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許你·六

許你·六

初簡長時間的休假終是讓許淑雲起了疑。

這一個多月以來女兒的狀态她不是沒有感覺到，她時常發現初簡在窗邊一發呆就是一個下午，臉上也總是挂着強顏歡笑，明明一直在休息，可周身的疲态卻越來越明顯。

周五，新一期的《熟人局》開播。

許淑雲已經許久沒有收看這個節目，她并不熱衷看電視，之前更多的也只是想偷偷了解一下女兒的工作。

果不其然，節目裏的女主持人從許初簡換成了另外一個年輕女孩。

她放下遙控器，眉心微蹙。

初簡從卧室出來，聽到電視裏傳出的熟悉聲音腳步一頓，而後面色如常地在母親身邊坐下，靜靜陪着她一起看電視。

沒想到代班主持還是方菲，看得出來她對自己下了狠功夫，短短幾個月變化很大，在節目上的表現收斂了很多。

一小段節目播完，進入廣告時間，許淑雲才轉過頭，輕聲開口：“怎麽回事？”

初簡抿唇，搪塞道：“我不是在休假嗎，所以臺裏同事代班。”

許淑雲鷹隼一般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你小時候說謊就喜歡咬嘴唇。”

初簡松開已經泛白的下唇，沉默。

許淑雲揚手暫停廣告，客廳恢複一片靜谧。她盯着女兒不斷糾纏的手指，開口道：“怎麽，當時寧願跟全世界作對也要選擇的專業，現在發現也沒那麽喜歡了？”

不知怎的，初簡竟從母親的語氣中聽出來一絲失望。

“媽，你說如果當初我聽你的話，沒有選這一行，現在會是怎樣？”初簡讷讷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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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成為主持人，她現在可能會是一位老師，或是白領，過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普通平凡地走完這一生。

不用惹得母親生氣動怒，不會被許多人知道和關注，不會經歷網絡上的腥風血雨。

但那樣的話，她是不是永遠站不上心之神往的舞臺，也再也沒有和他相遇的契機。

許淑雲本以為會覺得暢快，年少叛逆的女兒終于醒悟，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但是現在她卻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當初進這一行時，你就應該考慮到這些。”她開口。

這是她極力反對初簡當主持人最主要的原因。

許多人可能都以為她當初反對是因為受了前夫的影響，他被娛樂圈的紙醉金迷和漂亮皮囊勾走了魂魄，抛妻棄女的确給自己留下了極大的創傷，但是經過十多年的漫長時間，她早已經漸漸忘記了那個人，那些不好的事。

她的女兒她最了解，初簡雖然表面上溫軟親和，骨子裏卻是最重感情和原則的人。

而在普通人的眼中，那個圈子多是僞善虛榮，利益至上，根本容不下絕對至純至真的靈魂。

她很害怕，這份職業、這個工作環境，會毀了自己捧在手心養大的女兒。

“媽，我真的有點累了。”初簡輕輕靠在母親肩上，喉間微哽，“我好像......有點不喜歡主持了。”

她的聲音裏滿含無措，讓許淑雲不由得想起前夫離開後的第一天，八歲的初簡赤腳站在客廳，得知自己的爸爸再也不會回來時，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裏流露出的也是現在這樣濃烈的無助和悲傷。

她伸手輕撫許初簡垂下來的長發，“不要因為突發事件草率地做出決定，不管怎樣，媽媽現在只希望你過得開心。”

**

初簡消失的第三個月，外界開始傳言她被新淮衛視雪藏，估計以後很難再在主持界占有一席之地了。

原因無他，新淮衛視的跨年演唱會沒有她，曾經她手裏的兩檔王牌節目，主持人也全都換成了新淮衛視的新生代小花。

方菲接了《熟人局》，秦歡接了《直面》。

初簡的微博還停留在她支持金媛那條，兩個多月沒發動态了。

她多數時間都待在家陪母親，偶爾和舅舅學做菜，過着看似平靜安寧的生活。

雪藏的消息一出來，之前工作中添加的好友紛紛發消息來詢問，有的可能是是真的關心，有的可能就是純粹滿足自己的八卦欲。

初簡也放縱自己做了一回不妥帖的人，她關掉手機，不去回複那些“關心”。

甄歆幾次提出要來陪她都被初簡拒絕了，她現在正是忙碌的時候，第三張原創專輯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分不出太多的心思。

小秋也打了電話來詢問初簡的打算。她拜托小秋幫自己把荔苑的東西寄回來，然後退掉租住了好幾年的房子。

沒有了在新淮市落腳的地方，這下，好像真的離那份工作越來越遠了。

“初簡姐，你公寓裏還有一些......熠哥的東西，怎麽處理啊？”小秋在她的出租房幫她整理東西，小心翼翼地問道。

初簡澆花的手一頓，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如果不是小秋提起，那午夜夢回中時常出現的身影，初簡覺得這大概是一場荒誕又美妙的夢。

“初簡姐？”小秋的話及時拉回了她的思緒，也拯救了她手下這盆即将被水淹沒的仙人掌。

“小秋，麻煩你幫我仔細打包好寄回給他吧。”初簡放下花灑，輕聲說道。

“好，初簡姐，房子真的要退嗎？那你以後回新淮......住哪兒啊？”

初簡落在翠綠藤蘿上的眼神逐漸失焦，半晌才喃喃道：“我可能......以後都不去新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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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春天好像來得格外晚，到了二月，學校裏的梧桐還在撲簌簌地落葉，枯黃的樹葉布滿整個走道，每天早上都能聽到學校清潔工清掃落葉時發出“沙沙”的聲音。

好久沒有聯系的王齊駿給她打來了電話。

“初簡，新淮大學邀請你回去主持100周年校慶，他們校學生會的負責人沒有你的聯系方式，找到我這裏來了。”

“校慶？我？”初簡不解。

“對啊，你在校的時候不是還主持了95周年的校慶活動嘛，忘記了？”

當然沒忘。只是95周年那時只是舉辦了簡單的儀式，隆重程度肯定不能和100周年這種大日子相比，而且經過五年的時間，她的心境也早就大相徑庭。

“謝謝師兄，麻煩幫我婉拒了吧。”她考慮了一會兒，開口道。

“為什麽？”王齊駿非常詫異，新淮大學100周年校慶特邀主持人，這麽好的機會，他以為沒有人有理由拒絕。

“沒有為什麽，這個活動太重要了，我怕搞砸。”初簡随意扯了個理由。

王齊駿當然不信，許初簡是什麽人，當初就算是見到季熠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理智冷靜地主持完一整場校園歌手大賽的人。

遠的不說，就說進入新淮衛視以來，接連經手的幾個節目，哪一個不是收視保障，口碑爆棚。

就連站在幾萬人的跨年演唱會直播現場，她都能從容得體，收放自如，被媒體譽為新淮衛視未來之星。

現在，她居然一臉平靜地說害怕搞砸一個校慶活動？

“是因為之前那件事？”

同在一個圈子裏，王齊駿當然知道她前兩個月發生了什麽事，當時他作為和初簡認識多年的朋友，也站出來為她說了話。

見初簡不答，他耐心開解：“清者自清，那些事不都已經澄清是謠言了嗎？而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大家恐怕早就忘了。”

事情的确已經經過了很久的時間，網絡上都是健忘的人，所以大家常說互聯網上的八卦熱度最多不超過一星期。

就連臺裏，也打來幾次電話詢問她什麽時候回去複職。

可是在初簡心裏，這些事好像永遠也過不去了。

“抱歉師兄。”初簡不願意多說。

她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作罷，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恩師段文淵的電話。

段文淵是新淮大學播音主持系的系主任，也是知名主持人，從教期間帶出了諸如宋聞、金媛等一系列優秀學生。

而許初簡這一屆，是他的關門弟子。

也許是主持人工作性質使然，段老師已近七十歲的年紀依舊聲音渾厚洪亮，字正腔圓。

淺聊了幾句，他直入主題道：“初簡吶，知道我今天找你是為了什麽吧？”

初簡怎會不知老師的意圖，她為難道：“對不起老師，我......”

“你先別着急拒絕，”段文淵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那些理由說服不了我。”

初簡沉默。

段文淵好似嘆了聲氣，“我從業幾十年，帶出來上百位主持人，你知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哪幾個嗎？”

初簡搖頭，“不知道。”

段文淵沉聲笑了笑，“宋聞，金媛和你。巧合的是，你們現在竟然是同事。”

“老師？”初簡不解。

“要說這所有的學生裏，我最得意的當屬宋聞，他圓滑而不世故，對一切看得很開，所以活得輕松。”

他頓了頓，“而你和金媛，卻屬于兩個極端。你們都是目标很清晰的人，但是金媛太敏感優柔，容易受情所困，你呢又太過固執和理想化，剛過易折。”

初簡垂眸，她怎會不知老師是在耐心開解她。

“不過哪份職業沒有不得已呢？初簡你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你的功底和潛力無窮，老師希望你不要這麽快否定自己。且行，且看。”

“謝謝老師。”

段文淵爽朗地笑出聲來，“那校慶的事就這麽說好了啊！”

“老師......”

“怎麽？”初簡都能想象到老頭花白胡子一翹一翹的場景，“學校領導專門交給我的任務，你還想看我铩羽而歸丢了這張老臉？”

初簡破涕為笑。

段文淵終于松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初簡吶，你現在就缺一個證明自己和下定決心的機會，而學校，從不吝啬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