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青黛
青黛
“罷了,是我分神了。早些休息吧,還有半個月,要趕緊好好準備了。”餘安起身,提起了茶幾上放的分好的甜酥餅,“我給阿娴和棠棠送些過去。”
起風了,幾棵竹子發出“沙沙”的響聲,餘安對她比了個口型,打了個手勢。
門外有人,隔牆有耳。
白芨會意,大聲吵嚷:“小姐您不能這樣,你應該好好準備自己的大婚才是啊,私自出宮不合禮數,就是回老宅也不行!”
“我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餘安聲音不大,卻能讓門內外的人都聽清楚,“我母親為我留下的東西,我去取來又如何?這是我最後的退路了……”
餘安的聲音漸小,白芨的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
等到門外的不速之客走了後,餘安拍了拍白芨的肩膀,示意她找人做的幹淨些,別牽連到自己。
片刻後,餘安披着厚重的新做的衣袍,提着東西和一盞不怎麽明亮的小燈分別去了正殿和另一個側殿。
那兩人早已歇下,她把東西轉交給兩人貼身侍女後,提着小燈過了幾個拐角,往靠近宮外的那一面宮牆走去。
她身形似乎有些不穩,可走了幾步後就繼續往那兒走。
想要到那兒,需要經過一條小路,路靠禦花園的外湖,還有幾座為了避暑而修建的涼亭。
一群提着明燈的宮人在她的必由之路穿梭,她似乎放棄了出宮的念頭,折回漫無目的的走向了禦花園。
現在是深冬,湖上也都結了冰。她順着走廊,一步步走近了涼亭。石凳上滿是霜,她也本就不想坐着,只是這樣呆呆地吹着風。
她聽到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天很黑,一回頭只能看到一個人影。
她有些“害怕”,便快步走着。
秦倘被心腹通知,餘安和心腹使女争吵要去拿什麽東西,最後深更半夜去了禦花園方向散心。
餘安躲了他那麽些天,他心中早已十分煩躁,加上不知道她們口中的東西是什麽,秦皇也已經把餘将軍的死訊告訴了他,要他務必提前把餘安留住,哪怕是關起來也可以。
雖然天色很暗,看的也不真切,可是也算是見到人了,他才發現想說出什麽來是件多麽難的事情。
“餘安要偷偷出宮”這個事情讓他感到無比痛苦,他示意手下攔住來人。
“皇命不可違。”他麻痹着自己。
“見過太子殿下。”嬌小的身影被攔下後回頭。似乎反應過來是誰,微微躬身,然後轉身就要跑走。
秦倘自然不願要她離開,擡腳往前走,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衣袖。地上有着幾片滑溜溜的霜,秦倘沒站穩。就這樣拉着餘安,摔在了禦花園涼亭的地上。
餘安隔着厚厚的衣服也感受到了痛意,提着的燈也因為這一下而熄滅。她有些惱怒地推開秦倘,卻怎麽也推不動。
二人誰都看不見彼此,秦倘正想起身,可是一股陌生的甜膩氣息撲入鼻腔,他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他今晚出來找她的目的,不過是想要與她好好談談,他并不打算把她關到成親,可是他總歸要給皇帝一個交代。
他感覺自己神情有些恍惚,下意識地扯開身下人的衣衫,推走礙事的棉袍。
“需要一個契機,留住她的契機。”心中一個有些蠱惑的聲音響起。
……
在那人低聲的啜泣裏,他恢複了神智,打從心底愧疚這次的失控,最後顧不上什麽禮節近乎落荒而逃。
他早已忘記了初衷,忘記了此行目的,也忘記了後續安頓好她。
潛伏在亭頂的白芨跳了下來,用那件大衣胡亂抹去了地上的殷紅,随後随手丢入池塘。
湖面似是剛開始結冰,幾聲淺淺的碎冰聲後便不見大衣的影子。
像是驚醒了游魚。
她從懷裏取出新的大衣,裹住了瑟瑟發抖的女子。
那女子臉上的妝已經哭花了,此時不知是凍的還是疼的面色蒼白,面頰上卻一團粉紅。她眉眼間與餘安有兩三分相似,氣質卻完全不同。
這哪是餘安呢?
早在經過禦花園的路上某個拐角,芯子早已換了人。
白芨諷刺地看着平靜的湖面,不由得感嘆這皇家真是不擇手段,幸好自家主子有先見之明,不然吃了這個啞巴虧的最後也是自家主子的。
她沒有看到那女子因得逞而舒展的眉眼,只覺皇家薄情。
趁着夜色,她抱着那女子輕功飛到宮牆。
侍衛被太子的人買通,此時路上一片漆黑。她們就這樣,離開了皇宮。
回去後,她告訴了餘安這一切。
餘安聽她憤慨的話,有些玩味地笑着。起身推開了扇窗,然後去坐在窗前湊合睡一會。
第二天,秦倘去找餘安,隔着屏風看她正被禦醫把脈,索性站在屏風後屏息聽着。
“清平郡主體弱的很,昨夜怕是又染了風寒才會高燒不退,老臣開幾貼藥,要持續服一周。這期間,萬萬不可再受涼了啊。”太醫看向使女白芨,細細交代着。
“是我貪涼,就多開了扇窗。麻煩您了。”
白芨也點點頭說:“知曉了,多謝您大老遠跑一趟。”
太醫走後似乎還一直不放心,一邊出去一邊囑咐,無意間回頭看到了出神的太子,吓得二人急忙跪下行禮。
“太子殿下。”
秦倘擺了擺手,直接轉到屏風後,看榻上的病美人。
秦倘看到她慘白如紙的臉色,最後憋出來了句“抱歉”。
餘安見他來了,把眼阖上,眼邊卻簌簌留下了幾行清淚。
“咳咳咳!”餘安用絹子掩面,臉色也應情緒激動而變得有些病态的紅。
秦倘怕自己惹她激動不利于養病,心中覺得昨夜有些奇怪但沒多想,就交代幾句後回去了。
暖閣在秦棠和秦倘的吩咐下燒的十分舒适,可秦倘卻在走出時不由得打着寒戰。
他這樣做,錯的多還是利的多?餘安會不會恨他?
他腦中浮現的是初見餘安時,餘安挑開簾子時的擡眸,是那樣的溫婉可人。
餘安在人都走後,披着外袍走到書桌前。敲開幾個暗格拿出小藥瓶,百無聊賴地磨着藥粉。
“小姐,那姑娘怎麽處置?”白芨走進來,詢問着,“是好生照看還是?”
“銀子給足了就行,這點小事,還用我教你嗎。”餘安頭都沒擡,“若是有了身孕,生下來便是,我自有用處。”
“可是……”
餘安從她的猶豫裏讀懂了什麽,擡起頭看着她,面色不善:“白芨,你找的哪裏的人,又或者說你找的誰?”
白芨才意識到自己辦錯了事,跪下來說:“攬香樓也是主子的産業,小的找的裏面幹淨的姑娘,名叫青黛。”
白芨自以為此事沒什麽問題,可她卻聽到餘安說:“想必與我兩三分相似。”
她忽地頓住了,随後輕松地說:“青黛是我在幾年前,從流民堆裏冒死救回來的。”
白芨心裏一驚。
餘安收起了手裏的東西,眼底難得帶着幾分溫情:“那孩子,是我母親乳母林姨臨終前,托付的小孫女啊……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差不多十來歲又瘦又小,每天混在亂民堆裏讨口飯,臉卻已經被同齡人刮花。
我把她抱着帶回去,她整個人僵在我懷裏不敢動彈。
挺好玩的是等到她敢說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喊我‘娘親’,那時候我也才十六吧。我糾正了好久她才改口,喚我一聲‘姐姐’。”
餘安停下來不再繼續說下去,空氣驟然凝固。
“那時候的江南,趕巧鬧了饑荒,可真是人間煉獄。只是……她現在應該在江南的攬香樓才對。”餘安自顧自的說着,臉上的笑也逐漸變得意味深長,“竟悄悄進京了。有意思,我倒是忘了她。”
白芨仍是跪着,一言不發。
餘安随手丢個瓷瓶過去,瓷瓶在白芨跪着的周圍滾來滾去,最後停穩。
“你去問問她這孩子留不留,随她。”餘安擺了擺手,收到東西後就起身休息去了。
白芨是跟采辦的宮人出去的。第一回見餘安對手下人那麽寬容,去送藥的時候還特意留心看了她幾眼。
“白姑娘再這麽看下去,恐怕青黛也會忍不住調戲白姑娘的。”青黛有些慵懶,哪怕卧在床休養臉上依舊是濃妝豔抹。
空氣裏是甜膩膩的氣息。
白芨有些不樂地皺了皺眉,這胭脂俗粉的味道太過濃厚,她向來不喜歡。
“白姑娘,不知青黛可是惹姐姐生氣了?姐姐明知我來了,怎麽還不來看看我啊?”
白芨有些不樂:“主子很忙。”
青黛卻冷笑着轉過身去,用着無所謂的語氣說:“怕是姐姐早忘了青黛,現如今不知該怎麽面對我罷。”
“非要我來看你?”餘安從窗戶外翻進來,她穿着貼身的便服,頭發挽起扮作了一個少年郎。
“姐姐……”青黛撒嬌似的喊了幾聲,就要下床靠過去。
“別胡鬧。身子可舒服些了?我不需要你對我做到這個地步,這個藥粉你從哪弄到的?”餘安把她摁回床上。
“胡亂調的,量沒把握好,還有一個時辰才散呢……”青黛已經哼哼唧唧貼到她冰涼的手去。
餘安早已感覺到她不正常的體溫,本以為是昨夜凍着了,沒想到是青黛身上也沾了藥。
“怎麽妝也不擦了再躺。”
……
餘安把手浸在樓裏送來的溫水裏,随便搓了搓,扯掉了手套。
洗幹淨後又整了整被青黛抓皺了的衣袖。
青黛臉上帶着酡紅,已經昏睡過去。
餘安看着她已經擦淨的小臉又嘆了口氣,望着那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一時竟不知改說些什麽。
“江南倒真養美人。”她喃喃着,臨走前不忘吩咐樓裏給她備些清淡的吃食。
剛出房門,餘安就找了間屋子,戴上新的羊皮。
回去以後,白芨也是好奇又不敢問,抓耳撓腮的。今天上午看到的東西信息量太大了,她有些難以消化:“主子,你不會殺我滅口吧?”
“她的臉像我是因為之前臉皮毀了,我給她塑骨時,她哭着求我要和我相似的。”餘安皺着眉,阖了眼坐着休息。
白芨小心翼翼地問:“那主子可是對她有情誼?”
“白芨,可還記得結了仇家,被滅了全族的的苗疆青蠱族?”餘安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她的眼睛很美,可惜常常帶着陰鸷。”
“她父親是蠱王,她的本事昨晚你應已經見過了。已是舊部的遺孤了,她可處理不得。”
處理起來可就是斬草除根。
“八千族人,皆死于一場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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