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哄你
第19章 哄你
鹿溪源,北京時間淩晨0:15
良寒在看着分針的指針緩緩落到3,目光瞥向自己破碎的手機屏幕等待微信發出聲音。這是路霄每天慣例問題的時間,他将筆放在桌子上,錯題的軟皮本子合上,開始了安靜的等待……但是,今天的手機等了半天沒有反應。
深夜的安靜讓人有些心慌意亂,不一會兒,他聽到隔壁拖鞋走動的聲音,良寒看了下時間:0:20,對面那位出了卧室去了衛生間,緊接着又回到卧室,良寒陷入沉思:隔壁今天是打算早早睡嗎?因為受了打擊?良寒皺眉聽着對面的腳步聲,月考還有一個多星期了,他蹙了蹙眉,起身主動拉開玻璃門,走到陽臺。
“路霄。”他站在欄杆後,主動喊。
聲音清冷又清晰。
忽然間,那窗簾嘩地被拉開了,暖色調的燈光撲出來,路霄冒出頭扒着玻璃門朝他做了個急切的口型:你等一會兒!
良寒這個時候才聽到他屋中還有別人,路霄一臉急切,但看着整體情緒狀态還不錯,良寒輕舒了口氣,點頭,路霄又猛地把拉門拉上,良寒則自己掏出手機,認真站在欄杆後等了起來。
大概七分鐘左右,拉門再次拉開,路霄抱着練習冊、筆、臺燈、墊子走出來。
良寒不解地問:“你剛剛幹嘛呢?”忙忙叨叨的。
路霄随口說:“我媽來看我睡沒睡。”
良寒眉梢一動:“那你為什麽那麽緊張?”
路霄放下墊子,遲疑着邊想邊說:“她好像聽說我學校的事了吧,剛剛在拐着彎安慰我。”
良寒:……
路霄沒有察覺對面男生瞬間的尴尬,夾好臺燈朝着他笑了一下,問:“你喝水果茶嗎?我媽剛送上來的。”沒有等良寒回應,路霄趿拉着拖鞋又進了屋,緊接着一陣叮叮咚咚的杯盞撞擊的聲音,路霄拖着一個小托盤出來了——那上面的東西一看就是女士的用品,壺不大,杯很小,是很精致的玻璃制品,茶湯在壺中顯出漂亮的淡紅色。
“今天的是枸杞銀耳雪梨,你嘗嘗,我媽特別會做這種東西。”兩個人隔着陽臺坐好,路霄給良寒斟了一杯,遞過去,之後才是他要問的問題,深夜夜學,乍一看他倆還挺有情調,良寒的嘴唇動了動,慢慢悠悠地說:“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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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霄邊喝邊咂了下嘴:“為什麽不問?”
良寒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着他的錯題。
路霄盤腿,讓自己的脊柱維持在一個舒服的姿勢,笑嘻嘻地說:“肯定不能不問啊,學霸的大腿那是能輕易抱上的嗎?抱上了又怎麽可以放棄。”
良寒沒有擡頭,勾畫習題集,看似随口地問:“那白天呢?”
路霄也随口說:“這不是害怕耽誤你時間嘛,你精力也有限,簡單的我就去問別人。”
良寒輕輕且愉悅地挑了下眉梢。
良寒的速度很快,掃了一遍問路霄的卡點,路霄握着欄杆向他指一道道的題,問他這種換個思路做可不可以,路霄的想法很靈活,各種各樣的公式都想調動,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讨論了一會兒,完成了24小時內問題。良寒又查了一遍他的易錯題,路霄計算能力沒問題,公式也記得住,他正在快速抹平一個多學期的知識點的差距,不斷地對知識點進行應用,按照規律,他會踩一遍蘇中這群老師設置的狡詐的坑點,然後才是最後的提分,現在一切都還在爬坡過坎的過程內,這條不可避免的路,需要絕對的耐心。
良寒看了看時間,北京時間1:20,還可以再聊兩句:“你最近是睡不着嗎?”
路霄意外:“你為什麽這麽問?”
良寒:“我能聽到,你這幾天都是兩點多睡,五點半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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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霄的臉上滑過不可思議的神情,眼睛睜得大大的:“你能聽到?”
良寒點頭。
他并沒有咄咄逼人,但是氣勢實在太強,路霄嘴角有點抽搐,一瞬間他想的倒不是自己的起卧時間,他在想自己的浴室也是良寒連着的,那他洗澡時候唱歌良寒是不是也能聽到?靠,他五音不全……那良寒聽自己亂嚎《紅玫瑰》該是什麽心情啊?
路霄的表情登時一言難盡起來,他嘬着牙龈說:“也不是睡不着,就是每天錯題太多了,有點壓力。”
小夜燈下的男生面容幹淨純粹,良寒擡起頭,認真地打量了路霄一會兒,然後緩緩說:“別想太多,明天會好起來的。”
那眼睛在夜色裏好清澈,綿長又安靜,像沁涼落雨的森林。
路霄忽然間就有點不自在,他一不自在話就非常多:“還好,你其實不用安慰我,我沒事兒,我就是一想到我爸學歷那麽高,我居然會被高中物理困住,我就覺得丢人,丢大發了。”
說着他自己笑起來了,朝着良寒問:“你真的能聽到我睡覺起床啊?”
良寒點點頭。
路霄:“你怎麽跟我媽似的。”
良寒:?
路霄:“我媽對聲音就特別敏感,光線,聲音,節氣變化,月圓月缺,她都能感覺。你是高敏人群嗎?”
良寒的視線垂了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問:“阿姨是……?”
路霄爽朗地說:“唱歌的,以前在H市經常上臺的。”
良寒想起安馨的樣子,的确是漂亮,身材好,氣色好,眼神純淨,氣質從容,站在路霄身邊不像是他媽媽,倒像是他姐姐,若是在街上遇見良寒會以為這那是位畢業不超過五年的女大學生,絕不會想到她已經四十多歲了還有路霄這麽大的兒子。路霄開始興奮地給良寒看他媽媽舞臺上的照片,手伸過欄杆怼到良寒眼前,非常驕傲地說:“漂亮吧?有氣質吧?等疫情結束了,她再上臺我給你拿內部票。”
良寒專注地看着他。
路霄跟他認真地強調:“我媽媽唱歌很好聽的!”
良寒看着他。
路霄繼續強調:“我媽媽唱歌真的很好聽!”
良寒有點怔,他不知道路霄為什麽要反複強調這個,他認真地凝視他,目光像一雙輕柔的撫摸脊背的手,路霄被他的淡定弄得心情更微妙了,好像良寒在說“好,我看破不說破行嗎?”路霄尴尬地站起來,聳了聳肩膀:“行了行了,我去做題了,明天見。”
他夾着書,捧起來叮叮當當的托盤,良寒把那小杯子送回去,看似不經意地敲了下路霄的小臂,輕聲說:“明天見。”
·
良寒對路霄說,明天就好了,但其實明天并沒有好。
路霄的物理小測繼續跪,每天跪出新姿勢,因為蘇中的講課節奏實在強勢,老師不可能為了任何學生耽誤進度,可真正能留給學生提升的反而是自主時間的利用,路霄追趕進度的內容有自己的節奏,大部分時間都和小測內容合不上,結果就是他一次次在物理上爆雷,一次次挨罵。奶爸也挺無奈,因為他手下一向都是S市物理尖子,還頭一次碰到路霄這樣頑固不提升的學生。
良寒是比較知道路霄學習進度的,練習冊是他選的,他知道那個量和密度,也清楚知道路霄每天幾點起幾點睡,每24小時他們還會在陽臺碰一次,可以說,他最了解路霄的卡點和痛點:
路霄換了一整套的學習方法,技能動作全部更新,前期本來就是會有點不順手和不适應,這是他最吃力的時候,偏偏成績不會給出他絲毫的結果,外部又在持續不斷地否定他,路霄已經在自己的極限裏開加速度了,他的學習方法全拉滿到科學的方式,只要清醒就在對精神力不斷拔高,為了保持頭腦和身體硬件上不掉鏈子,他現在還加了早晨十分鐘俯卧撐激活身體,早中晚一瓶咖啡,全方位維持住精神和肉體的巅峰值。
人,在巨大的努力之後,是很難接受沒有好結果的,尤其是他要的結果是這樣的艱難,他是在和S市理綜最拔尖的那一群學生比物理。
路霄五連跪後繼續跪,有時候張旭陽看到他都忍不住豎大拇指,這種時候已經不止是做題的事情了,這是在比拼學習鬥志、毅力和情緒自理能力,是信心一遍遍地摧殘後能否對抗焦慮和恐懼的情緒問題。
換另一個人,情緒早崩了。
周五,路霄慣例領着他的日測卷子回座位,身邊有人意意思思地過來說風涼話:“我天,這卷子,真是哪裏有坑往哪裏跳。”路霄呵呵一聲,沒說話,身後那人反而靠過來了:“路哥,你是不是太拼太累的緣故啊,你要不歇兩天?”
路霄随口調笑:“算了吧,我這都跟不上,再歇更跟不上了。”
“哎,能理解,總考這樣你心态不穩也正常。”
路霄回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是梁樂,班裏某位理綜超棒,英語超爛的偏科選手。路霄笑笑不說話,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這位哥卻像是看不懂眼色似的搭住他的肩膀,從講桌一直聊到他座位:“路哥我跟你說,B班那個高盧傑上次考試三十五,他上個學期就卯着勁兒進A班呢,路哥你得加油啊,別被甩出去。”
路霄坐下,良寒擡起頭,張旭陽在前面忍不住插話:“哎梁樂,你說什麽呢!”
梁樂主動說:“哎張旭陽,咱打個賭吧,就賭路霄這次月考成績到底能不能升,賭一頓飯。”
林倩納罕地擡起頭看着這個人。
路霄坐在座位上背靠椅背,笑容懶洋洋的,帶着一貫的漫不經心:“哎呦梁少俠,當着我的面下賭啊?”
梁樂也笑:“這不是給你提提勁兒嘛,別放在心上啊。”
這邊前桌互相磨牙的時候,良寒忽然在路霄身後擡起頭,開口:“梁樂,你說完了嗎?”
這聲音很冷,一聽就充滿了他班班長各人特質,桌前的幾個人紛紛回頭,只見身後的男生嘴邊的笑意全部收斂起來了,一雙眼黑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站着的梁樂,表情冷淡得瘆人。
然後,他說:“能不能滾。”
靠窗的後幾排全部怔住了,良寒那個眼神配合着那個語氣,真是有點恐怖,他們只是掃了一眼,立刻全部扭回頭去,集體乖乖坐好,都不說話了。
張旭陽林倩這夥人一直都知道班長不喜歡鬧騰,但A班最活躍的幾個又偏偏愛在他附近湊頭,因為知道良寒很包容,只要他們不過分,良寒會自己憋着,從來不會說什麽,今天忽然開口,還是這麽一句,他身邊所有人都接到了這個信號:班長大人不爽了。
周圍的人不說話,梁樂一個人站在這裏才是真尴尬,他被良寒的目光一刺,攥緊了手指,立刻就走了。
路霄被林倩拽着正襟危坐,其實腦子亂亂的,也沒弄懂身後這是什麽情況。梁樂剛剛搞人心态的那一套他看得懂,也不當真,但良寒這是怎麽回事啊?“能不能滾”,這四個字,冰冷暴戾,真是讓人心有餘悸,路霄想了好一會兒,遲到地察覺到良寒可能是在幫他出頭,他想了想,手腕賤賤地伸過去,叩叩敲了兩下身後的桌面。
良寒擡起頭。
餘光中那位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路霄這才敢轉過身去,輕聲說:“你剛剛口氣好沖啊。”
路霄的聲音很低,嘴裏說的是埋怨,眼神卻非常的小心,他笑着問:“你怎麽這麽沖啊?”
良寒眼見着前面的男生主動來找自己說話,眼裏的淩厲和冰冷緩緩地跟着散了,壓着聲低低地反問:“怎麽?笑話我?”
路霄看着他笑了,有點高興,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哪能啊?”
他踩着凳子往後靠,一個蹬腿着地地用手肘撐住良寒的桌子,笑着仰頭說:“我只是怕你得罪人嘛,這種人你跟他打個哈哈不就好了?”
良寒不動聲色地伸出長長的左腿壓住他椅子的底梁,左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椅背上,幫他穩住平衡,小聲地問:“那你教教我,怎麽才不得罪人?”
那雙眼睛,那麽的溫柔深沉。
一側的唐金鑫若有所思地瞟了兩人一眼。
只見身邊這兩人用一種非常詭異又平穩的姿勢懸着椅子說話,路霄擰着脖頸往後伸,良寒則是對着他的發頂,眉眼柔和,幾乎算是親昵地在和路霄聊天。
路霄還在高難度地比劃:“就是跟他扯沒用的啊,’路霄成績不好,你有這個空你幫幫他嘛’,‘你這麽關心別班同學那你和那個高盧傑換好了’,随便說點什麽,惹君子不惹小人,小心梁樂給你搞事。”
良寒看着路霄認真教學的樣子,極近的距離裏,低低的笑了一聲,帶着股不清不楚的愉悅,小聲說:“好,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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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