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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阿凍是被瑪麗請去試酒了。

二樓的雅間裏,卷發老板娘把最近設計出的幾款雞尾酒調制出來讓阿凍品嘗,并根據他的評價不斷調整液體組分比例,希望能夠實現更為刺激的感官體驗。

這一系列主打“醉解千愁”,用來進行配比的基酒都是烈酒,添加的其他漿液也有促進效果,普通人要是喝上個兩三杯只怕就要倒下了,哪怕是瑪麗自己,都不敢輕易喝五杯以上。

但是阿凍的酒量不愧驚人,将近二十杯下肚,他的臉色依然如常,仿佛喝的都是白開水。

實際上就算是白開水,喝這麽多也該撐得慌了,何況還有先前那一桌子。偏偏這男生跟個沒事人似的,眼裏甚至流露出幾分迫不及待,似乎再痛飲幾十上百杯都沒問題。

瑪麗不禁在心中感嘆,俗語說的果然沒錯,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先吃些小點心。”她将一盒盛滿東西的九宮格放到阿凍面前,“我再調幾杯給你試試吧。”

阿凍乖巧點頭:“好。”

他垂眸打量九宮格裏那些五彩斑斓的食物,發現全都叫不上名字,于是随便選了某種紫黑色的方糕,一口下去,頓時眼睛一亮。

松軟又香甜,好吃!

阿凍舔了舔唇,又拿起另一塊橙紅色的。

随着越吃越多,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感覺到臉龐有些發燙,而腦子暈暈的,仿佛陷入泥沼之中,思維逐漸遲緩。

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醉了。

難道酒水的後勁現在才上來?阿凍迷迷糊糊地想。

其實這樣的猜測不完全正确,眩暈感确實與酒精有關,但實際上是點心所蘊含的某種化學物質起到了最為關鍵的激發作用。

這種成分恰好能與酒精加成,對阿凍的神經細胞産生短暫而劇烈的麻痹效果,但不會影響普通人類的代謝機能。

正因如此,當瑪麗驟然看到阿凍異常紅暈的臉,又發現對方眼眸之中所蘊含的迷蒙醉意時,第一反應也覺得是烈酒的後勁來了。

“哎呀,我還當小帥哥你是真的千杯不醉呢……”瑪麗一邊打趣着,一邊将阿棟扶到沙發躺下,“我給你找些解酒的藥,先休息一會兒吧。”

年輕人嘟囔了幾句,不過聲音太小,她湊近也聽不清楚,便沒有放在心上,到三樓的儲物間找藥去了。

二樓只剩下阿凍自己。

他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忽然坐起來,喃喃道:“有點熱……”

他緩緩轉動着視線,在屋裏費力搜尋,想要找到空調或風扇,再不濟一把葵花扇也行。

然而阿爾多地區目前正處于夏秋交接之際,氣候涼快适宜,瑪麗已經把風扇收了起來,他當然找不到。

阿凍沉默片刻,搖晃着站了起來。

一樓……應該涼快點吧?

他頂着昏昏沉沉的腦袋,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去,一步步緩慢下了臺階,推門進入酒館的店面,擡眼就見到了唐意的身影。

這一瞬間,在阿凍已經混亂的思緒之中,某種習以為常的念頭開始冒了出來,不僅轉眼占據上風,還牽動了潛藏于身體各處的肌肉記憶。

他幾乎是徑直朝着唐意奔了過去。

就像是從前當貓的時候那樣,他在冰涼的青石地板坐下,然後蹭了蹭唐意的身體,暗含催促之意。

唐意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從前有不少人試過對他動手動腳,不論是出于什麽目的,那些家夥最終都沒有好果子吃。

可眼下這個明顯醉了酒的青年,居然做出了這種難以形容的舉動,偏偏看起來自然又親昵,仿佛已經做過無數遍,讓唐意心裏湧現出某種古怪又奇異的感覺。

他想起了越野車上的小家夥。

不過下一刻他就回過神來,倏然冷下臉,就要将青年踢開。

卻聽對方用細細軟軟的聲音嘟囔道:“快點開空調啦……”說着又使勁蹭了蹭,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腿。

唐意的動作僵住了。

那種古怪的感覺越發明顯,某個近乎荒唐的猜測隐隐約約在心裏浮現。

其實從進入這家酒館開始,他就聽見了不下十種污染物的“聲音”,嘈雜紛亂,重重疊疊。

那些污染物可能爬行在酒館的角落溝壑,也可能隐藏在顧客們的随身行李乃至口袋之中,對于阿爾多基地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由于過于吵鬧的緣故,唐意最開始并未留意到青年身上傳來的“聲音”有什麽特別。

ЙàΝf

此刻出于某種微妙的直覺,他開始認真去分辨這些雜亂無章的“聲音”,果不其然從中發現了一絲熟悉的波動,甚至還有極其微弱的、不仔細聽都不會察覺的潮汐回響。

唐意:“……”

唐意的目光落在青年的臉上,瞳孔之中浮現出強烈的震驚之色。

阿凍全然不知他在唐意面前已經掉馬,更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收獲了來自酒館客人與店員的一衆注視目光,他只是依然感到燥熱,很想原地化成一灘,貼在冰涼的石板上。

然後他就真的開始融化了。

唐意第一時間發現異樣,根本來不及思考,他立刻将阿凍攔腰抱起,大闊步向門口走去。

客人們發出低呼聲,內心想法各異,但大多含着暧昧笑容,仿佛很懂。

瑪麗回到酒館一樓,恰好看見唐意帶着阿凍離開的身影,脫口而出道:“等等,我這裏有解酒藥……”

“老板娘,你就別追了!”旁邊的客人擠眉弄眼,說道,“兩個小年輕打算去春風一度,可別壞了他們的好興致啊!”

這話令瑪麗困惑不已,在她缺席的短短幾分鐘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

唐意趕在阿凍徹底變成毫無形狀的一團之前回到了越野車上。

此時他的臂膀之間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硬物的存在,反而流淌着色彩斑斓的濃稠物質,讓他看起來像是捧着一匹花紋詭異的绫羅綢緞。

但是這些半流動性的物質并不會留下任何水印或什麽別的痕跡,有的只是難以形容的觸感。

“……”唐意沉默數秒,問道,“聽得見嗎?”

阿凍冒了連串的泡泡,靠着未知構造的發聲系統喃喃低語:“空調……”

唐意無言以對,打開了越野車的溫度調節。

現在的天氣其實已經不需要空調,但他還是再稍微調低了些,給阿凍降降溫。

片刻過後,或許是酒精與那種化學物質的加成效果開始散去,阿凍的體溫漸漸回落到了正常水平,潛意識下也重新凝聚成自己原本的人形。

但始終還是沒能很好控制,手指不時會擰成麻花,頭發更是像一根根有生命的觸須,有的還會蜿蜒伸長,纏繞上唐意的手臂。

唐意:“……”

簡直不忍直視。

他将阿凍放在了副駕駛座上,系上安全帶,沉思一瞬,還是給昏睡的青年注射了一針安定劑。

倒不是擔心阿凍會像別的污染物那樣突然暴動,只是覺得如果這個時候清醒過來,小家夥大概會有點不知所措。

唐意以前就感覺到了,阿凍似乎非常努力地想要扮演一只普通的貓咪,并不想被別人阿發現自己的特異之處。

他決定等會兒找間旅館投宿,把小家夥留在車上,讓他有足夠的變身時間。

不過要先把後面跟着的家夥解決。

唐意看了一眼後視鏡,眸光微沉。

*****

唐意計劃得很好,但卻沒有預料到安定劑對阿凍用處不大,原本能夠維持兩個小時的劑量,在不到十分鐘後就徹底失去效果。

阿凍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移動的景色。他神色愣怔,花了半分鐘時間回憶自己為什麽會在一輛車上,臉色頓時就白了。

他他他他他蹭了唐意!?

蹭就算了,還要是以人形蹭的!?

蒼天大地,請問哪裏能有地縫讓他鑽進去,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出來了!

阿凍的內心世界天崩地裂,好不容易才維持住了冷靜,然而胸口的劇烈起伏還是引起了唐意的注意。

他的眼底閃過訝異之色,問道:“你醒了?”

阿凍頓時一激靈,跟開小差被老師點了名的學生似的,條件反射大叫一聲:“是!”

唐意:“……”

唐意:“我沒聾。”

阿凍更尴尬了,不過這些其實都是小事,他現在最為擔心的,是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時候有沒有不小心變回本體。

被唐意抱出去以後的記憶稀碎不堪,應該是酒精對神經的影響在那會兒到達了頂峰。他一會兒覺得可能變了,一會兒又覺得可能沒變,糾結了好久,還是忍不住問唐意:“我剛才有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唐意瞥了他一眼,心說你剛才從頭到腳都沒有對勁的地方。

“……還行。”他淡淡道。

聽見這話,阿凍暗地裏松了口氣,随即又裝作酒勁未散的樣子,輕輕揉着太陽穴:“我喝多了,有些事情不太記得起來。”

唐意:“看出來了。”

阿凍:“那你可以先放我下車嗎?”不然我沒法變回小貓啊!

唐意當然能猜到他的意圖,這也是他原本的打算,只是現在後面有好幾輛車緊跟不放,顯然不懷好意,眼下并不是什麽好時機。

突然,一輛改裝過的厚甲摩托車從小巷子裏竄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與此同時,追在後頭的幾輛車開始加速,有人從天窗探出半邊身子,端着加特林瞄準了他們。

“你坐好。”唐意叮囑阿凍。

阿凍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越野車就開始以超乎常人理解的路線飙速行駛。

期間無數次驟停、急轉甚至騰空,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聲響,而夾雜在其中的還有此起彼伏的射擊聲,以及疑似撞擊與爆炸的轟然巨響。

阿凍只覺得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按下快進鍵的影片,他甚至覺得地面都開始震顫起來,一下又一下,像是龐然巨獸落下腳步……等等,巨獸?

終于,越野車停了下來。

唐意解決了那些窮追不舍的家夥,神色卻變得比先前要凝重得多。

他看見了那道正在迫近的巨大身影。

阿爾多基地外圍的簡易棚房,無數人探頭張望,神色驚慌。

“見鬼,是伽馬!”

“伽馬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它不是往南邊去了嗎!?”

“快躲起來!快點!!!”

……

瞭望塔發現了伽馬的到來,守塔員第一時間将警報傳到基地各處,路人立刻尋找掩體,商鋪店面用最快速度關門,隸屬不同勢力的武裝部隊全線戒備,十座超大口徑的鐳射炮臺緩緩升起。

唐意朝阿凍喊道:“上車!”

阿凍沒能挪動步子,他怔怔望着平原之上的伽馬,暗紅瞳孔不受控制地劇烈湧動起來,逐漸變得鮮豔如血,無數觸須在其中糾纏,雀躍,争先恐後着要傾瀉而出。

咕嚕咕嚕。

他的身體仿佛變成了沸騰的岩漿,伴随而來的強烈饑餓感是如此波濤洶湧,甚至開始侵蝕他的理智。

唐意瞳孔驟縮。

他發現阿凍的“聲音”在短短幾秒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令人心境平和的規律躍動,現在卻充斥着狂暴、黑暗、貪婪和張狂的侵略性,如同一頭饑腸辘辘的惡獸。

他感受到越發劇烈的頭痛,那是阿凍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橫沖直撞所留下的副作用。

下意識的,唐意握緊了袖口滑出的手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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