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隔離

第91章 隔離

十二分鐘內,路霄幾句話說服了良寒,良寒被他說服了,緊接着就是他們商量要怎麽跟父母出櫃。路霄快速地說了幾個可以切入的角度,說什麽,做什麽,演習了三遍,良寒一邊聽一邊幫他調整——人和人的關系是需要精心維護的,親子關系也是如此,路霄把自己出櫃的意思表達明白,只是說着說着語氣就慷慨激昂起來,良寒提了兩次讓他說話別太沖,不要弄得要跟路聞烨和安馨宣戰似的,他們基礎目标是出櫃,理想目标是得到父母的理解和支持,但是這件事恐怕一次無法解決,必須做好長線準備的心理,降低今日的預期,有個可能挨打挨罵的準備。

所有的時機都稍縱即逝,過去就是過去了,七點要開始晚自習,路霄和良寒掐着時間,只給自己十二分鐘,到時間整點不管準備沒準備好,直接給安馨打電話,咬牙硬上。

路聞烨和安馨怎麽能想得到,兩個小孩這麽短的時間裏準備了這麽一手等着他倆,他倆剛進門,路霄和良寒便一前一後下了樓,路霄當面握住良寒的手,對路聞烨說我們在一起了,爸爸媽媽你們會因為這件事不要他嗎?

這層窗戶紙,路霄可謂是撕得又快又直接。

路聞烨面對着這突如其來的局面,沉默地看着他倆,表情冷峻,毫無笑容。

安馨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愕,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這兩個孩子。良寒抓着路霄的手,接受着路聞烨目光的審視,能清醒地感覺到自己的掌心在因濕滑就要抓不牢。

“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路聞烨開口,沒有接路霄的話,那聲音低沉得好陌生。

路霄真是不怕他爸,直接說:“開始上網課就在一起了。”

路聞烨看向良寒:“誰先起的頭?”

良寒要說話,路霄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手,把話截過:“是我起的頭。”

路聞烨轉回目光:“那你們這些天一直在家裏談戀愛?”

路霄:“對。”

安馨忽然低低喊了一聲:“霄霄!”

路霄一個磕絆都不打,迎着路聞烨的目光說:“爸,你別怪良寒,你要怪怪我!”

這個時候閣樓上所有準備都成白準備了,路霄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快,別說良寒拽不住他,連安馨都摟不住路霄,路聞烨驟然提起手中的拐杖,直接朝着路霄打了過去,喝道:“我看這事兒也是怪你!”

良寒下意識地舉起手臂護着路霄,只是拐杖的風聲還沒掃到路霄,路聞烨先是因為沒有站穩,整個人忽然間朝着身後跌了過去!

“天啊!”安馨在驚叫,那一聲聽起來好尖銳,這個時候她哪裏還顧得上兒子,手忙腳亂地去扶老公,路霄和良寒雙雙傻眼,上一秒以為自己要挨打了,下一秒路聞烨轟地跌倒,沉重地撞上身後的玄關,後腦勺重重地敲在了鞋櫃上!路霄幾乎是下意識地撥開了良寒,雙膝着地地撲跪到他爸面前,亂七八糟地開始喊爸!

屋中四個人,三個人六神無主,路聞烨一聲不吭,只是捂着頭吃痛地悶哼,路霄單膝跪在地上,幹脆利落地轉過身,讓安馨和良寒架着他往自己後背上背,他們現在立刻去醫院!路聞烨在一片慌亂中制止了兒子要去醫院的提議,說沒怎麽樣,先進屋躺躺,良寒也在慌亂中附和,說先別大挪動,送卧室躺一下,有問題再喊醫生來。

安馨便和良寒架着路聞烨送到路霄的背上,良寒在倉惶中看到了安馨看他的眼神,那眼睛是那麽冰冷,皺眉疏遠地看着他,好像這些都是他的錯,是他攪亂了他們的家,是他讓霄霄那麽說——良寒在那個瞬間差點認不出她。

一連串的手忙腳亂後,路聞烨終于在主卧被安頓好了,安馨在床前反複地跟自己的老公确認,路聞烨說了好幾次自己真沒有摔怎麽樣,安馨的表情才稍稍緩和了些。

安馨和路霄滿臉緊張地湊在床頭,整個屋子裏只有良寒這一個外人,路聞烨安撫好妻子,擡起目光朝良寒說:“回去吧,良寒,回你自己家去。”

預想的指責和教訓什麽都沒有發生,良寒倉皇無措地看着路聞烨,那一刻,他如墜冰窟。

安馨皺着眉回頭看隔壁這個清瘦高挑的男生,此時她的理智稍微回籠了些,主動站起來說:“良寒,霄霄陽了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了,回去吧,我送你。”

路家家長都是體面人,不會随便打孩子,也不會随便和誰撕破臉皮。

可偏偏這樣會讓良寒感到非常的難堪,路霄從床上跳下來要跟着一起出去,安馨扭頭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柔柔的又充滿威懾的按住,輕輕說:“你爸爸生氣了還沒看出來嗎?”

安馨在路家的家庭地位非常特殊,她幾乎是所有關系的轉圜點,以往路霄和路聞烨起沖突,都是媽媽來調解父子倆的關系,一句“你爸爸生氣了哦”,可以讓無法無天的路霄立時知道收斂。

安馨按住自己的兒子,扭頭向良寒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路霄不得動彈地站在主卧裏目送良寒出去,良寒渾渾噩噩地跟着安馨走出卧室,短短的十幾步,他魂不守舍,已經被剛剛出現的情況打亂了思緒,很想再做點什麽,卻完全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良寒天性敏感,對周遭事、未來事都有相當準确的的直覺和預判,他在十幾分鐘前隐隐預料了會發生這樣的事,害怕事情成真,真的眼見它成真時才知道自己心裏非常的不好受。

安馨皺眉凝視着這個男生,他的個子比她高出一截,不用多久,他就将從少年的軀殼裏脫胎出成年的樣子,見他神情恍惚,安馨忍不住還是提醒了一句:“小寒。”

良寒立刻轉頭看她。

安馨輕聲說:“這件事太大了,你們不能這麽着急。”

良寒求助般地看向她,請求她再給點點撥和提示。

安馨卻點到為止,安撫過這麽一句後,淡淡道:“回家去吧,暫時不要來找霄霄了。”然後抱着良寒的貓,連貓帶人的一起送出了門。

B502的大門在良寒面前叩上了。

良寒心情極度地複雜,站在路家門前原地呆站了一會兒。良寒是明白人,從剛剛就知道這件事一定不會像霄霄一廂情願地認為的那麽簡單,也絕不可能一次完成,可真的得到這樣的結果,還是會覺得難過。

他一顆心亂糟糟的,手掌心還有剛剛扶起路聞烨時的忙亂,他抱着自家的貓想事情,老虎不安地擡着下颌看着他,不斷地擺動尾巴嗯啊嗯啊地叫,好像害怕主人會忽然做出什麽不得體的舉動,忽然的流淚或者是崩潰在苦笑聲中,良寒想了一會兒,轉身放下貓去開門。

十九斤的緬因真的是太沉了,他已然不堪重負。

B502的屋內。

路聞烨在主卧的大床上躺着,閉着眼睛不說話,路霄戰戰兢兢地在他床邊。

安馨回來看了看時間,對兒子說:“霄霄,你七點要上課吧?去上課吧。”

路霄惶恐不安地看了媽媽一眼。

路聞烨睜開眼睛,低聲說:“把他的手機pad電腦全部沒收,先別拿着了。”

路霄吓了一跳,沒收電子産品對現代人來說好比讓他們蹲古代監獄,這是要斷他和良寒的聯系啊,路霄立刻說:“爸,我還要上網課。”

路聞烨探身去翻另一邊床頭櫃,從裏面拿出一臺全新的pad拆給他:“用這臺。”

路霄怎麽會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還想再說話,安馨截斷了他的話頭:“聽你爸爸的吧。”

路聞烨冷着一張臉:“正常學習和生活用的電子産品就是要做分割的,你上網課的pad裏多少游戲?教育部安排居家學習,邊區多少沒有你這個條件的孩子每天爬半個山頭找信號,你用着這麽好的教育資源,每天在忙什麽?”

路霄立刻不說話了,乖乖在父母面前上繳手機,然後打開新機器,下好網課用的app,登錄,查收驗證碼,全部弄好後,拿着新pad上樓。

新pad裏什麽軟件都沒有,連微信都沒有,路霄只能乖乖上網課。晚自習老吳在主持人的方框裏盯着他們學習,有同學發現寒哥的後背景換了,但是更多的是在老吳的高壓下沒太注意,路霄在寫作業的間隙和良寒隔着屏幕對視,表情憂心忡忡。晚自習十分鐘的間休,路霄關了攝像頭跑去陽臺,良寒也從卧室裏出來,開口便是:“叔叔阿姨說你沒有?”

路霄搖頭,聲音緊繃:“沒有。”

路霄伸出手,兩個人的手在陽臺的半空中交握。

其實如果是挨打挨罵了,他倆還不至于這樣,可偏偏他倆出櫃了,路聞烨氣到摔倒了,兩個人對路聞烨産生了強烈的愧疚,加上對他倆對未來的擔憂混合着,他們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件事,還應該從哪裏看到轉機。

路霄和良寒隔着陽臺在冬天的五樓吹冷風,遙遙相對着愁眉苦臉。

良寒笑着鼓勵路霄,那笑容是那麽清苦溫柔,他說,我們至少是把事情說清楚了,也算是完成了基本目标,遇到些挫折,這不是早就想到的嗎?

路霄嘆了口氣,抱怨道:“可真的有挫折,還是會感覺好打擊啊……”

良寒輕柔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短暫的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路霄伸着胳膊和良寒牽手,快到時間了也不想撒手,良寒笑了一下,輕聲道:“回去吧,外面怪冷的。”路霄這才磨磨蹭蹭地松了手,回屋自習去了。

又是難熬的一個小時,九點晚自習結束,路霄算準了他媽會上來找他,果然,9點05安馨上來看了兒子一圈,問他餓不餓,她煲了粥,路霄沒有什麽胃口,只問他爸吃了沒有,安馨搖頭,路霄立刻站起來:“那我給我爸送粥去。”

小路同學在自家爸爸面前踴躍地表現了一圈,申請拿回自己的手機,路聞烨同志沒有給小路好臉色,小路讨要無果只能喪氣地上樓,上樓後踱步到陽臺上喊良寒。

良寒家的卧室關了大燈,只留着壁燈,那燈光忽明忽暗,路霄隔着陽臺喊了一會兒沒見回應,心頭有點擔心,進屋在新pad裏下了微信,避開手機驗證碼,直接喊網課上的同學給他發驗證,緊接着微信順利登錄,他找到“我寶”,問他幹嘛呢,那邊也還是沒有聲音,路霄有點着急了,又跑去陽臺喊寒哥。

路霄壓着聲音,害怕聲音太大會吵來父母,又害怕聲音太小寒哥聽不到,在陽臺上喊了好幾分鐘,見還是沒有人回應,他想也不想地直接回屋子裏在櫃子裏翻夏天的床單,擰成一股繩,一端在自己的腰上系好,一端在自家陽臺欄杆上綁好,為了牢靠,他一連串打了三個死節,然後拖了拖鞋,赤腳踩着底層的腳蹬,翻身去爬五樓高的外牆。

北京時間12月16日晚22:33,S市無風無雨,只是冷冽。

路霄的所有行為發生在十分鐘之內,他好像根本沒有多想,直接開幹,鹿溪源矮層公寓的閣樓外牆只有不超過十厘米的裝飾性外緣,能承受路霄的重量,但是寬度甚至還不足他的腳掌,路霄兩個手掌扒着粗糙的外牆,渾身上下緊緊地貼住,小步小步地踩着冰冷的外緣往左邊挪。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看見他,會知道這是多麽可怕的一幕,冷風從路霄的腳下灌上來,底下是一大片昏暗垂直的大直角,整面外牆幾乎沒有任何任何的抓手,只要他一個分神就能直接墜下去,而他腰上的夏季床單到底能不能抗住他的體重要劃個大大的問號,路霄就這麽幾乎沒有防護地從五樓一個陽臺上翻到了另一個陽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握住良寒家的欄杆,沉下一口氣,半引體向上,翻過陽臺。

良寒在屋子裏剛洗完澡出來,聽到陽臺上的落地聲還覺得奇怪,擦着頭發去拉拉門,正看見穿着睡衣的路霄在解腰上的床單,他驚訝地看着從天而降的路霄,路霄揚頭看見他,立刻扔開床單,光着腳朝他沖過來!

“啊啊啊啊啊!寒哥快給我抱一下,凍死我了!”

良寒被路霄撲得後仰,腳下猛地退了兩步,眼神都直了,牢牢地把人回抱住才确認這真的是路霄,他茫然:“你怎麽過來的?”

路霄吵着說:“翻過來的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口中還吐出一道寒冷的白霧。

良寒摟着人去看兩個陽臺那中間寬闊的間隔,看那條窄得根本不是讓人用來踩的“路”,看路霄扔在地上擰成麻花的床單,良寒不可置信地看着路霄,喃喃地指着樓下:“可這是五樓啊……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路霄把腳踩在良寒毛絨拖鞋的腳背上:“對啊,我知道啊!”

良寒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胸口一陣悸動,聲音在冷風中微微發抖:“你有什麽急事嗎你要翻陽臺?”

路霄用力地點頭:“有啊,我來見你啊,我今晚見不到你,我能急死的。”

冬天的深夜還有浸骨的寒意。

良寒呆呆地看了路霄一會兒,緊接着伸出手臂用力地抱了抱他,無言以對,只好說出一句:“……好,好,我知道了。”

那一刻,良寒的喉嚨裏産生出強烈的阻塞感,幾乎哽塞得他喘不過氣,那口氣牽動着他的胸口,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可以确信一遍:這就是我要的人,此生再沒有一個人可以替代他,這份愛發生在這個人在十二月的深夜、跨過五樓高的陽臺穿着睡衣光着腳來找他,發生在這個人用行動證明着他愛得可以多勇敢、多熱烈。

良寒貼着路霄的臉,低頭問:“凍腳嗎?”

路霄用力點頭!

良寒輕聲說:“跳上來,我抱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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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學小路,他比較虎,不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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