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與你·三十六
與你·三十六
三月初,前段時間還一片向陽逐漸回暖的天氣近兩天卻開始倒起春寒,連着下了幾日的綿綿細雨。
凜冽的寒風裹着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濕氣,打在皮膚上就像是冰針入骨,帶來微涼的麻刺感。
初簡走進廣播大樓的時候身上的外套已經沾染上了不少水汽。
她一邊走一邊接過小秋遞來的紙巾,擦拭着頭發絲上的雨滴,擡頭瞥見大廳角落裏站着的人時,腳步猛然頓住。
還是上次那位保安,笑容可掬地和她打招呼:“許老師上午好,您父親又過來看你了,我說讓他登記完可以直接去您休息室,可他堅持要在這裏等您。”
初宏宇正背着他們在看大廳左邊的展示牆,那上面展示着新淮電視臺所有主持人的履歷介紹,初簡進臺的時間不長,排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
聽到聲音,他轉過身來,看向一臉平靜的女兒,嘴角的弧度僵了一下,想笑但沒笑出來。
初簡在外人面前一直維持着得體的姿态,對保安扯出一絲淺笑,“謝謝,辛苦了。”
初宏宇依舊儒雅地與保安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跟在初簡身後往電梯的方向走。
電梯裏氣氛凝滞,小秋大約也猜到她與父親的關系不怎麽樣,也就沒多嘴。
“聽聽,”初宏宇嗫嚅着開口,“你最近......怎麽樣?”
初簡盯着電梯上行的數字,不發一言。
初宏宇并未介意,自顧自地說:“爸爸昨天也來看你了,但是樓下那個小夥子說你昨天沒有節目......”
電梯門在眼前打開,也打斷他未說完的話。初簡擡步離開這密閉空間,頭也不回。
小秋放下東西後找了個理由離開,初簡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聲音冷清:“我以為我上次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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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這個地方,初宏宇記得,自己的女兒平靜又決絕地對他說以後不要再聯系了。
他嘆了聲氣,拿起椅背上一條幹淨的毛巾遞給她,“先把頭發擦幹,別感冒了。”
一如小時候,下雨天她愛到樓下玩水,常常頂着一身濕氣回家,父親就會用寬大的毛巾包裹住她,帶她躲避母親的斥責。
只是現在,不是小時候了。
初簡沒接那條毛巾,轉而抽出化妝臺上的紙巾,輕按在發絲上,潔白硬挺的紙巾很快變得濕軟。
初宏宇的手在半空中滞住,半晌才僵硬地收回。
他的嗓音緊繃到沙啞,“爸爸就是想來看看你,我給你打電話......一直打不通。”
初簡接到他第一個電話後,就直接把他的號碼拉黑了。
他心裏也清楚,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初簡竭力壓制住心裏的不快,轉過頭直視着他,“有什麽話我希望你今天一次性說清楚,以後別來電視臺堵我了,我是認真的。”
初宏宇的嘴唇幾欲張合,最終只是微微顫抖着吐出一句話:“聽聽,爸爸知道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初簡打斷他的話,“你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有重組家庭的自由,你對不起的只有我媽。”
提及往事,初宏宇的臉上挂滿難堪和悔恨,“是,我也對不起你媽媽,那爸爸現在做些什麽你才肯原諒我?”
初簡搖頭,“你什麽都不用做,我媽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
初宏宇面上淨是疲憊,下耷的眼角蓄滿水汽,這是他的孩子,是他捧在手心呵護長大的寶貝,如今卻用這樣平靜疏離的語氣對他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初簡看了眼手機,啓唇:“我要工作了,麻煩你先離開。”
初宏宇手上有些慌亂,他想伸手去觸碰女兒的肩膀,卻在觸及到鏡中那雙幽深晦暗的眼睛時,僵在原處。
他嘴角扯出一絲不太好看的笑容,語氣讨好:“聽聽,你還沒見過弟弟吧,小銘一直念着想見你,他如今也......”
初簡眉心一擰,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弟弟。”
初宏宇口中的弟弟應該是他與二婚妻子所生的孩子。
初宏宇語氣嚴肅,“聽聽,不管怎麽樣,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這一點不可否認。”
初簡內心滿是無力,聲音也染上一絲疲憊,“你到底想說什麽?”
初宏宇斟酌着開口:“小銘他也鬧着要出道,做什麽唱跳歌手,聽說季熠工作室最近在挑選訓練生,爸爸聽說你和他關系不錯......”
初簡喉間止不住溢出一聲譏笑,“所以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
初宏宇面露尴尬,“爸爸今天來是為了看你,但是如果你可以幫你弟弟的話,你們以後在圈子裏也互相有個伴,爸爸也就放心了。”
他感到十足的難為情,缺席了女兒十幾年的人生,如今卻是帶着這樣不單純的目的來關心她,為了自己的新家庭,為了兒子,唯獨不是為了她。
初簡卻是連眼神都不想分給他一個了,低垂着頭,“你憑什麽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又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你?”
“爸爸不是對你提要求,我只是覺得你們姐弟以後可以互相幫襯,在這個圈子裏會容易很多。”
“恕我無能為力,我沒有弟弟,也幫不了你什麽。請你不要再來打攪我和我媽的生活了。”
初簡在內心深處暗暗鄙棄自己,盡管她在同事領導的眼中多麽知書達理、得體從容,此刻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卻想釋放出自己心底最惡毒最刻薄的情緒。
**
初簡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對那個“弟弟”毫無興趣。
初宏宇為什麽會托關系托到她頭上,想來也是受了前段時間網絡上熱議的暗戀事件影響,以為季熠是單方面真真切切地喜歡着初簡吧。
至于季熠工作室要招收練習生的事情,初簡也早就知道了。
季熠工作從不避着她,好幾次初簡去書房找他的時候都聽到他在開會,讨論練習生選拔标準和培訓計劃之類的事情。
自從幾年前自立門戶後,前兩年季熠工作室都只有他一個藝人。雖然他才華橫溢前途不可限量,但畢竟形單影只,個人力量有限,資本大多持觀望态度,不敢大肆注入資金。
也幸虧資本沒有大量湧入的關系,使得季熠工作室的話語權都掌握在季熠一個人手裏,他不用受資本裹挾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撐過最早那兩年,季熠的能力在圈內受到更大的認可和追捧,各種合作代言自動紛紛找上門,工作室這才更加正常運行起來,員工和部門也越來越完善。
甄歆就是季熠工作室第一個簽約的藝人,在她大學畢業後不久,張揚親自簽的她,她出道的第一首原創單曲是季熠親自操刀制作,堪稱精良,在平靜無波的音樂市場上炸開了水花。
這也是為什麽網絡上甄歆和季熠還有CP粉的起因。一個默默無聞,一個剛剛起步,互相陪伴着走到現在互利雙贏的局面。
如今季熠工作室是也算是圈內比較知名的音樂經濟公司,旗下有不少各類曲風的詞作者和曲作者,以及知名歌手、制作人。
年初,季熠工作室官宣了訓練生招收計劃,并宣布要在年中推出新男團。
這一決定在網絡上掀起波瀾。
國內的偶像團體一直沒有掀起太大的水花,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為內娛的偶像團體運營不夠成熟,跟不上大衆期待;另一方面是推一個團體的綜合費用其實是比單推一個人高很多的,但是收到的效果可能不盡人意。
因此,季熠身為正當紅的歌手,且一直處于上升階段,這個時候突然決定推出新男團,很多人都不理解。
夜已深,初簡洗漱完回到主卧,看向空蕩蕩的床,輕輕嘆了聲氣。
端着一杯溫水,她輕輕敲了下敞開的書房門。
桌前忙碌的人擡眼看過來,擰緊的眉松開些許,聲音裏夾雜着疲憊,“乖你先休息,我馬上就好。”
初簡走進,把水杯放在他右手邊,輕聲問:“還要忙多久?”
“很快,”季熠說着将人拉到腿上坐下,一只手撫在她腰側,一只手快速收拾着桌面的文件,“既然來了就等我一起休息,馬上就好。”
初簡也騰出手來幫他整理桌面上散落的紙張,是幾十份的個人簡介,随口問道:“是在忙新男團的事?”
“嗯。”季熠點頭,将其中幾份挑出來放到一邊,轉而收拾另一邊的。
“進展怎麽樣了?”初簡想起網絡上的熱議,問道。
“差不多了,可能一個月左右就能确定。”桌面恢複一片整潔,季熠抱着她轉了個身,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作為我的暗戀對象,你擁有優先知道結果的權利,想不想?”
初簡噗嗤一笑,素淡的小臉上挂滿暖意,佯裝倨傲地仰頭,“有權利不用白不用。”
季熠也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手一伸把剛剛挑出來的簡歷交到她手裏。
初簡其實對男團沒有什麽興趣,但是還是接過這沓紙張慢慢翻閱,“這麽多嗎?”
季熠下巴抵在她肩上,“半個月的時間工作室收到了一萬多份簡歷,揚哥他們篩出了兩百多位,這些是我選的進入下一輪面試的名單。”
居然有這麽多人,初簡暗自咋舌,丈量了下手裏的厚度,大概是四五十位,跟她摸到《樂暢未來》初評級選手的簡歷差不多的樣子。
翻了十幾張有些累了,初簡往後靠在他溫熱的胸膛上,感嘆道:“都好年輕,感覺自己都有些老了。”
簡歷上的這些男孩面容或清隽或硬朗,最重要的是年齡都不超過二十歲。
季熠轉過頭,嘴唇距離她脖頸不到兩公分的距離,呼出的熱氣像一股暖流包裹住她全身,語氣卻是陰恻恻的:“你是不是沒長記性?”
初簡偏過身子躲避頸旁的熱氣,語氣暗含委屈,“我又怎麽了?”
季熠咬着牙,“你最近在我面前提過幾次年齡的問題了,怎麽,是我這段時間的表現沒有讓許小姐滿意嗎?”
初簡的腦子裏霎時間閃過一些臉紅心跳的片段,直呼委屈,“我哪有?你冤枉我!”
季熠把人禁锢在胸前,不讓她亂動,提醒道:“昨天,和甄歆,讨論男高。”
初簡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轉過身滿是正經地回答:“我申請一個解釋的機會。”
季熠頭一仰,大有種我看你能解釋出什麽花來的模樣。
初簡是真的冤,最近有部校園劇在網上熱度很高,裏面的男主又帥又蘇,一經播出就收獲了不少女友粉。
甄歆最近不忙就在追劇,還時常發消息來安利初簡去追。
初簡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另外她對校園劇不太感冒,因為她的高中生活完全不像劇中那樣明媚美好,是很單調枯燥,一成不變的。
但是甄歆沉浸式追劇沒有人分享觀後感,時常來騷擾初簡,看完後就是大段大段的語音咆哮,類似“卧槽弟弟怎麽那麽帥”,“啊我死了,但是老夫的少女心複活了”,“我為什麽沒在高中抓住機會好好地談個戀愛呢”。
昨天,初簡實在是被好友的狂轟濫炸擾得無語,便在沙發上點開語音回複道:
“是的是的,男高最好了,少年感十足,可鹽可甜,小狼狗和小奶狗無縫切換,有精力又有時間,簡直是談戀愛的不二人選......”
祝你早日找到一個純情男高,墜入愛河。
後面這句沒發出去,因為她感覺到身後有陰影靠近,她仰頭,便看到靠在沙發靠背上一臉黑沉的男人,話語就這麽頓在喉間,指尖也不由自主地松開按鍵。
“咻~”的一聲,顯示她的語音已經順利發給甄歆。
初簡仰頭看着上方的男人,面色嚴肅,不辨喜怒,正想着開口說點什麽,手機震動一下,屏幕上顯示甄歆又發來一段語音。
季熠雙手抱臂站在她後方,聲音平靜仿若平常的交流一般,“消息來了,怎麽不聽?”
直覺告訴初簡不能點開,但是在他鷹隼一般鋒利的目光中,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按在那條新語音上:
“啊啊啊啊你也這樣覺得對不對,阿簡要不你把我老板踹了,我們一起去學校門口搭讪純情男高吧!十七八歲的美少年哦~”
話語越說越猥瑣,初簡發現季熠的臉也越來越黑。
後來,初簡自然是沒有精力去回甄歆的信息,更加沒有心思去搭讪什麽純情男高了。
如今舊事重提,初簡在他仿若洞察一切的目光中遁無可遁,只能一本正經地胡編亂造:“如果我說,那一刻我被甄歆靈魂附體才會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你會信嗎?”
季熠冷笑一聲,嘴角挂着幾分漫不經心。
那模樣仿佛是在說:你覺得我該信嗎?
他猛地推開椅子橫抱着初簡站起來,往主卧的方向走,“讓你感受一下三十歲老、男、人的魅力。”
突然的高度變化和失重感讓她下意識地緊摟住季熠的脖子,聽到他這句話更是頭皮發麻,小聲提示道:“我明天上午還有工作。”
季熠的腳步頓了一下,看向懷裏的人,此刻她的臉已經紅撲撲的一片,煞是誘人,“我下午去接你的時候小秋在你身邊。”
“嗯?”
季熠嘴角勾起一絲痞笑,“她讓你明天好好休息,後天來接你。”
“......”謊言被當場戳破。
季熠把懷裏的人往上抛了抛,看向近在咫尺的卧室門,“還敢騙我,罪加一等。”
“你聽我解釋,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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