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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晚上他們繞着操場最外圍跑了四圈後,陳浔風探手拉住了周霭的手腕,周霭腳步微停,偏過頭來看陳浔風,他的眼睛和被風吹起來的頭發都黑得澄澈,陳浔風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碰到他微潮的發根,他說:“不跑了,走兩圈。”
操場邊有專售水的小店鋪,店鋪的老板即将關門,陳浔風将手搭在周霭的肩頭,跟他說:“我想吃個冰淇淋。”
周霭去了那邊售賣的窗口,在店老板關門前,買了兩瓶水,還給陳浔風買了個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陳浔風撕開包裝紙,先将冰淇淋遞到周霭嘴邊,示意他:“嘗一口。”
周霭不喜歡甜膩的冰淇淋,但在陳浔風的視線下,他沒拒絕,只低頭咬了小口,陳浔風看着他的動作,在他頭頂上方笑,笑過後用手搓着周霭的後頸和他輕輕碰了碰額頭,操場人多,他們一觸即分。
分開後周霭擡頭看了眼陳浔風,像是奇怪他在笑什麽。
陳浔風咬着冰淇淋,漫不經心的搖搖頭:“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看見你,怎麽就這麽高興啊。”
他們走在最外圈,操場邊有不齊整的建築和樹木,有段跑道完全籠罩在陰影裏,走進陰影裏時,他們牽了手,陳浔風邊走邊捏着周霭的手指,從小就這樣,兩個人靠近時,陳浔風不會安分,他總會動動手指、或者捋捋拍拍周霭,像是告知周霭他的存在和陪伴。
就算他們不交流、不對視、甚至在黑暗裏看不見彼此,周霭也可以清楚的知道陳浔風就在。
走出這片陰影,兩個人拉着的手分開了,陳浔風順勢擡起手臂從周霭後方繞過去,整個圈住他的後頸,但手腕卻只松松搭在他的肩頭,周霭被他圈着,低頭拿出來手機,他點開新的備忘錄寫:下周考完試,就要按成績組競賽班。
陳浔風看見周霭手機屏幕上的字,輕嗯了聲,然後等周霭的下句話。
周霭在下行寫:陳浔風,我現在——但這句話并沒打完,周霭的手指停在這裏沒再寫下去,他從來都不是個猶豫的人。
操場上的風迎着他們的臉吹,陳浔風看着周霭沉靜的側臉,擡手理了理他的額發,低聲問:“我可以猜嗎?”
周霭從手機屏幕上收回視線,看向陳浔風。
他們繞着操場走,速度不快,陳浔風話也說得慢:“下周考完試就組班,所以你現在在做選擇,選到底是走競賽還是走正常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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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賽很難很苦,但你喜歡。”聽見這句話,周霭的腳步微停。
陳浔風帶着周霭繼續往前走,并給出理由:“不然,你不會在願意這上面花時間,”這句話落,陳浔風自己也停了停,然後他才繼續說:“你初中就在走物理競賽,初三的時候,你已經拿到了高校夏令營的入營資格,因為這件事,你都錯過了正常中考。”
陳浔風看着周霭說:“初三的時候,你就已經做過一次選擇。”
但初三那年的最後結果是周霭什麽都沒得到,他只有通知入營的那個光禿禿的邀請函,其餘什麽都沒得到,那個暑假甚至初中那兩年他都打了水漂,最後就像周銳誠所說的,還要花錢來給他買高中的入學名額。
陳浔風知道他入營,就必然也知道他什麽成績都沒做出來。
不止如此,陳浔風還很敏感,所以他輕易就将之前的事情也聯系起來:“去年這個時候,你出去考試,那時你的情緒不好。”那次考試毫不重要,但周霭也沒拿得到任何成績,甚至連最簡單的初賽入圍,他都沒有過線。
他們又走到操場的西北角,陳浔風直接轉向,将周霭重新帶進那幾棵黃桷蘭下,摸着黑,陳浔風找了塊高些的花壇邊,他提了提褲腳随便就坐下,然後将周霭拉坐到自己腿上:“這兒很多泥,來,我抱。”
周霭慢慢屈肘圍住了陳浔風的肩頸,陳浔風的一只手臂穩穩攬着他的後背,另只手擱在周霭膝蓋上,他的手指在周霭膝頭輕點,他說:“這中間有原因,但我自己沒找到。”
周霭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的眨了眨。
陳浔風再出口的話裏已經沒有疑問了,他以肯定的陳述語氣說:“馬上又要出去考試,這次比去年的考試重要,這次考試還關系着你之後兩年甚至很多年的選擇…要麽徹底就去走競賽了,要麽正常高考,以後再也不碰。”
陳浔風在黯淡光影裏找到周霭的眼睛:“但是,為什麽?”
陳浔風定定的看着周霭,他的喉結微動,話說到這個程度,周霭肯定已經聽明白了,兩個人之間門已經把問題說開了,他可以不用再去做多餘的解釋,但他想知道,他想知道原因,所以他還是沒有停歇的慢慢引導着問:“為什麽你現在會做不出來選擇?為什麽你碰到這件事情就會不開心?為什麽…你去年去考試不想拿成績,今年卻又沒有放棄?”
周霭的手向下,滑到陳浔風的心髒處停下,隔着層衣服,他安靜的以手掌感受陳浔風心髒的跳動頻率,他輕易就可以默數出來,陳浔風的心跳比正常時的速度快。
最開始陳浔風說自己猜一猜,然後他幾句話說下去,就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全部扯出來了,這其實是周霭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這就是陳浔風,兩個人之間,陳浔風給他自由、給他空間、給他隐瞞的權力,陳浔風很多事情都依着他,但陳浔風也固執,這是他的天性所在,他不知道的事他一定要知道,周霭瞞了他的他也全部都要知道。
像是兩個人分開的那六年,陳浔風從來沒問過周霭是怎麽過得,但他用其他方法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而現在他在問的,就是他目前還不知道的。
周霭不想說的,剛好是陳浔風想知道的。
周霭輕輕的呼吸着,然後他摁亮手機的屏幕,他在備忘錄裏打字給陳浔風看:先回宿舍。
住宿的高中生并沒有肆意浪費時間門的資本,到了時間門點,宿舍樓的大門會關、宿舍的水電會停,他們回去晚了,可能連進宿舍的大樓都難。
陳浔風垂着眼睛看着他,慢慢松了手說:“好。”
晚上陳浔風照舊是全宿舍最後那個洗澡的人,洗到後半段,水都已經變冷了,洗完後他推開門,卻看見微低着頭坐在陽臺上的周霭。
視野所及,前後幾棟學生宿舍的大樓全部都已經熄燈了,天上的月亮格外圓,月光灑在周霭身上,将他的臉都照得有些清晰了。
周霭的頭發半幹,正在看手裏的平板,聽見聲音他擡頭看過來,然後他擡手遞給陳浔風一條稍大的毛巾,陽臺的門是關着的,周霭的身邊還有張空椅子,陳浔風走過去自然而然的坐在周霭旁邊。
周圍環境安靜,宿舍裏面室友大概已經在睡覺了,兩個人很默契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陳浔風摸了摸周霭濕潤的頭發,然後準備用幹毛巾給他擦,但是周霭卻擡手攔住了他的動作,周霭對陳浔風輕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今天晚上陽臺沒風,将近半夜了,空氣裏仍舊殘存白天的暑熱,陳浔風擡手從旁邊摸了張硬紙殼,搖着手給兩個人扇風。
周霭關了平板上正在看的書,點開了備忘錄的頁面,但他這次點開的備忘錄頁面上已經有幾段文字,是剛剛陳浔風在洗澡時他寫的。
他的手指捏在平板光滑的邊緣上,只頓了很短的半秒,然後他将平板遞給了陳浔風。
比起陳浔風大費周章的從別人那裏知道,比起那種被迫的揭露,周霭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去講。
從高中入學以來,面對1班學生的各種态度和針對,周霭都是漠然以待,很多人說他麻木,其實只是因為周霭是真的覺得不痛不癢,這些對他來說并不能算什麽,畢竟早在他讀初中的時候,他面臨過更惡劣的環境,而那時,還有他的班主任的參與。
讀小學最初的那幾年,他身邊有陳浔風,兩個人分開後,他又因為身體原因頻繁休學,所以他在學校裏待的時間并不長,并且小學生都算是幼稚的,他們的傷害和好奇都單薄,其實并沒能對周霭造成什麽确切的傷害。
周霭開始自己的正常學校生活是在初中,但也就是在初中,他面臨了近三年的只針對他的大型孤立和霸淩,而其中的領導者,并不是什麽調皮的男女同學,而是初中生在學校裏的“天”——周霭的班主任。
初一的時候還不明顯,周霭面臨的只有身邊同學的古怪視線,那時只是沒有任何人願意理會他,周霭在學校、在班級可以做個隐形人,直到他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好,直到他穩坐年級第一,直到他被選入了競賽班,周霭才漸漸察覺到班主任明裏暗裏對自己的針對。
那段時間,在班裏周霭做什麽都是錯的,他總會被拎上講臺當着全班學生的面承接班主任的怒火,班主任教物理,物理課他永遠是站在教室後面垃圾桶邊聽的,他是班主任的眼中釘、是全班學生的肉中刺,歸根結底,只是因為他的優秀是錯的。
因為他考了第一名,所以他錯了。
班主任的女兒是他們班的班長,從小到大各種獎項榮譽加身,走得是金光閃閃的康莊大道,而因為周霭的存在,班主任的女兒不再是第一名,她不再是最亮眼的存在,周霭“搶”了本該屬于她的榮譽,所以周霭做錯了。
金字塔尖只有一個,蛋糕只有一塊,周霭拿了,別人就拿不到了。
班主任要為自己的女兒鋪出條光明大道,周霭是那條路上的絆腳石,所以班主任将憤怒灑在了罪魁禍首身上。
作為13、14歲的初中生,解決大部分問題的方法就是“在學校裏有問題找老師,在家裏有問題就找家長。”但對周霭來說,這兩條路都是死的,他當時曾經跟周銳誠提出過想要換學校、或者換班級,但那兩年周佑寶攥取了夫妻倆的全部注意力,周霭得到的自然是拒絕,在周銳誠那裏,不管周霭身上發生什麽事情,不懂事的永遠都是周霭,錯得肯定也是周霭。
在這種由班主任帶領的大型針對和施壓下,周霭一如既往的穩坐在年級第一的位置上,不僅如此,他與第二名的差距還越拉越大,但他在這種環境裏也逐漸變得更孤僻、更漠然、更不讨人喜歡,他越來越像班裏學生口裏的“僵.屍”,整日臉色青白無知無覺的如同個死人。這種狀态持續到初三那年,那年夏天他拿到高校物賽的入營邀請函,而他們學校的帶隊老師,就是他的班主任。
在夏令營整整兩個月,遠離學校也遠離家長,更遠離社會環境,班主任總管他們的所有,他不再需要收斂,所以他的手段更低級也更惡劣——例如專門給周霭的錯誤信息、總是出問題的住宿環境、唯獨周霭沒有的各種資料…那年夏令營閉營後,班主任的女兒成了1000個人裏面唯一一個拿到高校預錄取資格的人,而周霭連安慰性質的優秀營員獎都沒拿到。
這過程中,周霭必然警惕、必然會想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作為個連手機都被收繳的初中生,去抗争一個經驗豐富、處事老道、用許多髒污手段的中年教師,其實很難,更何況周霭是個啞巴,是個不讨喜的、孤僻的啞巴,沒有人會站在他這邊,沒有人會相信他,更不用談誰會給周霭提供什麽幫助。
在被逼到絕處,在重要考試前被鎖在房間門裏時,周霭甚至收集證據寫過舉報信,但那封信并沒能成功遞出去,因為高校方面的負責老師率先私下約談周霭,問的是他的殘障和精神問題,問周霭未來是否能穩定自己的學習狀态。
周霭從初中開始學習物理時就在接觸物賽,但初三那次夏令營的經歷後,他想過徹底放棄,他厭惡集訓入營那個閉塞的環境,那種從睜眼就被老師管控限制毫無自由的環境。
所以高一那次考試,他在初賽就直接棄了權。
現在他高二,他又站在選擇的路口處,陳浔風說得是對的,他想走競賽這條路,不然他不會幾次三番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他想走這條路,但他同時也厭惡這個賽制和體系。
周霭很清楚的知道,這些厭惡來源于他的初中班主任,班主任的存在是少見的特例,但他難免不理智,他難免有些偏執的将競賽的必經流程與班主任和那些領導聯系起來。
周霭微微仰頭望天上的月亮,陳浔風在他旁邊看平板上的字,平板上他選擇性的講了一半,只将事情前後緣由講清楚,其中的細節他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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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