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袒露

第47章 袒露

兩個人站在廁所外的水房裏。

樓梯附近正好是廁所,兩個人就近沒有回教室,靠着水池開始處理傷口。水龍頭被嘩嘩地打開了,路霄抓着良寒的手先是把那一摞已經濕透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裏去,太吓人了,全都紅了,路霄打人也沒有見過這個出血量,水槽呈現出非常寬闊的長方形,他把裏面的要拿出來放到臺子上,先幫良寒用清水沖開殘留的紙屑。

良寒的手是真的漂亮,也是真的涼,冷得像雪粒一樣,連帶着路霄的手都有點發抖,鮮血沖了下那傷口,良寒輕輕嘶了一聲,鮮血便成绺地沖了下去,紅色和白色相互對比着,看着觸目驚心。

路霄:“用什麽割的?”

良寒:“美工刀。”

路霄抿了抿嘴唇:“那應該消一下炎,等着。”

鮮血在這個過程裏還在往外湧,路霄笨拙且盡量快速地抽出棉簽沾了點碘酒給良寒擦了擦,緊接着開始弄一排的小棕瓶。剛剛他在教室裏沒有聽清,隐約感覺良寒說的是白藥,破馬張飛地一路跑到醫務室險些把人家老師的擺臺都掃到地上,劈頭就說“要白藥,要能止血的,有嗎?”老師緊接着給他拿了4g裝的小瓶,淡定地說這個就是,止血的。路霄說這一瓶哪夠啊,給我來五瓶。

路霄感謝自己一口氣要了五瓶,因為一兩瓶真的不夠,良寒這個血流的太急了,他倒一點就被血沖開,灑了好幾輪,發現手心底下還在淌血,止血止得路霄要麻了。

他難以置信地扳住良寒的手想看下面,震驚地問:“手心也有一刀?”

良寒屏息着看着路霄圍着他的手忙活,好像流血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見路霄問他,他小聲說:“沒有,只有手背。”

看着路霄咬着牙又開了一瓶白藥,斟酌地解釋:“這裏有一條筋脈,我應該是割開了。”

路霄牙疼地點頭:“看出來了,就這個出血量,一看就不是小血管破裂,您可真猛啊。”

良寒抿了抿嘴唇。

路霄看了他一眼:“暈嗎?”

良寒安靜地看了他一眼:“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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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霄盡力手腳麻利了,但是無奈他不是個精細手巧的人,加上良寒這個受傷的位置有點尴尬,骨節的地方,敷藥留不住藥,包紮不好包紮,并且良寒只要稍稍握拳,很可能把傷口二次撐開,路霄只能讓他平舉着手掌,他轉來轉去地弄。

路霄纏了一會兒發現不方便,啧了一聲,不見外地撸開良寒左手的袖子,一口氣把他手腕上的護腕掀了起來,路霄動作很快,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那麽多,可真的掀開良寒手腕的時候,他還是一下子頓住了。

他猝不及防地揭開了一片刀口。

良寒的手臂很好看,從大臂到指尖,沒有一處不漂亮,手好看,手腕好看,手臂好看,皮膚雪白,骨節分明,不論是拿筆還是運動都讓人移不開目光,可是在護腕的下面,那傷疤那麽猙獰。

粗長的蜈蚣一樣,不是一條,而是 好幾條,橫在良寒的手腕內側,互相疊加着,疊出層層的傷。

路霄猛地擡頭看了良寒一眼。

良寒垂着眼睛,沒有什麽表情。

路霄心裏操了一聲,心說真想給自己點根煙。

路霄壓了壓自己陡然而起的情緒,讓注意力回到良寒還在流血的新傷,裹好紗布和繃帶,因為沒有剪刀,要包紮完的時候他彎下腰去咬,良寒終于有反應了,手指出現了至今為止第一次的顫抖,路霄歪着頭看他一眼,沒說話,把紗布中間咬開小條,給良寒綁最後纏了一下打出一個蝴蝶結。

路霄專注地低着頭,在快完成的時候,忽然開口:“你能別看我了嗎?”

良寒目光輕顫,緊接着路霄擡起頭對上他躲閃的眼睛,目光平靜。

路霄靠上身邊的水池:“你需要心理疏導嗎?我可以幫你問問靠譜的醫生。”

路霄直到此時才明白良寒看的那些課外書到底是在幹什麽,明白他為啥忽然跟自己搞文藝,說“因為人有太多痛苦無法排解,人類才需要哲學”,良寒有他混亂的家庭情況,有他不可為外人所道的小衆性向,這他媽居然還有會讓他間歇性崩潰的心理狀況,大哥咱們語文作文裏的寧靜淡泊果然是裝的啊,你這他媽都要心理異常了,都在攻擊你的神經系統和生理系統了,還要裝什麽問題都沒有的樣子。

良寒沒說話,把手縮回去,慢慢地蓋住護腕,拉下自己校服袖子。

良寒:“不用。”

路霄抿了抿嘴唇,他不是專業人士,也不知道這個到底應該怎麽勸,但是無來由地他想到了良寒曾經做的一道英語閱讀題。為什麽有印象呢,是因為良寒在那道題上五個問全軍覆沒,寒哥全軍覆沒,這在班裏幾乎是令人跌破眼鏡的事情,“步步高”為了他把那道題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那道題是一道心理相關的閱讀,講的是俄亥俄州針對心理求助熱線的內部改革。寒哥的專注力是刀,但凡出鞘就是一刀封喉,可是那道閱讀,他全程注意力都在發散,完全抓不住重點,甚至到了張冠李戴的程度,步步高還打趣他是不是困了,怎麽能翻譯成這樣。

路霄現在想一想,察覺出那篇閱讀裏頻繁出現了兩個詞,survive和suicide,寒哥好像是無法分辨這兩個詞,理智的大腦和敏感的身心遇到特定的詞彙就開始打架,有可能在他眼裏,“活着”等同于“死亡”,只有“自殺”才算是“活下去”。

路霄用舌頭頂了頂側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耐心地說:“寒哥,你這麽聰明的人,你要是想死,誰都攔不住的。”

良寒默默地擡頭,聲音低沉:“你會在乎嗎?”

路霄心裏一疼又一哽。

路霄誤會了,他剛剛短暫地懷疑過良寒受傷是他自己在教室裏故意割的,加上良寒上手腕,這位明顯是個慣犯啊,更加加強了他這種誤會,良寒現在又來這麽一句,幾乎是一錘子錘實了。

路霄不說話,氣得臉都綠了。

良寒不知道路霄在想什麽,只是看到他臉色變得難看,他左手不能握拳,便伸出右手讨好地去觸碰路霄的手臂:“我不想找醫生談,我需要找你談。”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路霄忽然炸了,暴躁地甩開他的手:“良寒,我以為我冷你一段時間你就會好,你今天想幹什麽啊?你出個好歹你爸媽是不是要找我?我怎麽跟他們交代?!良寒我警告你,我最讨厭有人為我輕生,為我傷害自己,你把這話記住了,刻在你心裏,你再這麽要死要活的,咱們連朋友也別做了,一刀兩斷吧!!”

路霄氣得心髒疼,這都什麽事兒啊?

一個人因為喜歡他而傷害自己,他一聽就受不了。

良寒被路霄的脾氣震住了,沉默了一下,感覺到了這是路霄的底線,立刻開口澄清:“我今天不是故意割傷自己的,這是意外,我用刀的時候走神了。”

路霄不說話,但聽完這話氣焰明顯降下來點,冷漠地抱住手臂。

良寒盯着路霄看,想軟化他的表情:“你給我去買藥,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

路霄皺眉,避開他眼睛一臉不耐:“不關心!恨不得你死了,把血都流幹吧!”

良寒沉默着又來抓他的校服,把剛剛的事重複一遍:“我手劃傷真不是因為你,你別生氣。”

路霄要瘋了,現在他感覺寒哥跟他說話從表情到動作都不對,他倆這無望的友情外衣是包不住了是嗎?

路霄不耐地說:“寒哥你可真是膩歪啊。”

水房裏安靜了幾秒鐘。

緊接着良寒默默地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很喜歡你。”

他說的很慢,最後五個字,每個字都鄭重,但是他倆說這個話題的時機簡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只是良寒還能怎麽辦呢?路霄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這話這個時候不說,他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路霄困擾地閉了閉眼睛,從側面轉成背面靠住水池,輕輕說:“我寧願不知道。”

他側過頭去,抱着手臂看着良寒的眼睛,這是個絕對自我保護、抽離在外的姿勢,他說:“寒哥,我真的寧願不知道……我寧願那天沒有去買什麽手機殼送你禮物,也不想知道你心裏想的這些事。”

路霄的表情那麽的冷靜,良寒的喉嚨裏仿佛吞了塊刀片,出口的聲音艱澀又難聽。

“你說你不歧視……”

“對,我不歧視。”路霄截斷他的話,抽劍斬情絲,“我不恐同,這話我現在還是這麽說,你喜歡男生女生對我來說區別不大,你是我的朋友,我全部祝福尊重,你找不到對象,有機會我可以陪你去gay吧玩,我若是有認識的也可以幫忙介紹,但是我不想你喜歡我,我不想我們發展出戀愛的關系,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良寒的表情要被路霄擊碎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他絕對不想傷害你,可是每一句都這麽的分明和絕情。良寒忘了自己的手還受着傷,輕輕握住擡起來壓住下颌,痛苦地說:“這不公平……”

路霄不想跟他來回地拉扯,從水池邊站直了身體,“寒哥,回去吧,咱倆都冷靜點。”

路霄轉身就走,良寒上前直接把人抱住。

朋友之間的擁抱和愛慕的擁抱真的太不一樣了。

路霄吓了一跳,心髒都跟着麻了:“放手——!”

那箍住他的手臂好有力,連同路霄的手臂一起攏在懷裏,拖住他的腳步,勒住他的前腰,因為過分用力,好不容易才止了血的手再次迸出了血跡。

“路霄!這不公平……”身後的男生真的是顧不上別的了,他從來沒有發出過這麽無望的聲音,簡直就是把自己的傷口直接撕開給路霄看,“我什麽都沒有做,不是我把真相挑開的,不是我讓你煩惱的,是我被人揭穿了隐私,是我忽然被讨厭,你什麽機會都沒有給我,連解釋都不讓我解釋,路霄,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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