位置走,這種吵鬧才稍微消停。

陳浔風的檢讨環節是周一升旗儀式的最後一項,結束後各班就回教室裏正式上課,隔着散開的密集人群,周霭看到越過紅色跑道正朝自己走過來的陳浔風,他停在原地正等他,身後突然就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周霭回頭,看見班主任秦老師的臉:“周霭,我正找你,找你說件事,來,先走。”

秦老師示意周霭随着人流回班,邊走邊說。

周霭轉頭看了一眼那邊的陳浔風,兩個人對視上,周霭就知道陳浔風看到了他旁邊的秦老師,他這才轉過頭去跟着秦老師的腳步往前走。

“是這樣的周霭,”秦老師帶着周霭往人少些的安靜路上走:“元旦近在眼前,學校裏關于元旦晚會的方案也定了,這周就要分發到各班,各自準備晚會節目。”

聽起來,這其實是與周霭沒有什麽關系的事,但周霭沒表态,只安靜的繼續聽。

說到這裏,秦老師稍作猶豫,但很快又接上:“…學校那邊,包括年級組,都想讓你這次上臺露個臉。”

周霭還是淡淡的,沒有明顯表示。

“這學期馬上結束,你的優秀大家都能看見,之前很多次活動,你都因為這些那些原因沒有參加。”

秦老師說的很隐晦,但周霭可以聽出來,這些那些的原因——要麽是因為他說不了話參加不了、要麽就是他拒絕了。

“這次元旦恰好是建校90周年,元旦晚會既是校慶,上級領導都說要搞得隆重些,這次學校方面…不僅請了市教育局的領導、電視廣播臺、知名校友的公司代表、請了省市裏好幾個兄弟學校,二中、中、五中、實驗中學、博源中學,他們都會派領導和學生過來觀看,”說到這裏,秦老師笑了笑:“幾個主任說你是我們的門面,所以要在這次的晚會開場給你預留個節目,讓你露個臉。”

秦老師看了一眼旁邊的周霭,其實不管是作為課任老師還是班主任,他在周霭身上都挑不出大毛病來,只是周霭的語言障礙和自身性格,終究還是對正常的校園生活有些影響。

如果周霭能說話,那學校或者市裏省裏的那些辯論賽、那些主持活動、那些演講比賽,周霭都能代表學校去參與,甚至他肯定都會做得特別好。

周霭入校以來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裏,算是幾年難得的好學生,高一年級組裏幾個年輕老師在私底下甚至都說周霭太“神”了。

但那些活動周霭都參加不了,所以這次校慶,學校方面的訴求就變得非常明确和簡單,秦老師笑着總結道:“你是我們高一年級的吉祥物,市裏的領導和幾個兄弟學校過來,老師們都想帶你這個吉祥物溜溜,上臺露個臉。”

和上次拍校網的宣傳照不同,這次秦老師沒再給周霭拒絕的機會,他以輕松的口吻說:“老師們都很喜歡你,這次,幾個年輕的老師已經給你設計好了節目,還專門找了人帶你,你跟着他們的節奏走就好,不用擔心其他的,也不用有壓力。”

周霭終于擡頭看向秦老師,秦老師看着周霭的眼睛,說:“周霭,老師們對你有期望,老師們加班排節目,也是很辛苦的,對不對。”

周霭與人際之間的聯系極少,他自己也少與別人有溝通,但有可能是他小時候太敏感了,導致現在在交流時,他輕松都能将別人話裏的意思聽得清楚明白。

秦老師話裏透出來的意思非常清楚,周霭在六中學習,也就是被六中培養,他取得了成績,六中想将他作為學生代表或者優秀學生推出來,這非常正常,因為他的特殊情況,他參加的活動已經盡量少了,所以這次,學校根據他的特殊情況給他安排了節目。

秦老師說老師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他才特意設計節目,他不能這樣不識好歹,辜負那些老師的好意和努力,他也不能再拒絕那些把他視作“吉祥物”的領導,因為從學校領導的角度來說,只會更功利,他們就是要周霭代表六中的水平,展示在別的學校面前。

秦老師把話說完就看着周霭,而在他的視線下,周霭只有點頭這個選項。

周一下午最後一節課是年級組的每周例會,幾乎所有高一的老師都去開會了,上下樓層別的班級可能可以在班幹部的管控下保持安靜,但這并不代表21、22和23班這層樓。

老師一離開,這層樓的自習課與下課時的氛圍沒有太大差別,他們吵鬧的像是要把這層房頂都掀起來。

21班裏,陳浔風坐在靠着後門的最後一排,他的桌子上攤開了一本書和一個筆記本,他吊着右手,左手指間慢悠悠轉着只筆,微蹙眉看着眼前的書頁,并不搭理身邊的喧嚣。

直到有東西突然從前方向他懸轉着飛過來,在打到他擺着書的桌子之前,陳浔風擡手直接将那本書攔了,他擡起頭,看向圍在講臺上嘻嘻哈哈的那群人,将那書扔了回去:“沒完沒了是吧?”

講臺上有男生朝他勾手指:“浔浔,過來耍。”

陳浔風冷觑他們一眼:“我耍你媽。”

那男生從講臺上跳下來,幾步跑到陳浔風面前,好奇的拎起陳浔風桌子上的那本書,翻了翻封面:“我看看是什麽這麽吸引你,看半節課了——我去,你怎麽在看初中數學。”

這句話落,那群男生都擠過來看。

陳浔風靠在座椅後背,微敞着腿,不耐煩的啧一聲:“書還我。”

那人把書抛回給他,陳浔風重新低下頭,慢悠悠轉起來筆。

江川滑坐到陳浔風前排,轉過身去面對面的觀察了會陳浔風的表情,陳浔風面無表情,垂着視線看書,根本不理他。

江川又順着他的視線往下去看了看他擺在面前的書,然後江川突然頓了頓,他指着陳浔風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這不是你的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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