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魏州

第十八章 魏州

不等謝燕鴻動腿,長寧手上使了點兒力,掰開他的膝蓋,謝燕鴻失去平衡,手往後撐在地上,用來遮掩的褲子差點滑下去,他又連忙扯回來擋住,手忙腳亂的。長寧湊近了一些,将藥瓶傾斜,手輕輕一抖,藥粉均勻地撒在傷處,疼得謝燕鴻倒吸一口涼氣,咬着牙沒叫出來,腦子裏不該有的绮思都被這陣疼給壓過去了。

“輕、輕點......”謝燕鴻求道。

長寧掀起眼皮撩他一眼,說道:“我都沒上手,輕什麽。”

藥粉撒得不均勻,長寧一手掰着謝燕鴻的膝蓋,另一手伸出食中二指,在傷處輕輕塗抹,将藥粉均勻地抹開來。

謝燕鴻臉上剛涼快點,這會兒又熱起來了。他見長寧半跪在自己身前,粗糙的手指沾了藥粉,顆粒分明,磨在大腿內側的傷處上,觸感鮮明。疼痛被一陣陣熱取代,謝燕鴻的腳趾越蜷越緊,坐立難安,緊張地扯了扯遮擋的褲子,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屁股。

長寧擡起頭來,說道:“別動。”

謝燕鴻見他的臉色一如既往,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因為背着光,瞳仁黑沉沉的,寬厚的背壓得低,反而顯得自己很不像樣子。謝燕鴻覺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他想把腿并起來,但是又不行。

“我沒動,”謝燕鴻辯解道,“只是有點兒疼......挺疼的......”

長寧抓着他的腿彎,把他往自己那頭拽了拽,又仔仔細細地把另一條大腿的傷口處理了。長寧越是慢條斯理,波瀾不驚,謝燕鴻就越是難耐,他感覺自己快要到達忍耐的極限了,漲紅着臉抱怨道:“不塗了!太疼了!”

聞言,長寧收回手,将藥瓶的口塞緊,收起來。

就在謝燕鴻松了口氣的時候,長寧從懷裏摸出個東西來,放在攤開的掌心裏,居然,又是一顆桂花糖。

謝燕鴻瞪大眼睛,問道:“不是說沒有了嗎?”

長寧将糖紙展開,糖已經融了一半了,黏黏糊糊地和糖紙粘在一起。長寧用沒有沾上藥粉的那只手将糖捏起來,抵在謝燕鴻的嘴唇上。

謝燕鴻愣愣地看他,長寧說:“吃。”

他聽話地張嘴,嘗到了桂花糖的甜味。這樣的甜明顯是已經變味了,遠不如一粒一粒晶瑩剔透地放在鑲玳瑁的漆盒裏時清甜好吃,但謝燕鴻還是如飲甘泉一樣,認真地吮吸這點兒發膩的甜。

糖黏在了長寧的拇指上,謝燕鴻把糖塊兒藏在腮幫子裏,用舌尖碰了碰,長寧非但不縮,反而把拇指頂到謝燕鴻的舌尖上。

“吃幹淨。”長寧說道。

謝燕鴻被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火光被長寧的身體擋住了大半,陰影投在謝燕鴻身上。他就這樣定定地看着,手托着謝燕鴻的下巴,帶着糖味兒的大拇指壓到謝燕鴻的舌面上。謝燕鴻張着嘴,從臉一直紅到脖子,不敢看人,半合着眼,将剩下的那點糖舔幹淨了。那一點兒甜,從舌尖一直甜到心裏,把喉嚨口都要黏住了,讓謝燕鴻說不出話來。

突然,長寧抽出手,站起來,邊說着“我去撿點兒柴火”邊往林子那頭去了。剩下謝燕鴻定定地坐在那兒,半天才回過神來,連忙将褲子穿起來。

火堆明明燒得很旺,謝燕鴻看着熊熊燃燒的火發了會兒呆,聽見林子那頭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他連忙躺下,閉上眼睛,小聲說道:“我困了,先睡了......”

長寧“嗯”了一聲,将拾回來的柴火放下,沒過一會兒,也躺下準備歇息了。

謝燕鴻哪裏睡得着,心跳得像擂鼓似的,翻過身去,背對着長寧。他睜開眼,盯着吃草的馬兒,小聲問道:“糖......還有嗎?”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長寧沉聲回答道:“沒有了。”

長寧的藥極好,不過第二天,謝燕鴻的傷處就結了薄薄的痂。這回,再怎麽樣,謝燕鴻也沒敢再讓長寧給他抹藥。

天一日比一日冷,比往年要冷得更早,不過十月裏,寒風就呼呼地吹,直往人衣服裏灌。魏州就在眼前了,沒到之前,謝燕鴻恨不得肋生雙翅,一眨眼就飛到,等真的快到了,他卻又生出一點怯來。

在外祖父王谙未曾升任魏州通判時,王家也同住京中。那時,王謝兩家來往得很密。謝燕鴻也常到外祖家玩耍,與王家的表兄弟姐妹都相熟。兩家還戲言過要結娃娃親,和王家的小表妹王嫣。

後來,王谙帶着家小到魏州赴任後,兩家的來往就少了,一是路途遙遠,二是為了避嫌。但王家畢竟是外家,每年的年節走禮,通信來往是沒少過的。

但謝燕鴻還是有些怕,不知道到了魏州之後會怎麽樣。

王家的府邸就在魏州城裏,眼瞅着城門就在眼前不遠處。謝燕鴻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發,又看了看沾滿了塵土衣服,還哪裏有當初京城貴公子的樣子。他蹲在路邊,與長寧分吃今早在火堆裏烘好的芋頭,嘴裏呼出陣陣白氣。

謝燕鴻邊吃邊發愁道:“我們怎麽入城?”

長寧将自己手上剩下的那一半芋頭,又掰成兩塊,一塊塞進謝燕鴻手裏,一塊自己三兩下吃了,拍了拍手站起來,說道:“有辦法。”

夜深,城門再開,供送往城中宰殺的生豬多達千頭,由人驅趕着,從城門進去。

謝燕鴻拿着粗葦杆,站在一大群嗷嗷叫的生豬中間,被豬味兒臭得整張臉皺在一起,幾乎窒息。豬不聽他的,他要趕,豬卻往他身上拱,謝燕鴻手足無措,欲哭無淚。

帶頭的人見這新請來的小工這麽不上道,連豬都趕不好,擡手指着就要罵。

長寧忙擠開幾只豬,走到謝燕鴻身邊,将他拽到自己身後。那人見長寧高大,看上去不好惹,就作罷了,低聲罵了幾句,複又趕豬去了。

謝燕鴻跟在長寧旁邊,胡亂地趕着豬進城去。

到結工錢的時候,已經将近天亮,帶頭的人扣下了大半的工錢,只剩下幾個錢,塞進長寧手裏。謝燕鴻自然是不服氣的,但也不欲惹事,也就算了,只是這麽一來,身上就更狼狽了三分,還帶了一股豬味兒。

“好歹洗個澡才好見人。”謝燕鴻說道。

他們将手上剩下的錢大半用于賄賂行老,讓行老牽線,将他們推薦給趕豬入城的人。現在工錢被扣了不少,手頭拮據,也就只夠兩人到浴肆的大湯池裏泡一泡,擦背、剃頭、修腳之類的是享受不到了。

兩人趁着天剛亮,浴肆剛剛開門,趕頭一趟湯,又少人,水也幹淨。

浴湯只要五個錢,兩人加起來就是十個錢。謝燕鴻将錢數出來,心疼地給出去,便有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将他們引進去,再給出幾個錢,還能将他們換下來的衣服一并洗了。浴肆才剛剛開門迎客,大石砌成的湯池裏還沒有人,有熱竈與湯池相通,不斷被加熱的池水蒸騰着霧氣,看上去還算幹淨。

謝燕鴻哪裏泡過這種大湯池,還有些猶豫。他往後瞧了一眼,見長寧也要進來了,連忙撲通一下跳進池子裏。水熱得剛好,在這樣的冷天裏泡這一下,舒服得很。只是謝燕鴻無心享受,在池水裏撲騰了兩下,縮到角落裏去,一直往下縮,讓池水淹到下巴,借着蒸騰的白霧隐藏自己。

長寧赤着身子進來,撐着池沿進到熱水裏。謝燕鴻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靠過來,誰知道長寧壓根沒找他,也沒說話,只是趴在池沿,雙手交疊墊在下巴底下,閉目養神,霧氣在他肌肉緊實的背上凝成水珠,順着肌理往下流,沒入池水中。

謝燕鴻緊張了一會兒,見兩人隔着距離相安無事,便從池邊拿來買好的澡豆,躲在池子的角落,認真地搓起澡來。這裏的澡豆自然不如家裏的好用,但都到這份上了,謝燕鴻也不能嫌棄,把頭發也解開洗了,再不洗洗都要打結了。

帶着泡沫的水順着頭發流到眼睛裏,謝燕鴻有些睜不開眼,胡亂地撩起水來揉眼睛,越揉越睜不開。

慌亂間,他沒聽到水聲,沒感覺到有人在靠近,直到有只手摸上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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