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與你·十六

與你·十六

初簡今天有《熟人局》的錄制。她帶着小秋剛走進新淮衛視的廣播大樓,前臺處保衛便熱情地沖他揮手。

這保衛眼睛還挺尖的,初簡心想。

她揚起淺笑往電梯口走,卻在瞥見了保衛身旁轉過身來的中年男人時,僵住了臉。

保衛十分熱情:“許老師,您的父親來找您了。”轉過頭又似乎有些得意地對着男人說:“您看,我就說許老師今天有節目,她每次都是來得最早的。”

初簡搭在包帶上的手瞬間攥緊,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這個男人。

十六年沒見了,初簡第一次讨厭自己超常的記憶力,否則怎麽一眼就認出了這張深埋在內心深處,已經有些歲月痕跡的面容。

不同于初簡平靜無波的雙眸,男人的眼中盡是欣喜,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膽怯,他拖着着有些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兒面前,嘴唇微微顫抖着:“聽聽,我是爸爸。”

不知道為什麽,分明是很溫馨的親人相見的場面,小秋站在初簡身邊卻莫名感覺到周身發涼。

初簡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後轉身,“先去休息室。”

這話也不知道是對着他說還是身旁的小助理說。

小秋望着初簡漸行漸遠的背影,笑着對中年男人說:“叔叔,大廳裏人太多了,您先跟我上去吧。”

男人點頭,跟在女孩身後也往電梯的方向走。

電梯裏安靜異常,初簡靜靜地立在角落,低頭盯着腳尖,中年男人站在另一個角落幾次轉頭想跟女兒說話,觸及到她周身散發着的生人勿進氣息後嗫嚅着閉上了嘴。

只剩下小秋,站在正中間,看着光滑如鏡面的電梯門上印出的人影走神。

平心而論,初簡姐的父親很帥,雖然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眼尾和額間已經有了些皺紋,卻仍然身形修長,器宇軒昂,不見一絲發福油膩的氣息,比起時下娛樂圈裏一些老演員的氣度也毫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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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簡的長相細看起來與她父親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了,一樣大而圓的眼睛,小巧挺拔的鼻梁,怪不得剛剛樓下的保衛未細細盤問便相信了他的身份。

電梯門“叮”一聲在面前打開,小秋先出去在前面帶路,初簡落在最後。

借着下樓給初簡買咖啡的由頭,小秋火速逃離了休息間內尴尬又窒息的現場。

休息間的門在眼前拉上,初簡繞到化妝臺前坐下,不發一言。

初宏宇看着和自己隔了一整個房間對角線的女兒,心裏說不出的酸澀,開口的聲音有些嘶啞,“聽聽,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初簡取下口罩和帽子,随手丢在化妝臺上,聲音冷而硬:“你不覺得現在問這些太虛僞了嗎?”

一個真正關心女兒的父親,會在跟前妻離婚後就立馬再婚,十六年來杳無音訊,完全在女兒的世界消失嗎?

初宏宇愣住,顯然也是為自己的缺席理虧,喃喃道:“爸爸這些年也很想你,當年......”

許初簡不耐煩得擡手:“不用追溯往事了,我對您的過去絲毫不感興趣,上次我已經說過了,請你不要再聯系我,這樣對我,對我媽,甚至是對你現在的家庭,沒有絲毫的好處。”

平日裏溫聲細語和顏悅色的許初簡,第一次露出這般不留情面嚴詞厲色的模樣,說出去恐怕外人也是不能相信的。

初宏宇也不敢相信這是女兒會對他說出的話,他回國後看了許初簡所有的節目,在他看來,女兒雖然褪去了小時候的可愛萌動,但是依然是笑臉盈盈,有禮有度的樣子。

八歲以前的初簡是個乖巧可愛的粉糯丸子,那時候如果有人問她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她會毫不猶豫地用奶聲奶氣的語氣回答“喜歡爸爸”,然後向場邊的媽媽投去心虛又躲閃的目光。

前妻不茍言笑,平日裏要求十分嚴格,女兒總是對她又愛又怕。但是自己一直是個慈父,總是給闖禍的女兒善後,包容着孩子的小脾氣。

只是現在,他居然在女兒身上看到了前妻的影子。

初宏宇嘆氣,“聽聽,爸爸知道對不起你,這麽多年沒有跟你聯系。但其實爸爸剛出國的時候非常想你,每次給你打電話,都被你媽媽挂掉了。你媽媽她......唉。”

許初簡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你沒資格評價我媽。”

初宏宇望向一直背對着自己的女兒,從樓下到現在,他還沒完全看到過女兒的樣子,“聽聽,爸爸今天就是想來看看你。”

初簡抹了一把眼睫,轉過身來面對着他,“現在看過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皮膚很白,在柔和的燈光下有種近乎透明的質感,似乎比自己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又瘦了不少。

時隔十六年,他第一次這麽仔細地打量自己的女兒。她眉眼之間與自己很相似,但也遺傳了前妻的臉型,兩相綜合長成了如今這般明目皓齒,溫婉娴淑的模樣。

堪稱他和前妻結合的最完美的作品。

**

小秋捧着溫熱的咖啡回來時休息室只剩下初簡一個人了,她縮在轉椅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地板。

聽到關門聲,初簡回過神,望向來人,“你回來了。”

小秋點頭,把咖啡送到她面前,看到初簡微紅的眼眶,小心翼翼問道:“你沒事吧,初簡姐?”

初簡搖頭,抓起桌上的黑咖猛灌一口,苦澀的味道順着食管流向五髒六腑,心裏的難受好像就沒那麽強烈了。

“哦對了,”小秋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從包裏掏出一板藥片遞過去,“初簡姐,你的消炎藥別忘了吃。”

初簡點頭接過。

她這段時間太忙,錄制壓力又大,智齒發炎反反複複,什麽東西都吃不下,體重也掉了三四斤。

錄制過程中智齒疼痛發作,初簡用盡全身力氣才壓抑住,不至于在觀衆面前痛的龇牙咧嘴。

她狀态不好,宋聞和錢如彬也非常照顧她,游戲過程中能代替她的盡量都不讓她上。初簡也不逞強,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控制不讓自己出醜,排除牙疼,這應該是初簡錄得最輕松的一期節目。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內疚,錄制完成後連連跟兩位搭檔道歉。

**

初簡一上車,季熠就感覺到她今天興致不高。

小江在前面開車,小秋坐在副駕駛。初簡一上車就埋到他懷裏,半天也不擡起頭來。

“怎麽了,嗯?”他纖長的手指梳理着她披在肩上的長發,溫柔詢問。

許初簡在他懷裏擺了擺頭,依然不說話。

副駕駛的小秋轉過身來,看着後座膩死人不償命的兩位,提醒道:“初簡姐錄制的時候牙疼,狀态不太好。”

“真的?”季熠動了動,撫開她臉側的頭發,挑起她的下巴,“我看看。”

初簡搖頭,痛得有些不願張嘴。

季熠蹙眉,“看過醫生了嗎?”他昨天才出差回來,沒注意到初簡的異常。

“醫生說最好盡快拔掉,但是初簡姐這兩天有節目要錄,就先開了消炎藥吃着。”小秋回答。

季熠颔首,“明天還有什麽節目要錄?”

“沒有了,”行程表小秋記得很熟,“下周三去臨沣錄《樂暢未來》。”

“明天帶你去拔牙。”他攬緊懷裏的人。

季熠以為初簡是因為牙疼的關系,今晚變得格外黏人。黏到他去廚房倒杯水的功夫,身後都跟着一個小尾巴。

他單手舉着杯子,另一只手抱着初簡回到客廳,看她一晚上沉默寡言的模樣,心裏一陣陣心疼。

“喝點水,乖,明天去拔了就不痛了。”他把水杯遞到她唇邊。

初簡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說出的話都有些飄忽:“聽說拔完牙會臉腫。”

季熠單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掐了掐她的臉頰,“沒事,我不嫌棄你。”

初簡任他捏着,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的眼睛很亮,眉宇間多了些往日沒有的愁緒。

“還發生什麽事了?”他問。

初簡訝然。

季熠又捏了捏她光滑細膩的臉,“你還想有什麽事可以瞞過我的?”

初簡拿下他的手握住,不發一言,不知是因為牙疼,還是別的原因。

她不說,季熠也不追問。過了會兒才一本正經地說:“腫一點也好。”

?初簡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捏了捏掌心的手,語氣正經:“我才出差半個多月,你看你瘦成什麽樣子了。”

初簡俯身,在他唇間印上一個吻,堵住他即将出口的唠叨。

季熠一怔,目光陡然變得危險起來,“仗着自己生病就開始亂撩是吧,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了?”

初簡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雖然笑起來的時候牽扯到牙龈還是會陣陣刺痛,但她管不了這麽多了。

看到她終于笑了,季熠心裏輕輕松了一口氣,把人拉過來按入懷裏,聲音悠遠低沉:“都會過去的,我在呢。”

是啊,初簡趴在他胸口的位置,感受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一切都會過去的,智齒和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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