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鬼針游蟻

第6章 鬼針游蟻

行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後，溫澤熙終于真正見識到了山路的崎岖無比。

在這行走必須全神貫注，因為幾步就有倒塌的樹木和不知曉生物的殘骸，稍不注意還會被腳下的腐葉爛泥打滑，一腳摔進掩藏在茂密草叢中的沼澤裏。

還有的，表面上看着只是一處毫不起眼的積水窪，但實際上暗藏危機，若是不用木棍探路，一腳下去人可能就沒了。

這些，都還只是可以預見和看見的危險。

森林中真正的危險是那些善于僞裝的毒蛇蚊蟲，甚至是妖豔劇毒的植物花朵。

若不是上輩子在醫院裏閑來無聊看過動植百科，溫澤熙恐怕會被那些披着豔麗色彩的嬌花吸引。

“嘎！嘎！嘎——”忽然，不遠處的林中傳出了鳥獸集體騰飛鳴叫的聲音。

領隊的獸人聞聲立馬停下了腳步，擡頭望去，只見黑壓壓的鳥兒撲棱着翅膀像似在逃離什麽。

“前方有獵物！所有獸人拿起武器做好準備！亞獸人待在原地不許亂跑和出聲！”

領頭獸人話音一落，所有獸人都攥緊了手中的石斧和長矛。

溫澤熙也緊了緊手裏的木矛，雖然他是部落裏公認的廢材，此時也被劃分到了亞獸人隊伍裏被保護着，但他可不是把小命随便交給別人的人。

誰知道危險來臨時會發生什麽。

伴随着地面開始震動，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漸漸的，震動聲減小，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聲傳來。

是老虎！

本着獵殺食物的态度，狩獵隊的人在領頭獸人的帶領下慢慢朝聲源方向靠去，而剩餘的亞獸人則在附近開始采摘起能夠食用的一切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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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澤熙雖然是獸人，但他還沒有自我良好到用這個戰五渣的小身板去狩獵，所以他乖乖地在目所能及的四周跟着亞獸人一起采摘。

只不過他的采摘方式看着非常粗暴，像雁過拔毛似的，看見什麽就采什麽，惹得他四周的亞獸人都一臉古怪地看着他。

這是餓瘋了？

溫澤熙接收到他們探尋的目光，擡頭眨了眨眼：“……”

實際上，溫澤熙并沒有胡亂采摘，他認識很多植物，所以除了一些常見的蕨類野菜和苔藓漿果，他還摘了不少雨後新長出來的蘑菇和一些藥食兩用的草藥。

只是他能辨別，別人卻不認識，所以才覺得他在亂采。

不遠處的沃洋瞧見他在摘蘑菇，背着背篼跑了過來，勸道：“犽熙，這些東西吃了要死人的，你別摘了，這個不能吃。”

“這種蘑菇可以吃，沒有毒。”

溫澤熙朝他解釋了一句，也不管周圍其他人驚訝亦或是看傻子的表情，繼續埋頭盡可能地多摘。

然而沒過多久，地面上紛雜的腳步聲和震動聲再次傳來。

所有亞獸人都警惕地望去，一些有經驗的甚至已經舍棄了手裏的野菜，快速跑到了一棵蒼天大樹下。

若是出現意外他們就會立刻爬上樹，這樣生存的幾率就會大很多。

一陣煙塵彌漫過來。

衆人清晰看見變成獸形的獸人們正如臨大敵般逃跑，而在他們身後，一條比成年獸人粗兩三倍的雙頭森蚺正拖着龐大的身軀、張着兩個血盆大口追趕而來。

場面看着就讓人心驚肉跳。

幾乎在看清發生了何事後，所有亞獸人都矯健地爬上了樹，雖說雙頭森蚺僅僅是撐起身體就足有好幾米高，但它腹部隆起，顯然是懷有小蛇，因此會偏向貼地爬行，不會涉險将腹部暴露出來。

因此爬樹确實能保命。

說起它之所以追着獸人們不放的原因，那是因為後者獵殺了本屬于它的獵物，正是之前嚎叫的那只老虎。

此時這只已經喪命、渾身血跡的獵物正被領頭的獸人抗在身上，哪怕被森蚺追着，他也不願意放棄辛苦獵殺的食物。

此時的溫澤熙已經爬上十多米高的大樹，他固定身軀朝下方看去，只見那只被獸人們扛起來的老虎十分巨大，比變成獸形的獸人們大了好幾倍。

若是沒有獸人們的介入，這只老虎和雙頭森蚺還真不一定誰是誰的食物。

二者一柔一剛，實力不相上下。

不過森蚺有小蛇，絞殺力度肯定大幅度下降，而巨虎卻擁有極強的咬合力和敏銳的速度，一旦它咬住雙頭森蚺的頭顱，溫澤熙絕不會懷疑，它能一口直接咬碎，不過雙頭森蚺有兩個頭，勝負依舊不好說。

“嗷嗚！！”領頭的獸人忽然仰頭一聲吼叫。

聲音響徹林間的同時，原本逃跑的獸人們齊齊回頭朝着雙頭森蚺攻擊去。

他們之所以跑，就是想把這條蛇引到這更茂密的叢林裏，這裏的樹木更緊密，雙頭森蚺在這裏很難活動開，正是他們攻擊的好時機！

比起僅有一頭巨虎，若再加上一條雙頭森蚺，對于今日收獲來說無疑是錦上添花。

“上啊！！”

獸人們分工協作，一群人攻擊雙頭森蚺的這個頭，一夥人攻擊另一個，在人數和地理位置占優勢的情況下，獸人們很快獲得了勝利。

待在樹上的溫澤熙看着這血腥的一幕，只感覺視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他或許能面無表情接受醫院裏一次次毫無希望的治療，但面對這樣連空氣裏都含着濃郁鐵鏽味的原始社會，他沒出息的胃囊開始痙攣，咽喉也被反嘔的胃液腐蝕。

他在樹上吐了，好在這具身體已經有一天沒進過食了，所以除了些胃液，根本沒什麽可吐的。

“真是廢物，還是獸人呢，連我們亞獸人都不如。”注意到樹上的溫澤熙，有亞獸人鄙夷地嘲諷着。

雙頭森蚺倒下後，爬上樹的亞獸人們紛紛爬了下來開始幫忙處理獵物。

林中危險生物數不勝數，像這樣獵殺到大型野獸并不稀奇，最難的是平安帶回部落，所以他們必須争分奪秒将食物帶回去，否則血腥味會引來四周的其他野獸。

誰知他們都在火急火燎地處理巨虎和森蚺，而溫澤熙這個獸人卻在樹上幹嘔。

任誰看見這一幕都是滿滿的鄙視。

溫澤熙擦了擦嘴沒有說話，他自知自己現在很弱，沒必要争論。

而且對方說的是事實，他确實連一些亞獸人都比不了，至少人家手臂上都是硬邦邦的腱子肉，而他這個獸人卻瘦得像根竹竿一樣。

巨虎旁，之前憑借一己之力扛起巨虎的領頭獸人恢複人形，這時衆人才發現他腹部有一條貫穿肚子的傷口。

哪怕一些見多識廣的亞獸人看見這一幕也倒抽了一口氣。

溫澤熙慢吞吞爬下樹，将自己之前采摘的野菜和蘑菇撿了起來，回頭就發現一群人聚集在領頭獸人處。

狩獵隊的人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他們享受着部落裏最好的待遇，自然也要承擔狩獵的危險性。

死在狩獵中的獸人不計其數，這并不是什麽稀罕事。

當務之急，他們需要判斷出這人還有沒有救，若是有，就帶回去給祭司看看，若是沒救，他們也沒必要浪費體力帶回去。

“你們走吧，我這傷口不可能愈合得了。”領頭獸人臉色蒼白，冷汗津津，從他被巨虎正面撓了一抓後，他就沒想過活着回去了。

狩獵隊的二把手望着領頭獸人腹部流出來的血液和內髒，長期合作的情誼讓他沒辦法割舍掉同伴，但他也知道，這樣的傷，不可能救的了。

他咬了咬牙，招呼人将獵物和食物帶好，由他領頭帶路，立刻返回部落。

溫澤熙背着背篼，走上前瞧了眼腸子都流出來的獸人，也覺得以這個蠻荒的醫療水平不可能治好。

在與對方簡單對視了幾秒後，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正要離開，餘光忽然瞥見一堆黑黢黢的螞蟻。

短暫瞟了兩眼，他認出這是“鬼針游蟻”，這種螞蟻進化出了巨型大颚，也就是嘴兩邊的鉗子，這種特異化使得鬼針游蟻能輕易刺穿人的角質層。

溫澤熙之前在書籍上看見介紹這種螞蟻的時候特別留意了兩眼，因為在非洲土著人眼裏，這種螞蟻有個特別重要的作用，那就是縫合開放型傷口。

只要讓鬼針游蟻咬住裂開的傷口，而後掐掉它們的屁股，如此反複，一只只螞蟻腦袋就組成了天然的縫合線。

腦海裏閃過鬼針游蟻的作用後，溫澤熙便沒法繼續離開了。

他回頭審視了獸人兩眼，目光像似在掂量這人的作用，最後想到這人出色的狩獵能力，覺得值得一試。

“犽熙，你還愣着做什麽，走啦。”沃洋在前面叫他。

溫澤熙回道：“我想到一個方法或許能試試救他。”

沃洋、江雨和桃野三人聽到他說有辦法可以救領頭獸人，背着背篼的腳步頓了一下，旋即快步走了過來。

瞧了眼內髒都流出來的人，沃洋只覺得眼睛疼。

他看向溫澤熙，帶着懷疑的語氣說：“犽熙，別開玩笑了，這樣的傷，就是祭司在也不可能救活，你別瞎說。”

一旁的江雨瞥了眼走遠的人群，想着将自己送去萬獸部落的族人們的冷血，冷哼了一聲：“就是，你沒看見他們都朝我們翻白眼、像看傻子一樣看我們嗎？你還嫌我們不夠特立獨行哦。”

原本他還想着有背篼能找回一點自尊心，誰知這群一起出來的亞獸人因為嫉妒他們就開始诋毀他們，說什麽肯定是他們的背篼引來了雙頭森蚺。

放他爹的屁！竹子制作的東西怎麽可能引來大蛇！全都是在睜眼說瞎話！！

溫澤熙瞟了三人一眼，沒再說話，他才不管旁人态度如何，他只管自己想不想做。

三名亞獸人之中的桃野倒是沒有勸他，只是見他眉眼堅定，便詢問他：“你有什麽辦法？”

溫澤熙指着一旁的鬼針游蟻：“螞蟻。”

“哈？”饒是不輕易暴露喜怒的桃野聽後也愣了兩三秒，直到一旁感覺自己被耍了的江雨面露愠色，脾氣耿直吼道：“犽熙，你瘋了吧！走啦！別浪費時間了！”

離開的人雖然擡着巨虎和巨蛇速度很慢，但也慢慢走遠了，再不走他們就要掉隊了。

溫澤熙也不再多言，直接捉起鬼針游蟻朝受傷的獸人走去。

對方并沒有因為受傷而氣息奄奄，只是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蒼白。

這樣的身體素質讓溫澤熙有些羨慕，目光在對方結實發達的肌肉上游移了片刻，他動手将對方掉在外面的內髒和腸子一股腦塞回了肚子裏。

“唔……”受傷的獸人名叫虎涯，獸形是一頭虎，見溫澤熙靠近，他閉了閉眼，有氣無力驅趕，“別浪費力氣了，我沒有救了，快離開吧，這裏血腥味太重，很危險。”

“……”其他人懷疑和不信任也就算了，溫澤熙搞不懂這個将死之人為什麽不願意嘗試一下死馬當作活馬醫。

他有那麽不可靠嗎？他好歹看了不少醫書。

……

這邊，已經離開的狩獵隊裏，聽見溫澤熙話的一名亞獸人忽然開口：“他說有辦法，會不會真的有什麽辦法呀？”

他身旁的一名獸人聞聲嗤笑了一聲：“你和他一樣瘋了吧，那樣的傷怎麽可能有救。”

亞獸人搖了搖頭，覺得這話說的不能太絕對，今天因為背篼一事他格外注意犽熙，發現這人和以往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開口道：“他的爹爹怎麽說也是萬獸部落最美的亞獸人，萬一交給他了一些大部落才會的治療手段呢？”

獸人一臉不信：“那他以前怎麽不用？”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部落裏被那些咳咳…排擠，還好幾次冬天時候落水，要不是命大早死了，怎麽有機會用，而且醒來後也呆愣愣的不怎麽願意說話了，祭司都說是獸神将他的靈魂吸走了，萬一這些天他受到了刺激靈魂回來了呢。”

獸人細思一下，應了一聲：“也有道理。”

亞獸人立刻乘勝追擊：“那我們回去看看吧，等會兒加快腳步趕回來就行了。”

獸人思索片刻同意了。

他們返回時，溫澤熙正在用鬼針游蟻縫合虎涯的傷口，雖然看着讓人頭皮一緊，但好在真的有那麽一點作用，至少出血量減少了。

“他在幹嘛？用螞蟻？瘋了吧？”返回來的獸人見此景就忍不住呵斥起來，但話說一半就被身旁的亞獸人“噓”了一聲。

“別說話，看着。”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眼看着前一秒還血肉模糊、血水噴濺的傷口這一秒就被螞蟻腦袋縫合了，不止是留下來的沃洋三人大氣都不敢喘，就是返回來的獸人和亞獸人兩人也是不敢發出一聲，深怕驚擾了溫澤熙的操作。

直到最後一只鬼針游蟻被捏着鉗焊在了傷口末尾，衆人才如夢初醒般發出難以置信的抽氣聲。

“沒怎麽流血了哎！太神奇了！犽熙！你太厲害了！”沃洋第一個出聲，聲音中滿含着驚嘆和崇拜。

短短兩天裏，他已經被溫澤熙各種奇異的手段征服，要不是知道對方喜歡獸人，他都想自薦枕席了！

一旁返回來的獸人和亞獸人也倒抽了一口氣，他們死死盯着虎涯的傷口，難以置信螞蟻竟然還能用來治療！但眼見為實，他們除了驚嘆也只剩下驚嘆。

太…太不可思議了！

這邊，一開始還懷疑叫嚣着趕緊走的江雨根本說不出話了，沒有什麽是比親眼瞧見更有效的說服力。

他怔怔地看着虎涯猙獰的傷口，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溫澤熙身上。

瘦弱的獸人有着一張溫雅清秀的臉龐，白皙的皮膚在茂密的林間像似散發着一層朦胧的光，江雨一時間移不開了眼。

這人以往明明什麽都不會，怎麽…變化如此之大！

比起他們，桃野的語氣帶着幾分早知如此的贊嘆：“傷口真的合上了！”

聽着四周的驚嘆聲，溫澤熙其實也沒想到僅僅是縫合傷口就能止血，畢竟這人可不是什麽小傷口，這樣面積的大傷，就算血小板凝結速度再快，也會被新噴湧而出的鮮血沖掉。

很顯然，這個世界的獸人體質不能用溫澤熙那個時代的普通人來衡量。

縫完傷口還沒有結束，溫澤熙又從自己背篼裏薅了一把之前摘的艾葉草，咬碎後塗抹在虎涯的傷口處。

“這是……”本已經放棄的虎涯望着給自己縫合傷口又抹藥的獸人，一時間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只是覺得自己受傷後還有個人願意救治自己，他這輩子值了。

溫澤熙面色平靜，明明是幾人中年齡最小的，此時偏偏是最為沉穩內斂的那個，他解釋道：“這是艾葉草。”

他本來摘回去是打算用來驅蚊子的，若是有多的還想着用來洗澡或者煮來喝喝調養身體，但卻沒想到優先用來止血凝血了。

艾葉草是一種十分常見的植物，無論是在溫澤熙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他見得最多的就是這個了。

“謝謝…”

虎涯并不知道艾葉草，但看着眼前這個被部落稱為“廢物”的獸人費心費力地給他治療傷口，心裏一陣感觸，發自肺腑說出誓言。

“若是我活下來了，我虎涯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溫澤熙聽見這句話愣了一下，沒說什麽。

他明天就要前往萬獸部落了，這人跟着他也沒用。

将傷口用草藥完全敷好後，溫澤熙剛想撕下這人身上的獸皮當繃帶纏繞住傷口以防裂開，但下一秒就瞅見這人黑不溜秋、也不知道有多少層污垢的獸皮裙，眼睛抽了抽後放棄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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