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秋雨連續下了半個月, A市籠罩在灰蒙蒙的烏雲之下。

廢棄工地伫立着一片沒封頂的爛尾樓。

雨滴砸在傘面上發出啪嗒的悶響。

周謹輕輕擡起手,拽了拽深紅色的領帶,把黑色的傘面朝司宴西的方向挪了一寸。

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巨嬰上司大概是真的有病吧。

下雨天, 約喜歡的女孩在工地見面,還帶了這麽多電燈泡括弧保镖。

黑壓壓的保镖穿着統一制式的中山裝, 整整齊齊撐傘立在雨幕中, 守護着白色真皮沙發上搭着腿的中二病老板。

不知情的人走入這片廢棄的工地, 恐怕會以為誤入警匪片拍攝片場,或者不小心撞到了黑那什麽幫的卧底審問現場。

白色寶馬由遠及近。

輪胎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劃出優美的弧線,在衆多電燈泡八卦的注目禮中剎車急停。

車門打開, 邁出一只穿着帆布鞋的腳。

來見司宴西, 溫絮穿得随意, 黑色露臍短恤,搭配高腰牛仔褲,長發披在肩後。

她插着口袋,朝沙發上的司宴西走過去。

朦胧雨霧中, 露在外面的兩條胳膊仿佛能掐出水, 在黑色上衣的襯托下愈發白皙。

司宴西低頭看腕表:“你又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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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絮慢慢悠悠走到司宴西面前,距離他兩步遠的位置停下, 垂眸看他:“我要的東西呢。”

司宴西比了個手勢。

三位保镖分別提着兩個銀色的箱子,放在溫絮面前。

溫絮掃一眼, 聯想到電影裏財大氣粗的大哥扔錢打發小喽啰的常見情節。

白月光回來了,她這個替身該退場了。

直接轉賬多好。

支票她也可以。

白毛中二病覺得用箱子裝錢超酷是嗎?還是覺得他們之間的交易見不得光?

“最後一面, 你也不想見我?”

司宴西低磁的嗓音在雨幕中極為悅耳。

溫絮俯身拎起兩個大箱子, 回到車前塞進後備箱, 又折返回來,繼續搬。

司宴西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她被雨水淋濕了身體, 他也沒任何表示,斜支着腦袋,淺色的眼睛波瀾不驚。

周謹撐傘望着溫絮。

斯文的助理先生,想在替身小姐臉上找到哪怕一絲失落的情緒。

溫絮第二次折返回來,提起箱子。

素白的臉表情很淡,鬓角的發絲被雨水打濕,水滴順着下巴往下淌。

精致的一張臉,眉眼舒展,像水墨畫裏清冷安靜的少女。

完成了和司宴西的交易,她腳步輕快,拎起沉重的錢箱子就走。

從頭到尾,沒有搭理司宴西。

周謹又看向自家老板。

一頭白發、衣冠楚楚、特地呲了香水來見她的總裁,目不轉睛地望着溫絮。

沒有開口喊她的名字,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司宴西的唇角微微上揚,似乎心情很不錯。

或許是他天生眉眼輪廓深邃的緣故,灰蒙蒙的雨天裏,司宴西的臉上透着說不出來的憂郁與寂寞。

那一刻,周謹忽然感覺到,他的上司好像失戀了。

溫絮關上後備箱,繞到駕駛室的車門前,準備走人。

“溫絮。”

身後,總裁喊她。

咔噠一聲,溫絮拉開車門,回頭看向司宴西。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是令他氣惱的疏離。

冷淡又薄情。

……從此以後,溫絮不會再理他了。

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牽扯……

——這念頭毫無預兆地浮現在司宴西的大腦裏,他像被人悶頭砸了一棍,思緒驟然清醒。

或許是不甘,也或許是別的情緒。

司宴西暫時還沒有理清楚這股生氣又煩躁的感覺來自哪裏。

他站起來,擋開周謹傾過來的傘,走入淅淅瀝瀝的雨中。

“走這麽急,不想和我說話?”

溫絮感到莫名其妙,直直地望着他。

司宴西身高腿長,在一衆保镖的注視下,朝她走過去。

瞥一眼寶馬車的後備箱,司宴西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情緒上頭,他理智全無,顯出幾分不悅:“你答應做她的替身,僅僅是為了這點錢?”

系統的任務而已。

溫絮心裏想着,随口道:“對。”

司宴西嗤笑:“你說謊。”

溫絮環顧一周,望着數不清人頭的保镖,撐傘的周助理,又擡頭看看越來越大的雨勢,再也忍不住吐槽的沖動。

“司宴西,你如果真有什麽大哥情結,可以投資一部電影,請最有名的導演,你來當警匪片裏的反派大佬。”

畢竟資本家為所欲為,有的是錢。

她轉身上車,手臂忽然被司宴西鉗制,後背重重抵在濕漉漉的車身。

“你很讨厭我?”他語氣低沉,目光瘋狂。

溫絮的後背被洇濕,肩胛骨撞在車門上。

司宴西按住她的雙肩,不顧被雨水淋濕,執拗地要一個答案。

溫絮擡起頭,纖細的手一把扯住他的領帶,又猛又快往下一拽:“司宴西,你吓唬誰呢。”

周謹臉色微變,急忙道:“溫小姐,你別激怒司總!”  他上司是真的瘋,比瘋犬都吓人。

“說。”司宴西氣息不穩,抓着她的肩膀,目光幽深如黑洞,俊美的臉龐布滿陰霾。

“告訴我,除了錢之外——”

後半句話,戛然而止。

溫絮回望着司宴西,笑容純淨,天真無邪。

她擡起一根食指,撥弄幾下司宴西腦門前的額發:“因為,我非常樂意看到,《易道》這款大熱游戲的幕後老板,乖乖為我染白發的樣子。”

肩頭桎梏的力道一點點松懈。

司宴西緩緩直起身,視線落在她臉上,睫毛挂着細小的水霧,目光透出茫然。

溫絮拉開車門,坐進車裏。

離開之前,她降下車窗,沒事人一樣瞧着外面的大總裁:“司先生,合作愉快。”

白車駛離荒廢的工地,消失在煙雨蒙蒙的視野。

司宴西站在原地發呆,淩亂不羁的白發在灰暗的天色下格外耀眼。

嘴唇削薄,膚色冷白,宛如漫展上的紙片人。

周謹撐傘走過來,為失戀的上司遮住深秋蕭索的雨霧。

……

距離11月1號,溫絮的生日還有兩天。

寒霜将至的這天,男配們會出席溫瓷的生日宴。

身為替身的溫絮,會穿着豔麗的紅裙,結束短暫的一生。

劇情走到這裏,她的穿書任務就算結束了。

溫絮不懼死亡,但以跳樓這麽慘烈的方式殺青,她心裏還真有點沒底。

反複向撒旦确定不會疼,也不會缺胳膊少腿,而是以凄美的姿态假死,推動大結局後……

溫絮在別墅裏深呼吸,穿着為殺青準備的紅裙戰袍,拉開門。

她需要彩排幾次,預先做好準備。

蕭瑟的冷風撲面刮來,溫絮木着臉扭頭回屋。

她抱着胳膊牙齒打顫,和撒旦讨價還價:“一定要穿得這麽‘涼爽’嗎?我要求裹一件羽絨服。”

撒旦:【寶貝,你開什麽玩笑?】

溫絮想了想:“棕色皮草也可以,和紅色的裙子很搭。”

作為女主的親妹妹,溫絮收到了溫瓷的邀請函。

這是溫瓷第一次邀請妹妹一起慶祝生日。

受邀者需要戴上面具,穿華美的裙子或者燕尾服,來參加神秘的假面舞會。

妹妹摸不清姐姐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

幸福的炫耀?僞善的客套?

還是,想讓她看清楚,男配們真正愛慕的人是誰?

随便吧,一切都不重要了。

妹妹決定在生日那天赴死。

11月1號當天,她按照姐姐的風格打扮,濃妝豔抹,烏發紅唇,以替身的身份,出席溫瓷號召的假面舞會。

男配們只一眼,就認出了面具下真正的女主。

他們看溫絮的目光,冰冷,嘲諷,淡漠,唯獨沒有真情。

妹妹黯然轉身,離開衣香鬓影的人群。

她光着腳,拎着高跟鞋,一步一步上了頂樓。

睜着雙眼,眼神空洞,一躍而下。

“白色皮草也可以,你覺得呢?”溫絮從衣櫃裏拎出一條司宴西送給她的性感紅裙。

瞥一眼紅裙,她毫無留戀地松手,丢在地上。

【随你,喜歡就好。】

溫絮敏銳地察覺出撒旦異樣的語氣。

就像情侶之間的縱容。

說起來,撒旦最近偶爾會喊她親昵的字眼,寶貝,寶寶什麽的。

溫絮的眼神逐漸變得複雜。

系統也會衍生出人類的感情嗎?還是撒旦在刻意模仿誰說話?

溫絮坐在床上,思考生日那天做什麽造型比較好。

黑長直?還是大波浪呢?

“別瞎喊,畢竟我們只是契約關系。”溫絮撩了把頭發。

撒旦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很期待,你是否能通過考驗。】

“嗯?”溫絮沒聽懂,“什麽考驗?”

門鈴響了起來。

溫絮起身走出卧室,下了樓,在玄關處瞄了一眼可視門鈴。

門外空無一人。

溫絮拉開門,目光掃過周遭。

草坪邊際的白色栅欄外站着一個男人。

那人看起來年紀尚輕,二十歲的模樣,在溫絮開門的瞬間恰好轉身離開,黑色大衣後擺在寒風中揚起又落下。

他耳側的皮膚很白,豎起領口掩着脖子和下颚。

溫絮捕捉到一股驚人的熟悉感,提起裙子就要追過去。

男人的腳步慢下來,站在高高的路燈下,背對溫絮,低頭撥了個號,正在給誰打電話。

【你覺得他是你男朋友?】  撒旦尾音上揚,帶着點嘲弄的笑。

凍人的寒風讓溫絮瞬間冷靜下來。

她披散着微蜷的長發,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看了那個男人一眼,轉身回屋。

路燈下,年輕的“白勁驚”垂下手腕,回眸眺望落地窗內的人影。

冷風刮起他烏黑柔軟的額發,深邃的眼睛染着淺淺光亮。

“白勁驚”得意地說:“看到了嗎?我和你沒有差別,你親愛的女朋友也會認錯。”

沉默兩秒,白勁驚淡淡道:“她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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